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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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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算子本被人喊了回来,对着那盆东西老泪纵横。为什么还有眼泪,可能泪腺尚未破坏掉。他不算太老,但看起来同真正属于老年人的匹四相仿。他的脸和那木盆没对准,眼睛也没对准,眼泪有一部分洒落在盆外,地面上三三两两的浸润,猛一看像眼泪跳进木盆里,从而溅起在岸上的水花。实际上,那些眼泪是直接落在地上的,地把它们迅速吸干了。 他把她打了几天几夜,不知道用什么打的,有鱼的柳条借没借他。亲自用手的话,他俩都受不了,他手受不了,她人也受不了,不会持续那么久。我第一感觉,一个残疾人的精力比一个正常人要旺盛,一个残疾人的心比一个正常人要狠。她毕竟产后体虚,逃跑都没有力气。他怪她天天到处乱跑。她顶嘴,都是他舍不得多请一保姆,而是让她亲自每天做饭送饭。 他说你还以为你是谁,你本身就是个保姆。 我觉得卜算子没有他打人的行为所对应出来的那么伤心,他并没有善待她,似乎有些挑剔,不太乐意和她繁殖后代,完全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只要试出来孩子不失明就够了,对于这个孩子的死持可有可无的态度。那几天,每天都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像我书本的一首诗,两岸猿声啼不住,我每天都会做置身一夜扁舟的噩梦。 后来,我第一次去海边,就很轻易学会了冲浪,比教练都冲得好,大家都很惊讶,这让我得意了一阵子,都是拜那些乘风破浪的梦所赐。 那盆子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置了,也没见拉出来埋,因为我见过正式埋小孩子,都是在夜间,据说小孩子是见不得光的,听起来像死去的小孩子会夜光似的。棺材很小,衣服全垫进去,埋完了,插一串糖葫芦去哄,去镇压。那东西,还未长成一个孩子,只是一摊血肉。我最担心的是它被卜算子的大狗擅自吃掉了,那几天,我有些厌恶它,觉得格外腥臭,但是又想把它的嘴撬开,看看它的牙缝里卡得有没有血丝之类的线索,眼睛里有血丝也不行。那段时间,我的某两根手指之间,总是抿着一根牙签。像一枚暗器,暴雨梨花针,我的手指夹紧伸出来的时候,谁也不能察觉。 年年预定了我家下一次的花开,我家好多栀子花,今年开得比较晚,那些花瓣像一只只托着腮帮子的手,开得像一些碗。要我给她摘几朵,好放在理发店,香气四溢,招揽客人。我奇怪年年怎么忽然看上我家的花了。 她告诉我,你上学去了,可能不知道。你妈妈跑到卜算子家,说了好半天,要走了一部分血肉,全铲进了你家花坛子里。这样,花儿比较补,就开得更好了。其实栀子花本来就比较朴素、比较艰苦,根本不需要这些肥料。年年拿着她的剪刀来我家剪花,她剪了很长很长的花茎,把叶子拿掉,容易泡养。她说这把剪刀不是剪头发的那把,剪头发的刀不能乱剪东西,哪怕是纸或者线,会钝掉。 往后我第一次听到一首叫《那些花儿》的歌,歌手哼哼唱唱,音量太小,没听清楚唱的什么,反反复复地那一句,那些花儿,让我想起那坛子花儿,仿佛那些花儿转过脸来对我冷笑,龇牙咧嘴的。还有一首欢快的歌谣,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我真想劝劝它别开了,真毛骨悚然。 保姆老婆在一个下午出走了,这个午后几乎就是她遇害的那个下午,光影都能重叠起来,静静的,波光粼粼的,一模一样,没什么人走动来搅动,很花样年华。仿佛她在同一时间遇害,又在同一时间出走,边走边遇害,在出走的路上遇害。 什么都没拿,只带了两件刚做的孕妇装,孕妇装做了一个月了,一件已经穿了几次,一件一次都没穿。当初之所以做两件,就是想要她有个换洗,她舍不得,总是只穿其中一件,傍晚清洗,连夜晾干。我们并没有留意她是哪天走的,也有人说是傍晚。 小寡妇在牌桌上说,她知道是哪天,那一天上午,她店子里失踪了一圈松紧带,长度是一个人的腰围。她马上想到了保姆的腰,因为她量过,很敏感,有印象。没有多一寸,也没有少一寸。她把记录翻出来给大家看。 可能她是想把自己的孕妇装腰间装上一圈松紧带,改装成连衣裙,好穿出去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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