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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嗨,这么巧


  看见袤绿如茵的草地上,那匹雪白、搧动一双羽翼的骏马的时候,若葵知道自己在作梦。
  她的梦一向是卡通式的,带有浓重的童话色彩。飞马温驯的眼胖闪动蓝宝石色泽,毛羽光灿,如果展翅,一定飞得又远又高。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赤脚奔向飞马,两三下便攀上马背,伏在马颈上,回转头咯咯她笑着。
  是楚楚。她看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牵动嘴角。
  忽然,阳光隐遁,阴霾满天,雷电交加,飞马腾身而起,变成一只怪龙,浑身鳞片鼓动,喷出毒火,丑陋狰狞的回头,伸出涎液淌流的长舌,舔向楚楚。
  啊──若葵惊怖大叫,她想冲过去救楚楚,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小女孩,她也只是个小孩,小孩怎么救小孩?
  啊──她拚命大喊,恐怖加上绝望。
  “妈妈!妈妈……”她被环抱住,一个小小的身子全心全意抱住她。她从梦境跌进现实,接触到深秋的凉意,接肪到暖暖的身体。
  “妈妈作恶梦,不怕不怕:妈妈好乖哦……”
  “楚楚。”若葵蓦然哽咽,她不是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母亲。
  “妈妈不要哭啦,楚楚好疼你哦……”每次楚楚作恶梦,若葵都是这样安慰她的。
  黑暗的房间忽然亮了灯,若葵的母亲走到床畔,将楚楚接进怀里,一边伸手揉若葵的脸:
  “做妈的人,还要女儿安慰?……哪,又烧啦?”
  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楚楚身上:
  “小乖乖,头痛不痛啊?”
  “不痛。”
  楚楚在外婆怀里仍记挂着若葵:“婆,妈妈作恶梦。”
  “明天还是得带楚楚看医生,巷子口新开了一家小儿科诊所,听说挺不错的,孩子每天晚上烧,烧了一个礼拜了,不是办法。”
  “也许明天就好了……”若葵曾带楚楚看医生,感冒药下得太凶猛,楚楚服食之后陷入昏迷,把若葵和母亲吓破了胆,从此成了典型的“讳疾忌医”。
  母亲抱起楚楚回房同睡,离去时语重心长地:“过去的事不必再想了,还有长长的日子要过呢。”被褥空空,楚楚不在身边,若葵感到了寒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追悔,不应有憾恨,过去那四年,她一直都在怡然自得中过日子,甚至有些骄傲。虽然没能获得一份完整的爱情,但,她有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葛怀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葛怀民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已经确知有身孕了。
  “你如果和我分手,将来你会后悔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
  “只是暂时的,就这一、两年,我们给彼此多些时间空间,好不好?”分手就分手,为什么有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说法,搅得人发昏。
  “反正,你会后悔的。”刚开始说地会后悔的,若葵是想拿掉孩子:现在说后悔,一个新鲜闪亮的念头撞进脑中,她应该把孩子留下来,变成她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将来,孩子长大了,挽住她在街上散步,与老迈的葛怀民相逢,葛怀民用艳羡的眼光看着那孩子:“这是你的子?长得真好。”
  “这原来也该是你的孩子,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身心都因为这样的计谋而狂喜颤栗了。这是她今生最大的冒险,做一个未婚的单亲几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这种独特的幸福感受之中,直到上星期遇见葛怀民,和他的太太,如他们的儿子、女儿。
  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葛怀民什么都要,什么都不缺。
  应该后悔的根本是若葵,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气用事,她缺了丈夫,楚楚少了父亲。
  葛怀民很温柔的哄逗楚楚,十足是个父亲的架式了。若葵从心、里恨他。她很想把葛怀民推开,朝他大声喊叫:
  “滚开!别碰我的女儿,因为……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压抑着,恨不得死掉。当天晚上,楚楚就开始发烧。
  是因为感应到了她的懊悔吗?
  若葵醒来时,母亲已经带楚楚去幼儿园了。糟糕!她一跃而起,一面换衣棠,一面打电话去店里,思谦接的电话,仍是最适宜在深夜聆听的声音,叫她不用着急,她母亲已打过电话来,说楚楚生病,她没睡好,会迟些到。
  若葵很觉惭愧,她觉得自己被无理的宠溺着,母亲、朋友,甚至楚楚,都太纵容她。
  若葵和思谦和另两个朋友合资了一个Cafe﹐,白天由若葵负责,贾便餐与饮料,经营出童话气氛。入夜以后,窗户都关上,屋顶天窗出现,金属的、霓虹的、后现代风味,供应薄酒精的调酒,思谦便成了掌柜的。他常在店里与客人交换故事,客人在它的引导下,总情不自禁说出最真切的私密心事。有些从此就把店当成了家,有些自此蒸发,永不上门。
  店名叫“甘愿迷路”。
  若葵冲到楼下,发动车子,她的眼光被对面停住而未熄火的TOyOTA吸引。已经第三天了,车里的男人连续三个早上都在这儿等候,他是在等车位?还是等机会?母亲前两天还说敦亲睦邻啦、守望相助啦、见义勇为啦……
  一大堆字眼全涌进脑海,她毅然决然下车,用力地“砰”一声,甩上车门,增加些许声势。喀、喀、喀,踩着高跟鞋走到车边,示意男人摇下车窗。
  “晦!早安。”男人微笑。
  “你在这里干嘛呀?”她不让自己态度好。
  “我等你,呃,等你的车位。”
  “你不住在这儿吧?这里也没有公司行号,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疑啊?”
  “我?可疑?”
  “如果你来偷情,我管不着。但是,偷别的东西就不成了!”
  “你怀疑我是小偷?我看起来像贼?”
  “谁长得像贼呵?这种事当然看不出来的,要不然,你的身分证我看看!”
  “身分证?没带!你带了身分证吗?我看看。”若葵从不带身分证,此刻更加理不直而气壮:
  “现在是我怀疑你,为什么给你看?”
  “喂,小姐,你今天出门已经晚了,不会迟到吗?”
  “你监视我?连我上班时间都知道,你……”一张驾照递在眼前,截断了若葵的话。
  麦明杰。
  “如果你还不走,我可以去找别的车位。”麦明杰不大有耐心地。
  走进“甘愿迷路”,思谦立刻对楚楚的病况殷切询问,并且说了一大堆延误就医、后悔莫及的、血迹斑斑的例子。
  “不如这样,我先回去睡几个钟头,下午来接班,你带楚楚看医生去吧。”若葵去幼儿园接楚楚,楚楚因为发烧,小脸红通通地,大眼睛水亮水亮。她们在巷子口
  新开的“米奇儿童诊所”停好车,楚楚迫不及待奔向橱窗里站立的那些玩偶,米老鼠、唐老鸭、森巴、阿拉丁……兴奋地跳跃着。若葵怀疑这简直像个迪士尼专卖店。
  她一推门进去,楚楚便乖乖的和其它小朋友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风中奇缘”。柜台里的护士小姐头上戴两只兔子耳朵,笑得好甜美,招呼她挂号。她看着一群孩子,迟疑地:“病人好多哦。”
  “不是,他们是来看电视的。”什么?这是诊所还是游乐场?
  哗哇!孩子们鼓噪起来,录像带看完了,有的孩子要看“一○一真狗”,有的要看“大力士”,争论不休。
  “嘘,不准吵,要是闹就关电视,谁也不要看。”兔耳朵护士小姐轻声细语,却产生立即的效果,一个个孩子马上安静下来。静寂之中,诊疗室传出呼喊:
  “田楚楚小朋友,请进来。”
  “医生在等你们了。”护士小姐转向若葵。
  若葵正看得目瞪口呆,全里想着,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小儿科诊所,如果里面的医生打扮成太空飞鼠,她也不会显露出惊讶的样子。牵着楚楚的手踏进诊疗室,看见满脸堆笑的医生坐在桌前的时候,若葵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竟然是早上等车位的那个麦明杰。
  “嗯,今天医生没来啊?”她就是打从心眼里不愿相信,这个发生了过节的人是医生。
  “我就是麦医生,如假包换的。”麦明杰指指墙上悬挂的执照。
  “嗨,这么巧。”若葵很尴尬她其实并不常常见义勇为的,一行侠仗义就出纰漏。
  麦明杰愉快地招呼着楚楚:“哈啰,小楚楚,记得我吗?”
  “麦叔叔。”田楚楚开心的腻过去。
  “外婆怎么没来啊?””“婆在上班,妈妈就带我来啦。”这是怎么回事?若葵忽然陷入真空状态,母亲和楚楚与他都有交情?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
  “来,我们张开嘴说,啊──”麦明杰凑近楚楚。
  楚楚盯着他手上的器械,意志坚决的,抵紧嘴巴,摇摇头。
  麦明杰望向若葵,若葵也摇头,无可奈何地。楚楚不任意哭闹,可是,她恨有自己的坚持,若葵其实也是束手无策。
  “楚楚今年几岁啦?”麦明杰温和的问。
  楚楚迟疑片刻,伸出四只手指头。
  她不开口。
  若葵有种奇怪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的女儿绝不会轻易受诱惑的,她甚至隐隐地微笑起来。
  “吶,楚楚你看这是什么?米奇手表!可不可爱?”麦明保把腕表秀给楚楚看。若葵清楚看见楚楚眼中绽放的光采,喂!这样不公平,这种手法有点卑鄙吧,她几乎要出声抗议,忘掉自己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我们来比赛好不好,如果你的嘴巴可以张得比麦叔叔大,这只米奇表就是你的。”
  “这样不太好吧……”若葵正想制止,楚楚已经奋力把嘴张到最大,并且发出“啊”的喊声。
  “啊呀呀,楚楚的喉咙里下雪啰。”麦明杰望向呆站一旁的若葵:
  “妈妈要不要来看一下?”若葵只得凑过去看看布满白点的、楚楚的咽喉,她不明白这医生怎么会这样形容一只发炎的喉咙,可是又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
  诊断完毕,开好了药,麦明杰脱下米奇表要为楚楚戴上。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的。”若葵叠声说:
  “哄哄她就算了,这表好贵的吧,我没带那么多钱来。”
  “田太太,我是送给楚楚的,我上个月陪孩子到迪士尼,三只手表有特价”所以买了三只,儿子女儿一人一只,还剩一只,就戴着,等一个有缘的小朋友,正好楚楚喜欢呢。”麦明保温和地,一边说着,一边替楚楚戴上,在细细的手腕上把表带套紧了:
  “看,正好合适上。”“谢谢麦叔叔。”楚楚兴奋得嗓音都有些头抖。
  若葵知道应该感谢这样的善意,可是她的态度淡淡的,甚至有些漠然,因为面对这个有儿子有女儿的男人,她忽然想起葛怀民,没什么道理的。
  走出诊疗室之前,麦明杰叫住她:“田太太,我租了一个车位,下礼拜就可以开始停车了。”
  “今天早上真的很抱款。可是,我不是田太太,我是田小姐。”牵着楚楚的手走出去,她努力挺直背脊,走过一群看卡通的小孩。
  楚楚到底是教麦明杰医生给治好了,而且常常吵着要去诊所看卡通。为了这个,若葵买了好几卷录像带回家,楚楚并不特别高兴,可有可无似的,却时时央求:
  “妈妈,如果我很乖,可不可以去麦叔叔家看卡通?”
  “那里是医院,对小朋友身体健康不好的。”
  “才不会呢,我去过麦叔叔家以后就好啦,就不生病啦。”楚楚说得在情在理,一时倒令若葵哑口无言。
  母亲拉了若葵到一边:“你不明白,我看楚楚也不是真的要看卡通,她慢慢大了,喜欢同伴。”
  若葵说不出什么话,只好谋母亲带楚楚去“米奇儿童诊所”,楚楚回来总是兴高采烈,母亲也对麦明杰赞不绝口,说这个男人真难得,对小孩好有耐心。
  有一天,母亲在超市帮人代班,打电话回来嘱咐若葵要带楚楚去诊所看卡通,若葵嗯嗯啊啊的应承着,心里希望楚楚会忘掉这件事。但,小孩对于别人答应要给而没有兑现的东西,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吃过晚饭以后,楚楚便像个影子似的,在若葵身边转来转去。好吧,好吧,她牵起楚楚的手,麦医生既然悬壶济世,应该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才对。
  走进“米奇”,便看见麦明杰卷起袖子在茶几上泡茶,电视前只有两个孩子,在看“小美人鱼”,楚楚立即入座,若葵与麦明杰面对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是你来啊?我和伯母约好品茶呢,坐吧,坐吧,喝杯茶。”接住递过来的茶杯,若葵仔细打量这个男人,不但会哄小孩,也很会哄老人家呢。它的头发剪得很短,鬓边隐隐几根白发,单眼皮的眼睛带着笑意,一种谐谑式的。普普通通的鼻子和嘴,身上干干净净,没有烟酒味。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啊?”他意态闲闲的问,眼中谐谑的笑意更深。
  这个人原来也是心胸狭窄的。若葵原先一点点的好感完全消解无形。
  “我可不是整天闲着没事,在路上发掘通缉犯的。”她没啥好气。
  “我知道,你忙着开店,生意好不好做?”若葵暗中叹了口气,母亲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根本不相识的男人,恐怕已经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前半生,对于一个把你了解得很清楚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有时好有时不好,景气不好的时候,人们可以在家吃饭,但是不能自己看病,所以,还是你好。”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有人就是用这个说法说服我去念医科的。”
  “是吗?什么人和我的看法这么契合?”
  “我奶奶。”嘛。
  麦明杰一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若葵也忍不住笑,笑着,又觉得这男人不真是那么讨“你工作时间这么长,家里入不会抗议啊?”
  “我总要等孩子们把这卷卡通看完再走,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我的孩子在美国……”停了一会儿,他说:
  “我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在台湾。”若葵上次听他说陪孩子去迪士尼玩,还当他是阖家安乐的男人,原来是去探望子女的父“婚姻本来就是一种不合乎人性的制度。”她耸耸肩:
  “我是反对婚姻的。”亲,她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婚姻不见得适合每个人,但是,能在婚姻中安定下来,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若葵觉得麦明杰说得太认真,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不一样了,他的姿态很安静,彷佛是一种虔诚的宣示。若葵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发现自己这些年交往的朋友,不是离婚的,就是不结婚的,大家把婚姻当成一个无可救药的腐败朝廷似的,冷嘲热讽,恨不得彻底推翻,让所有还想结婚的人幡然悔悟。
  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不想与人分辨。
  若葵有天早上,送下班回家的思谦到店门口,竟然看见麦明杰摇下车窗的、微笑的脸.
  “嗨,这么巧。”
  “嗨,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加油,绕了点路,正好经过,这就是你的店?很不错啊。”麦明杰说着,下了车,向若葵走来。
  若葵注意到他的跛脚,行走时微微的倾斜,她有些无措,环抱住自己的肩臂。
  “有早餐卖吗?”麦明杰站在门口问。若葵开了门让他进去,才说:
  “我们不供应早餐,可是,有一些昨天的吐司面包和前天的鲜奶。”若葵为他冲泡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烤香吐司面包,抹匀奶油,又用剩下的奶油煎了几朵磨菇,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好象有些莫名的同病相怜。
  “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吗?”
  “你怎么知道?”若葵飞快瞄了一眼吧台旁的镜子,难道黑眼圈这样明显吗?
  “感觉到你的焦虑。”
  “真的?感觉得到啊?”若葵沮丧地。
  “人都会有焦虑的时候啊,这没什么关系的,我还因为忧郁症治疗过一段时间呢。”
  “为什么会得忧郁症?你看我有没有可能变成忧郁症啊?”若葵在沮丧之外又加上紧张。
  麦明杰握住热巧克力,对若葵说了自己的经历,四年前他送妻子儿女去美国移民,两年前妻子提出离婚,他原本想要挽回,却发生了车祸,伤残了一条腿,于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接着,便开始接受忧郁症的治疗。
  说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并不动情,“甘愿迷路”的天窗没关阖,一束早晨的阳光兜罩着他,坐在吧台前的,孤独的男人。
  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伤痛的,不堪闻问的心事吧若葵没有把自己的焦烦告诉他,可是,在倾听中获得了一种奇妙的舒解。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安稳,甚至连梦也没有。醒来的时候看见楚楚睡在身边,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一个礼拜以后,若葵在店门口看见提了一句磨菇和吐司面包的麦明杰。
  “嗨!这么巧,买菜啊?”
  “不是巧,我是来找你教我做煎磨菇的,我已经努力很多次,都不能成功,牺牲掉好多无辜的磨菇,如果不是装在袋子里,这些磨菇早都跑出来,逃之夭夭了。”思谦看见麦明杰,意味深长的向若葵挤眉弄眼一番,若葵假装没看见。
  一天晚上,若葵去诊所接楚楚,隔着玻璃门,看见麦明杰专注地陪楚楚拼图,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因为楚楚撒娇的笑,因为麦明杰爱宠的神情,她希望可以多看一会儿。她站在黑夜里,直到麦明杰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准确地捉住她的眼睛,对她温煦的笑了。
  她的心,在胸腔里沉笃笃地跳了几下。
  送他们母女回去时候,麦明杰问:“店里为什么不卖早餐呢?我还是觉得你的早餐特别可口。”母亲正好和朋友去长江三峡旅行,若葵转头问他:
  “要不要试试我的咖啡?”楚楚睡着以后,他们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怎么样?”
  “什么?哦,咖啡,太棒了,我很喜欢。”
  “谢谢你。”
  “你请我喝咖啡,为什么辽要说谢谢?”
  “谢谢你对楚楚的耐心。”
  “我很喜欢她,她很像你……”即使在黑暗里,若葵仍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灼的眼睛,在她的脸上燃烧。
  烧呀烧的,他物了她。她猛烈抱住他,是一个遇溺者的姿态,他们由阳台进了屋,滚倒在客厅的地毯上。
  醒来的时候,若葵有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松弛与佣懒,或者应该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她发现自己睡在母亲房里,但,昨夜最后的记忆是客厅……她稍一挣动,温润的唇吻上了肩,因为这一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赤裸的,立即蜷起身子: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你睡熟了,怕你着凉,所以抱你进来。”若葵花了许多时间,才能起床,脚踩着地板,觉得软绵绵的,很不贾在。她进厨房做松饼的时候,麦明保跟进厨房,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早上起来吃你做的早餐,是我最渴望的梦想。什么时候可以实现呢?”
  “现在不是实现了?”若葵带着笑。
  “不够,我恨贪心,天天都想要。”麦明杰吻了吻她的耳垂。
  “你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他声音有些暗哑。
  这一句话,曾是若葵全心全意期盼等待的,甚至在怀着楚楚和楚楚诞生以后,她仍幻想着一个情节,葛怀民得知她为他怀了孩子,于是满心感动与歉疚的向她求婚。然而,到了现在,她不认为婚姻是自己迫切需要的,她也无意在一夜缠绵之后,就匆促决定一种固定的关系。
  “你还敢结婚啊?”她玩笑地:
  “上次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啊?”
  “我并不后悔付出的那些。”
  “你的前妻也不后悔吗?”
  “她已经结婚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吧。”若葵身子忽然僵硬,她挣脱出麦明杰的手臂,将松饼放在餐桌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我去换衣服,你吃过早餐快走吧,我不想楚楚看见你在这里!”楚楚仍熟睡着,若葵挨着她躺下,好象一直没离开的样子。麦明杰很快就离开了,他走前在门外轻喊两声,说自己要走了,若葵没有应声。
  “我不想变成人家的替代品,权宜之计什么的。”若葵坦率的告诉思谦“因为他前妻结婚了,所以,他就迫不及待想找个女人结婚,那,我到底算什么,我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结这种婚的。”
  “可是,你不是说,是你引诱他回你家的吗?如果不是喜欢他,以我对你的了解,这种事儿你好象不会做吧。”
  “我说过了,因为他陪楚楚拼图嘛,所以我一时觉得……咬呀,反正我不能接受这种事,绝不能。”
  “若葵啊,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嫌弃他?”
  “我嫌他什么?”反问得很理直气壮,若葵眼前却清清楚楚浮现他行走时一高一低的倾斜。
  “如果他再年轻些,如果他的腿没受过伤……”思谦的声音忽而远忽而近,成为若葵心里的回声。
  若葵下定决心不准楚楚再去诊所看电视,母亲觉得事有蹊跷,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再坚持。
  从“甘愿迷路”的窗子,若葵好几次望见麦明杰的车停在门外,她把天窗关上,将早晨的阳光隔绝,也将麦明杰隔绝。
  一夜,母亲和楚楚已经睡了,思谦从店里打电话来,说发生了一些事,教她马上来一赵。
  这种事以往几乎没发生过,若葵火速赶去店里,才进门就被思谦架住。
  “有个客人在我们这里胡言乱语,看你要怎么处理。”
  从特殊的灯光和气氛,若葵知道是客人说故事的时间了,同时,她听见麦明杰的声音:
  “听到前妻结婚的消息,我真的觉得很失落,不是因为情感,是因为过去的岁月,一去不回……所以,我去找那个女孩,她收留了我,还给我早餐吃。”
  “你搞什么啊?”若葵甩开思谦的手。
  “嘘,他不知道你会来。”思议硬将她塞在角落里,灯光昏暗的空间,谁也看不清谁,是因为这样的安全感,使人们愿意坦露自己心灵深处的情感吗?
  “她很骄傲,也很天真,那一天做早饭的时候,她好美,我看着她,忽然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样的感觉……我就是想看见她,看见她的小女儿,只要有机会,都不愿意放弃。有一次,她请我喝咖啡,我其实不能喝咖啡,因为会心悸,可是那一天,为了想和她亲近些,也勉强喝了两杯……”若葵忍不住笑起来。
  “可是,她不能明了我的心意,她以为我只是想结婚,其实,我是想和她在一起,结婚不结婚,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我应该争取,是不是?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常常想起自己是一个有残疾的人,她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的声音充满情感:
  “但是,我可以开车,我能看病,我可以好好照顾她们,让她有一天能相信幸福这种东西,就像我看到她以后相信的。”若葵咬住食指,泪水滚滚流下面颊。
  她翻身走出“甘愿迷路”,顺着人行道,看见了麦明杰的车,她慢慢走过去,曲起腿坐在引擎盖上,等候。
  过不了多久,麦明杰从店里走出来,他缓缓踱着步,走了过来,在夜色里辨认出若葵,忽而迟疑了一下,好象有些进退不得。然而,还是朝着若葵走来。
  “嗨!这么巧。”若葵向他招呼。
  “这好象是我的车。”
  “是吗?那,你可能得常我去兜兜风,因为,我没地方去了。”麦明杰笑了:
  “你找对人了,我的驾驶技术好极了。因为我缴过很昂贵的学费。”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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