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随着社会变化,流氓将成为一种职业 美迪夜总会的会议室是用一个大包房改的,所谓会议室,不过是在前面加了一 张大班台,班台后放了一张大转椅,旁边还设了一个折叠椅,班台的对面,是十几 个折叠椅,贺彪、莫春胜等十一个骨干成员坐在椅上在看屋角的电视。孙永红也在, 他脸上有明显的烧伤,现在他显然还不属于这一群人,坐在角落里,其他人都和他 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 电视里在演一个港台的警匪片,一帮人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开了,陈一龙和老 陆走进来。 刘彬说:“龙哥来了。”众人都回过头来坐好,有人还惦记着电视剧里的情节, 膘上一眼。 陈一龙走到电视机前说:“好哇,看这个。”拍拍电视机说:“不让你们看新 闻和焦点访谈么?谁让你们换的台?”贺彪说:“没换,打开就这个!”众哄笑一 声,陈一龙伸手关了电视说:“混蛋!都给我站起来!” 众人一愣,站起来。 陈一龙说:“领导进屋连起立都不会?还不如蒋介石带的兵。以后这要成一条 规矩,老陆,你负责训练他们。现在就试试。” 老陆说:“是。”看看大伙说:“龙哥,怎么训?” 众哄笑。 陈一龙也笑了一下说:“笨蛋,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肥猪走么?”板起脸说 :“听我口令,稍息。” 众稍息。 陈一龙说:“立正!” 众立正。 陈一龙说:“立正要磕一下脚后跟,整出个动静来,这样。”做一个标准姿式 说:“稍息,立正。看到了吧?” 众参差不齐地说:“看到了。” 陈一龙说:“连话也说不齐?再来一遍:看到了么?” 众说:“看到了!” 陈一龙满意地说:“还行。来,练一遍:稍息。” 众做。 陈一龙说:“立正!” 众磕出很大的一个响。 陈一龙说:“也不能太响了,啪啪像放屁似的。” 众笑。 陈一龙说:“别笑!这遍还将就,以后慢慢练。下次开会,谁做不齐,叫谁喝 凉水。坐下。” 众坐下,陈一龙皱眉说:“怎么回事?一盘散沙似的。听我口令:起立!” 众起立。 陈一龙说:“坐下。” 众坐下,齐了许多。 陈一龙说:“再来一遍:起立!” 众站起。 陈一龙说:“坐下!” 众坐下,这一次又齐了许多,陈一龙满意了,到大班台后坐下,老陆跟着坐下。 陈一龙说:“今天开会,就强调两件事:提高素质、加强纪律。现在咱们在社会上 也算有点名气了,在道上提起龙哥,”大概谁都得给点面子。有名气不能骄傲,离 咱们的目标还差得远,目标是什么呢?做松江市的老大。怎么做?那就是动用一切 力量、使用一切手段向社会捞钱。当今这个社会,第一要有权,第二要有钱,有了 权,没有钱的也可以有钱;反过来说,有了钱,没有权的也可以有权。这就叫钱权 交易,新的商品社会游戏规则。“回头看看老陆问:”对吧,陆书记?“老陆点头 说:”对。“ 陈一龙继续讲:“怎么弄钱哪,弄来钱后怎么办哪?光靠打打杀杀、坑崩拐骗、 江湖义气不行,那些只是手段之一,我们还得有其他手段。经商、办企业,包括办 学校,培养接班人。” 众哄地一声,陈一龙说:“乱什么乱?不是跟你们开玩笑,认真听,这都是咱 们的长远规划!刘彬你坐直了?罗锅怎么的?罗锅我给你直直!” 众一起坐直了身子,两手握拳放在膝上,陈一龙点头说:“嗯。越来越像样儿 了。接着说。说到哪儿了?” 贺彪站起来,啪地一声立正说:“办学校!” 众笑着。 陈一龙也笑了说:“嗯,坐下。大家别当笑话听,我在正式场合是不开玩笑的。 现在办学校最挣钱,以后凡是挣钱的事,咱们都得琢磨插上一腿。我想咱们第一步 先办个武术学校,又挣钱,又培养接班人,” 老陆咳嗽一声,陈一龙看他一眼说:“你嗓子怎么了?”老陆一愣,掩饰说: “啊,烟抽多了。”陈一龙说:“啊,那再抽棵压压。”老陆尴尬地点头,点烟。 陈一龙说:“这件事交给祁子、晓光,马上就办。首先一条是找个地方,我前 两天开车路过江桥那儿看有个院子写着出租出售,你们把他拿下来。”两个手下站 起来说:“是!” 陈一龙说:“坐下。还有一笔钱咱们不能放过,那就是贷款。共产党的钱,不 花白不花。现在做大事,没有贷款是不可能的。以前咱们弄了二十万了,这远远不 够,借办这个学校,再弄他五十万。胜子,那女主任怎么说?”莫春胜站起来说: “她说不批。”陈一龙说:“不批?这五十万。一周内必须给我拿下。怎么办,问 陆书记。” 老陆一愣,真叫烟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陈一龙在他背上猛地拍了一掌,老陆 一愣,不咳了,陈一龙说:I 好了吧?我接着讲。要做大事,得有纪律,一盘散沙 不行。在道上混,我们是流氓,但我们要做有组织、有纪律的流氓,素质高、作风 硬的流氓。要比别的流氓还狠,还流氓!“ 刘彬带头鼓掌,陈一龙得意地摆摆手说:“我知道大家不乐意听流氓这个词儿, 其实这没什么,就是个职称么,跟工人、农民、干部、警察、知识分子,没什么区 别,大家记着我这话,以后随着这个社会的发展,流氓会是一种职业。就是人们说 的黑社会么。这就要求我们有职业化的准备,短期行为不行,至少要做到退休,而 且我们还要发退休金,跟当干部一样。大伙得把它当事业兢兢业业地干,就像当官 的一心往上爬,经商的一心赚大钱,演电视的一心当明星一样。做职业流氓要求就 高了,为什么叫你们看新闻联播呀?就是提高职业素质。据我观察,凡是有点上进 心的人,每天都要把新闻看几眼。看什么?个人的职业不同,目标也不同。这些得 用心看,慢慢品,一下子也教不会你们。但最简单的,动向得掌握吧。是不是要有 战役呀,扫黄啊,打黑呀,这些你都不了解,那就不是流氓了,是盲流。” 众笑着。 陈一龙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下面,由陆书记宣布一下纪律,也就是 约法三章,陆书记说叫员工守则好,那就员工守则。陆书记,你公布吧。” 老陆拿出纸来念着说:“员工守则。第一章,宗旨。我们的宗旨就是想尽一切 办法,动用一切手段,向社会捞钱。第二章,纪律。第一条,不许对龙哥有二心; 第二条,不许撒谎;第三条,不许吸毒;第四条,不许随便在外边搞事;第五条, 不许打听内部的事。第三章,处罚。视情节轻重,挑断脚筋或者剁掉手指。” 众人均是一凛。 陈一龙说:“有不明白的么?” 众无语。 陈一龙说:“没有?那就从即日起执行。散会。”起身,众人这一次没用招呼, 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陈一龙走出去。 众人目送着他。 周所长在医院卫生间里给父亲洗衣服,魏涛来了,在门边看着他。 周所长洗着,忽然觉出有人,回头说:“小魏,来啦?”魏涛点点头,过去打 开水龙头,往装洗过的衣服盆里放水,要帮他,周所长说:“你别伸手了,就这么 两件。” 魏涛不吭声地干着,周所长也不再阻拦,笑笑说:“老爷子又拉裤子上了。” 魏涛仍不吭声地干着。 周所长说:“是你吧?” 魏涛说:“嗯?” 周所长说:“住院处那五千块钱,是你叫人存的吧?” 魏涛说:“什么五千块钱?” 周所长说:“真不是你?”魏涛说:“不是。”周所长说:“我捉摸你也没那 么个人。”魏涛说:“什么人?”周所长说:“我问了住院处了,说是个女的,三 十七八岁,长得挺漂亮,科里的护士也说今天早上她来打听过我爸的姓名,可我不 认识这么个人哪!” 魏涛说:“是不是所里的人?”周所长说:“不像。所里那几个人,一说长相, 我就知道是谁。”魏涛说:“不是熟人,也不会白给你存钱。要是有事求你,早晚 得露出来。” 周所长说:“我一个拣破烂的,能帮人什么忙?那钱我不能动。”魏涛说: “你也别太认真了,送来就花,找你再说!”周所长说:“这是什么话?”认真地 看着他说:“怎么了?” 魏涛说:“她搬了。” 周所长说:“吴梦?” 魏涛说:“单位说她出差了,宿舍说她搬走了。她是有意躲着我。” 周所长说:“没传她?”魏涛说:“传了,停机了。”狠狠地说:“我要是找 到她,饶不了她!” 周所长说:“找到她好好问问,不许发脾气。”魏涛说:“她把咱们都害苦了!” 周所长说:“她一定有她的难处。” 魏涛说:“今天下班的时候碰上邱局了,他叫我跟你说,让你尽快回去上班。” 周所长说:“啊,李所长也去找过我。”魏涛说:“所长,你回去吧。听说告咱们 的人,撤诉了。” 周所长说:“只要陈一龙还在警察队伍里,我就不回去。”魏涛说:“清除陈 一龙,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他已经调到刑警队了。”周所长说:“什么?郑重也 同意了?”魏涛点头。周所长说:“这,这成什么事了?连公安局都成他家开的了? 想进来就进来,想上哪就上哪?” 从医院出来,魏涛觉得心里更闷了,一个人在江边走着。 一辆出租车驶过去,在他身后停下来,铃铃从车里下来,悄悄走到魏涛身后, 刚伸手要拍他,魏涛猛地转身抓住了她的手腕,铃铃惊叫一声蹲在地上说:“哎哟! 疼死我了!” 魏涛看清了,松开手说:“是你?” 铃铃伸手说:“拉我起来。”魏涛伸手拉她一把,铃铃说:“在出租车里我就 看着是你。” 魏涛说:“知道吴梦搬哪去了?”铃铃说:“不知道。她下午回来,把该分摊 的房租给我,就收拾东西走了。” 魏涛说:“那你找我干什么?” 铃铃说:“聊天呀。” 魏涛说:“我没工夫。” 铃铃说:“魏哥,我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好人。” 魏涛不理她,扭头走了。铃铃跟着他说:“魏哥你别怕,我不是那种想赖上你 的人。”魏涛仍不理她。铃铃说:“我就想交你这个朋友,尝试一下。真的,跟你 说,别看我做这行,可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魏涛停下说:“我告诉你啊,再跟着我我把你抓起来。”铃铃说:“抓呗。你 有嘴我也有嘴。” 魏涛盯着她看看,转身走了。铃铃跟着他说:“魏哥,你家在哪呀?”魏涛不 吭声。铃铃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别总想不开心的事,放松点啦。” 魏涛停下,说:“你要再跟着我,我把你扔江里去!”扭头走了。铃铃仍跟着 他说:“你可别吓唬我,我不会游泳。”话音未落,魏涛抓起她就撤到了江里,没 想到铃铃真不会游泳,她向上窜了两下,连救命都没喊完全,就沉了下去。 魏涛愣了一下,追着江水跑了几步,跳进江里,紧游几下追上铃铃,拉住她的 头发。铃铃一把死死地抓住魏涛,再不松开。魏涛无奈,在她的胳膊上点了一上, 铃铃手臂一麻,松开。魏涛从后面搂住她,让她的头露出水面,拖着游到江边,把 她搭上岸。见她已经昏迷,忙给她做人工呼吸,在胸前压了几下,长吸了一口气, 搬起她的头,对嘴给她吹了一口气,铃铃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魏涛一惊,要起身,铃铃紧搂着他,嘴唇像沾在他嘴上一样。 魏涛震怒,往起一站,紧搂着他的铃铃被带得吊起来。他双手在铃铃双臂上一 捏,铃铃胳膊一麻,松开手,重重地摔到地上。 铃铃叫着:“你干什么你,摔死我啦!” 魏涛不理他,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过来将铃铃一拎,扔进 去。铃铃说:“你干什么?我包掉江里了!我没钱坐车!” 魏涛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来,扔给司机说:“开车,快点!”司机看他凶巴巴 的样子,不敢怠慢,狠踩了一脚油门开跑了。 铃铃在后座爬起来,趴在后窗上向后望,魏涛已经掉头走了,她回味般地用手 摸摸嘴,舔舔嘴唇,凄然一笑。 吴梦新租的住处是一间久不住人的小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地上扔着吴梦的行李和两个纸箱。 吴梦疲惫地躺在光板床上,呆呆地望着天棚。 泪水在她眼里闪亮。 袁凤仪坐在沙发上,又在看《西部太阳》,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很多动人的情 节已经烂熟于心,在心里留下了许多记忆的痛点,还未待进行到那儿,她就拿着纸 巾准备擦泪,有时甚至还想在屏幕的前面,剧情还未演到,先就眼泪汪汪了。 老陆开门进来了,他悄悄走到袁凤仪身后,皱皱眉说:“看几遍了?”袁凤仪 抹着泪回头说:“啊,回来啦。”关上录相机。 老陆说:“一个播都没播过的电视剧,总看什么呀?一遍又一遍的。”袁凤仪 没有接话,起身说:“吃饭了么?”老陆说:“吃了。”照例开门去看看女儿,回 来坐下说:“你放吧,我也看看。” 袁凤仪说:“不看了。”向卧室走去。 老陆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周所长在美迪夜总会附近的垃圾箱里翻拣着。他四处看看没人,悄悄看了一下 表:九点一刻。一个穿制服的服务员准时地从夜总会那边过来,将几袋垃圾扔到垃 圾箱里,转身走了。 周所长上前去翻拣着,他拣出几个矿泉水瓶子,几个易拉罐,还用勾子挠出十 几个用过的避孕套,拨在一边。 他发现几个用墨水写过的纸团,打开看着,纸团上写着:“约法三章。”几个 字。他神情一动,团上这个,又打开另一个纸团。这上面只写着“约法”两个字便 写坏了。 他又打开一个,这个比较完整,有十来行字,他将纸团和易拉罐、矿泉水瓶装 进编织袋里,用勾子数了数避孕套的数目,将它们往箱底塞塞,用垃圾埋上。把袋 子放到车上,推车要走,忽然看见陈一龙的4500开过来,扭过头去。 陈一龙的车在夜总会门前停下,他拿着一个文件袋,匆匆上楼,直奔老陆的办 公室。老陆正在沙发上坐着打盹,陈一龙进来轻轻踢踢他说:“老陆,醒醒!” 老陆起身说:“你怎么回来了?” 陈一龙说:“来来,给你看看这些。”打开文件袋,拿出几张照片和几页纸来, 老陆起身看着说:“这都什么呀?”陈一龙说:“9.20案件的资料。这个是现场提 取的鞋印。情况魏涛已经摸上来了,这种鞋是香港生产的,只有卓展后边一家专卖 店有货,而且是直接从香港进来的。他们这货进来快半年了,只卖出五双,巧的是 五双都是42号的,还都是年初卖出去的,其中有个人一次买了两双。价位挺高,买 鞋的人应该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老陆认真地听着。 陈一龙拣出几张照片说:“你再看这个,这是打死那个检察官的射钉枪,你看 这张放大的,射钉枪把上有裂痕,这是射钉枪把上缠着的电工胶布,绿色的。还有 这张,这个射钉枪的左边焊过,记着,这是重要特征。” 老陆听着。 陈一龙又拿出一堆材料说:“还有这些,这是经那个检察官所起诉的所有人员 名单和资料。前边这些是已判了刑的,后边那几个是免于刑事处分的。判了刑的应 该是重点。明白了么?” 老陆说:“啊。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要查四种人:一是谁有这种射钉枪,二是 谁焊过这把射钉枪。三是谁买过这种鞋,四是谁最近添了一把六四手枪,就是在检 察官身上抢去的那把。” 陈一龙一拍大腿说:“我说老陆,你不当刑警,白瞎了。” 老陆说:“这可有点难度。这市里射钉枪老鼻子了,焊工也老鼻子了,鞋虽然 就五双,可也不知道卖给谁了?”陈一龙说:“射钉枪和焊工还有鞋,现在都有人 查,有消息了我告诉你。杨昆在会上说,这名单也是一个重点。你把这名单上的人 看一下,我估计这帮判过刑的咱们肯定都有人认识。叫大伙想想谁穿过那么一双鞋, 另外打听一下谁手里现在新添了一把六四手枪。” 老陆说:“你们没人查?” 陈一龙说:“废话,当然有人查。他们查出来,我还破个屁案?另外郑队说了, 从作案手法和现场看,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报复杀人案件。那么,以前经李检起诉的 人就是重点。打听这些人谁新近添了枪,咱们消息应该比他们快。” 老陆说:“啊。” 陈一龙说:“我还得上工厂排查去,你快复印一下,我马上走。” 老陆开启复印机说:“仇伍这两天天天打电话约你吃饭,怎么办?”陈一龙说 :“大鹏的洗浴中心不是开了么?”老陆说:“是。可仇伍说五五分成不合理,要 四六分。”陈一龙说:“我那边有案子,没工夫答理他,叫贺彪带几个人去,不行 就摆平他。” 老陆应着,忽然神情一动,拿起一张照片看着说:“哎哎,我想起来了,仇伍 有这么一双鞋。” 陈一龙说:“嗯?” 老陆说:“咱们公司成立那天,他穿着。小子得瑟,坐那儿就把腿翘起来,亮 这双鞋。”陈一龙说:“嗯,我想起来了,那天他好像是穿双旅游鞋。”老陆说: “肯定错不了,我这眼睛,过目不忘。” 陈一龙兴奋异常地说:“抓他,这小子不服气,最近总派人过松江和宽阳捣乱, 正好除个祸害。”老陆说:“光凭一双鞋不行吧?再说,他那鞋要对不上呢?他要 扔了呢?” 陈一龙说:“你想法帮我对上。跟大伙说,这案子谁要帮我破了,涨一级工资!” 派出所李所长挺直腰板在邱副局长面前坐着。邱副局长用铅笔敲着桌子说: “周剑飞还不上班?我的话你跟他说了么?”李所长说:“说了。我这几天天天去 找他。” 邱副局长说:“啊,他爸最近怎么样了?”李所长说:“出院了。落个后遗症, 半身不遂。” 邱副局长说:“不是手术了么?这么快就出院了?”李所长说:“他家挺困难 的,老爷子又是自费。” 邱副局长说:“拣破烂?这个老周哇,真能给我出难题。你回去跟所里人说, 周所长的老父亲病了,局里批他三个月假。他要求辞职的事,不许对外散布。” 李所长说:“是。” 邱副局长说:“你回去吧,要多做老周的工作,他不要面子,局里还得要面子, 警察还得要面子吧?” 李所长说:“是。那我走了。”邱副局长点点头说:“去吧,老周没上班之前, 你暂时代理所长职务,局里也不下文了。” 李所长敬礼走了。 邱副局长靠在座椅上,拉开抽屉看着。抽屉里,是陈一龙送给他的金剪刀和两 个装美元的烟盒。 有人敲门,邱副局长关上抽屉说:“进来。”陈一龙进来,说:“邱局,你传 我?” 邱副局长说:“啊,小陈,坐。” 陈一龙坐下,邱副局长说:“这一段工作怎么样?”陈一龙说:“挺好的。我 们正在搞”9.20“那个案子,现在在排查、走访,每天都学不少东西。” 邱副局长说:“同志关系怎么样?”陈一龙说:“挺好。尤其是大师兄,啊, 杨昆,特够意思。” 邱副局长说:“你跟魏涛的关系怎么样?”陈一龙顿了一下说:“也挺好。他 是警察学院毕业的,又在派出所干了几年,挺明白,教我不少东西。”邱副局长点 点头说:“嗯。把你包给我。” 陈一龙将自己的手包递过去,邱副局长接过,看着说:“这包不错么。”陈一 龙说:“我们公司商店进的,邱局,明天我给你拿一个。进价没几个钱儿。” 邱副局长说:“不用了。”拉开抽屉,将烟盒和金剪刀放进去说:“这些东西 你拿回去。嗯。” 陈一龙说:“邱局,你……”邱副局长说:“叫你拿你就拿。对了,那盒烟我 抽了,就不还你了。” 陈一龙有些不安,说:“局长,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邱副局长说 :“想问题不要那么庸俗。这些东西前两天没还你,就是怕你想歪了。现在一切都 已经安排好了,你拿回去吧。我跟你说陈一龙,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替你做了。 虽然我把你调到了刑警队,但这可不是板上钉钉,能不能呆长,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要是表现不好,谁的面子也没用。明白么?” 陈一龙说:“明白。邱局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争取早日立功,给你争脸!” 一边说,一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邱副局长沉下脸说:“怎么回事你?”陈一龙 说:“邱局,咱们的交情不在这点东西上,这点玩意你要不要,交情也在那儿摆着 呢。”嘻皮笑脸地说:“以后我孝敬你的日子长着呢,你老哇,不要白不要。”走 了。 邱副局长看着桌上的东西,狠狠地拉开抽屉,划拉进去。 吴梦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也不想做,连行李也不愿打开,就在光板床上躺着。 她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一动不动。手机不停地响着。 吴梦愤愤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向墙上摔去。 手机电池掉了,不响了。 排查、走访是一个既累又需要耐心的活,需要所有参与调查的人都一丝不苟。 漏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使整个破案工作功亏一篑,陷入歧途。 连日来,刑警队的人分成三组,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那双鞋和射钉枪的主人, 一直没有进展。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与此同时,还有一伙人跟他们干着同一件事:老陆将复印 的照片发给大家,让他们分头寻找鞋和射钉枪的主人。 汽修厂的刘彬从老陆那领了任务回来,便将厂里的三个焊工集中在一起,拿着 照片给他们辨认,焊工们都摇头说没见过,只有一个叫刘三的又把照片要回去,细 看看,还给刘彬。待刘彬回到办公室,刘三又拐进去,说:“厂长,那照片能不能 再给我看一下。” 刘彬说:“行啊。”从抽屉里拿出来给他,刘三细心地看着,刘彬说:“你有 线索咋的?” 刘三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我哪有。”刘彬说:“你要有,那你小子可走字 儿了。我不都告诉你们了么?龙哥说了,提供有效线索的,涨一级工资,弄好了, 兴许提拔你呢。” 刘三说:“龙哥他们一点目标没有?”刘彬说:“也有点。好像仇伍穿过那鞋。” 刘三说:“那鞋呢?我再看看。”刘三仔细看着照片。刘彬说:“我说,你到底知 道不知道哇?”刘三说:“不知道。”刘彬说:“要知道你就说。”刘三说:“真 不知道。”刘彬说:“这不捣乱么?去去去,干活去!” 刘三从办公室出来没有回车间,而是悄悄溜到大鹏洗浴中心门前,察看着。在 他今天早上上班路过的时候,正碰上洗浴中心的两个女服务员晾衣服,因为其中有 一双男人穿的鞋,让他想人非非,因此留下了一点印象,刚才看了照片,觉得有点 像,但还叫不准,也没敢跟刘彬说,自己又来查看。 大鹏洗浴中心门前的电线杆上,绑着绳,晾着浴巾等物品,在靠近杆头的地方, 果真还挂着那双旅游鞋。刘三心里一喜,左右看看没有人,拐过去,飞快地将鞋摘 下来,放进手里攥着的一个布兜里,拎着走了。 贺彪、莫春胜、洪明亮等三个人按老陆的安排在老袁饭店的包房里等着,仇伍 带着两个人按时走进来。贺彪站起来说:“伍哥,来啦。来来,请坐。”向他的脚 上看了一眼他穿着的旅游鞋。 仇伍进屋扫了一眼说:“小龙呢?”贺彪说:“龙哥那边有案子,来不了。有 什么事,你跟我说。” 仇伍说:“喝,这小龙的架子越来越大啦,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了?咱们走!” 莫春胜抢先一步堵住门,从袖里甩出一根警棍来,指着他们说:“伍哥,咋忙也得 喝两口哇。” 贺彪和洪明亮也站起来,两人手里都多了一把片刀。贺彪说:“伍哥,大晌午 头的咋也得喝一杯。龙哥说了,大鹏那个事,今天咱们得谈清楚。” 仇伍眼珠一转说:“你们误会了。你跟龙哥说,大鹏那个事,就按龙哥说的办, 大鹏要不同意,我收拾他。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好长日子没见龙哥了,有点 想他,既然他没来,那我哪天再请他吧。”对莫春胜说:“胜子,这回该放我们走 了吧?” 莫春胜说:“还有个事得麻烦你。”仇伍说:“什么事?”莫春胜说:“伍哥 这鞋挺好哇?啥牌的?”仇伍莫名其妙地说:“嗯?什么意思?”莫春胜说:“没 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伍哥,脱下来借兄弟瞅瞅?” 仇伍说:“你们也太过分了!走!”他带的两个打手刚要动,贺彪和洪明亮已 经把刀架到了他们脖子上说:“别动!”莫春胜用电棍顶着仇伍的脑门说:“伍哥, 这玩意的滋味你尝过吧?”仇伍说:“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莫春胜说:“坐下, 把鞋脱下来,我就想穿你这双鞋。” 仇伍无奈,坐下,脱下鞋。莫春胜将自己的鞋脱下来说:“你穿着。”仇伍穿 鞋,莫春胜拿起他的鞋看看说:“这脚这臭!”扔到墙角,贺彪和洪明亮在那边也 逼着另外两个人坐下了。 莫春胜说:“伍哥,对不起了。在龙哥没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出去。” 仇伍说:“小龙搞的什么鬼?” 贺彪说:“你自己干啥了不知道么?” 仇伍说:“我干啥了?我啥也没干!” 莫春胜说:“别吵,你干没干,等龙哥来了就清楚了。”拿手机拨号说:“喂, 龙哥么?我是胜……”他愣住了。 在他的额头上,顶着一把手枪,仇伍拿枪顶着莫春胜说:“你们都别动,要动 我毙了他!”对两个手下说:“你们两个,先走!” 仇伍的两个打手起身向外跑去,仇伍待他们跑走,拿枪向门口退着说:“别跟 过来呀,过来可别怪枪子没长眼睛。”他退到门口,撒腿就跑。 莫春胜等呆愣着,贺彪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说:“喂,龙哥么?我们在饭 店,事办成一半,你快过来吧!” 李副所长受命代理派出所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几个警察骑车来到洗浴 中心门前。李所长下车指挥着说:“小汪,你和小李去守着后门。” 两个警察跑走了。 大鹏的老婆从里边出来说:“哎呀,这不是李所长么?” 李所长一把推开她说:“治安检查!” 派出所的民警们一拥而入,男女分奔男女浴室。因为周所长下台了,大鹏他们 有些大意,李所长初战告捷,不多时就和民警们押着两个妓女和两个嫖客从洗浴中 心出来。 不少群众围观着。 两个警察拿出准备好的封条,封上了大门。 仇伍家是一个三居室的房子,装修得很漂亮。 仇伍像一条恶狠一样在屋里来回转着,两个打手在沙发上坐着,看着他。仇伍 说:“这大鹏怎么还没来?”问一个打手说:“电话你打了么?”打手说:“打了。 他说马上到。”仇伍说:“他妈的,到用人的时候一个不顶一个。今天要不叫我手 里有支假枪,全得面在那儿!”另一个打手说:“谁知道他们说干就干哪,要不我 就带火药枪了。”那个也接过说:“这陈一龙也太欺侮人了,伍哥,今天要不是你 胆大心细,咱们全闷在那儿了。” 仇伍有点得意,拿出烟来,从怀里掏出手枪,啪地一下打着,点着烟,说: “要不叫这个打火机,今天咱们人丢大了。以后咱们也得想法装备一下,警棍啦, 枪啦,都弄点。光火药枪不行。” 一个打手说:“那得买。”仇伍说:“买就买,你们打听打听,有的话领来看 看。” 有人敲门,一打手问到门边透过猫眼看看说:“大鹏。” 仇伍说:“叫他进来。” 打手开门,大鹏进来,说:“哥,咋回事?” 仇伍说:“你怎么才来?”大鹏说:“别提了,也不哪个损贼,把我鞋偷去了。 接着你电话我就要往这赶,这鞋就算找不着了。” 仇伍说:“你就一双鞋呀?” 大鹏说:“那不是你给我的那双旅游鞋么?那鞋穿着合脚。哥,你那双呢?” 仇伍说:“别提了,叫陈一龙扒去了。”大鹏说:“啊?他要你双鞋干啥呀?”手 机响了,他接电话:“喂,是我。什么?啊,我知道了,伍哥这有事,办完就回去。” 仇伍说:“怎么了?” 大鹏说:“咳,我的洗浴中心,又让派出所给封了。” 陈一龙赶回美迪,和老陆、莫春胜、刘彬等四人拿着仇伍的鞋比照着照片看着。 刘彬说:“我看不是这双鞋。你看,这儿、这儿、这纹路差得也太多了。”莫春胜 说:“我看也不像。” 老陆拿块抹布,蘸了墨汁往鞋底上抹了一遍,拿出两张白纸来按上,比照着说 :“不是,肯定不是。” 陈一龙说:“他妈的怪了。胜子,仇伍手里真有枪?”莫春胜说:“有。要不 是他有枪,能叫他走了么?” 陈一龙说:“什么枪?”莫春胜说:“手枪。”陈一龙说:“废话。什么式的? 是不是六四?”莫春胜说:“那我可不知道了。” 陈一龙掏出自己的枪来说:“跟这把一样么?”莫春胜看看说:“差不多。嗯, 就这样的。” 陈一龙说:“枪也对。干了,先把他抓住,把枪搜出来就齐了。胜子,你们准 备一下,今晚行动。”莫春胜说:“哎。” 老陆说:“你是不是整个逮捕证啥的?”陈一龙说:“逮捕证得批。批了逮捕 证,我得跟别人屁股后跑,还能立功么?”老陆说:“那你要把人抓错了,事可不 小。人家家里明天不上公安局要人哪?我看咱们还是想个办法把他骗出来,就说你 约他,他要有枪肯定得带着,先搜他一下再说。” 陈一龙说:“那小子刚吃了亏,不一定敢来。” 刘彬说:“龙哥,我有个情况不知该不该说。”陈一龙说:“嗯?”刘彬说: “今天我把这照片给大伙看,我们那儿有个刘三,知道吧?就是专门盗窃那个。” 陈一龙说:“嗯,说。”刘彬说:“他跟我办公室去了,把那照片看好几遍,像知 道点啥似的。我问他,他说不知道。” 陈一龙说:“嗯?把他找来问问。” 刘彬开车回去把刘三从车间里找出来,一边开车往回走,一边简要地跟他说了 说情况。刘三坐在他旁边认真听着,眼珠不停地转着,问:“刘哥,那仇伍真有枪 啊?” 刘彬说:“嗯。大胜子亲眼看着的。可鞋印对不上。” 刘三低头寻思着。 刘彬说:“刘三,你到底知道点啥不?” 刘三说:“大鹏有那么一双鞋。” 刘彬说:“你怎么不早说?” 刘三:“我不是怕弄不准么。” 刘彬把他领到陈一龙的办公室,老陆拿出照片来,给刘三辨认。刘三反复地看 了看说:“是。我看是大鹏那双鞋,前几天喝酒他还穿来的。我亲眼看着的。” 陈一龙说:“前几天?有多长时间了?” 刘三说:“半拉月吧。还有,这个射钉枪,也是大鹏的。” 陈一龙一震,说:“不能吧?” 刘三说:“是他的!那个焊缝是我焊的。” 陈一龙兴奋起来说:“说详细点!” 刘三说:“这可有好几个月了,大鹏找我,叫我焊这玩意,我给他焊的。那把 上的电术还坏了,我整胶布给他沾上的。” 陈一龙说:“胶布你还有么?” 刘三说:“我那是卷新的,还剩大半卷呢。”刘彬说:“哎,咱们厂也没绿胶 布哇。”刘三说:“我那天上商店看着买的。当时看那色挺好,寻思一卷胶布也没 多钱,没找厂里报。” 陈一龙说:“你可看准哪,这要不是你焊的,问题可大了。”刘三说:“是, 肯定是。我记得当时一下子作歪了,还把那罗丝点去半拉。我看看……你看,这罗 丝,不缺半拉么?” 陈一龙说:“去去去刘彬,把胶布拿来看看。” 刘彬和刘三赶到工厂,从刘三的工具箱里把那卷绿色胶布拿回来,胶布虽然还 剩大半卷,但已经不新了,上面粘着不少铁锈。 陈一龙眼睛都放光了,说:“嗯,就是他!”拍拍刘三说:“刘三,你这回立 一功!刘彬,下月开始,给他涨二十块钱!”刘三说:“龙哥,我不想涨工资,我 想换个工作,到美迪去。” 陈一龙正在兴头上,说:“行啊。等这案子结了,你可以过去。不过你可记住, 以后不管哪个警察问你,你都照实说,别给我整差了。”刘三说:“你放心,龙哥, 一百个人问,也是这话,肯定错不了。” 陈一龙说:“行,你去吧。” 刘三走了。陈一龙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走着说:“这回,我要叫姓魏的小子和所 有人都看看我的能耐!刘彬,今晚上你厂里放假,打更的也让他回家,就说咱们要 打麻将。”刘彬说:“哎。” 老陆说:“龙哥,你想自己在工厂审?行么?”陈一龙说:“有什么不行的? 我得把一切都先弄得明白,明天一早押着这小子上局里去,给他们看看!刘彬,胜 子,一会儿叫贺彪和洪明亮跟你过去,你们准备一下。” 莫春胜说:“不就大鹏么?那小子我知道,在一个号里呆过,他是个假二横子, 骨头最软,两根麻绳我肯定叫他招。” 老陆说:“可不能带伤啊,现在不让刑讯逼供。他要是身上有伤,再一反口, 麻烦可不小。” 莫春胜说:“你放心,肯定一点伤看不出来。” 桌上的电话响了,刘彬拿起来说:“对,我是。”猛地捂住话筒说:“大鹏。” 众人都一愣,陈一龙示意他听电话,刘彬说:“喂,大鹏,什么事?好,我知道了, 我这就给龙哥打电话问问,然后告诉你。”放下电话。 陈一龙问:“怎么回事?”刘彬说:“大鹏的洗浴中心又让派出所封了。” 陈一龙说:“那个姓周的回去上班了?”刘彬说:“没有。是姓李的副所长带 人封的。” 陈一龙说:“好哇,这新安派出所跟我劲上了。先不管他,把这案子破了再说。” 陈一龙叫刘彬把区大鹏找出来,跟他到饭店吃了点饭,待天黑透了,才假说要 打麻将,把他骗到了汽修厂的车库里,一进门,贺彪和莫春胜就扑上来制住了区大 鹏,给他勒上了小绳。 这里的一切都是按审讯室设计的:空荡荡的车库里,摆着一把椅子,大鹏双手 被反绑捆在椅上,头上吊着一个带灯伞的白炽灯,对面还有两个汽车大灯对着他的 眼睛。 在他的对面,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后是两把椅子,陈一龙坐在正中,老陆在他 身边记录。 在大鹏身后的暗影里,站着莫春胜和贺彪,为增强气氛,两人脱光膀子,有点 像刽子手,尤其是贺彪胸前那个非常逼真的狼头纹身,甚为恐怖。区大鹏胳膊上也 刺着两朵花,可此时对贺彪胸前的那个狼头,却连看都不敢看。 审讯已经进行了一会儿了,在陈一龙眼里,大鹏显得不大老实,他有点不耐烦, 说:“大鹏啊,你到底交不交待呀?” 大鹏说:“交待交待,那个射钉枪是我的。我用他杀那个李,李什么来的?” 陈一龙说:“装糊涂。李向明。” 大鹏说:“对,李向明是我杀的。龙哥,给我口水喝。” 陈一龙不理睬他的要求,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杀李向明啊?” 大鹏说:“啊,我想杀他。” 陈一龙一拍桌子说:“大鹏,到这个时候,你就不要隐瞒了。” 大鹏说:“是,我不隐瞒,那,你给我提个醒啊?” 陈一龙说:“有人雇你是不是?” 大鹏说:“是是。” 陈一龙说:“谁呀?” 大鹏说:“我,我不认识。” 陈一龙说:“大鹏,你挺义气呀,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替你大舅子担着?” 大鹏说:“啊?是,是我大勇子叫我干的。” 陈一龙说:“仇伍为什么要杀李向明啊?” 大鹏说:“这个……”他一停顿,莫春胜就在后面提了提麻绳,大鹏说:“啊, 别提别提,我说,他们有仇,对,有仇。” 陈一龙说:“什么仇啊?” 大鹏说:“啊,我想起来了,仇伍那年进监狱,是李向明起诉的,对,判了五 年。就这个仇。” 陈一龙说:“好,那他给你多少钱哪?” 大鹏说:“那什么,都是亲戚,就一万块钱。” 陈一龙说:“在哪给你的?有证明人么?” 大鹏说:“没有,当时在他家,就我俩。” 陈一龙说:“嗯。交待一下你做案的详细经过。” 大鹏说:“是,是。那什么,龙哥,你再给我提个醒啊?”陈一龙说:“你他 妈别像挤牙膏似的,挤一点说一点。”大鹏说:“是是,你就给我提个头。我…… 我有点紧张。” 老陆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记录。 陈一龙对着卷宗看着说:“9 月20日晚,你上松阳小区干什么去了?” 大鹏刚说:“我没去松阳……”莫春胜在他身后又提了提手里的细麻绳,大鹏 马上改口:“啊,我去了去了。” 陈一龙说:“什么时间?” 大鹏说:“八九点钟。” 陈一龙说:“嗯?”大鹏看着他的脸色猜测着说:“啊,十点多,不不,十一 点多钟,对,十一点多。” 陈一龙说:“嗯,十一点多,你到谁家去了?” 大鹏说:“我,啊,李向明家。” 陈一龙说:“他家住几栋几门几楼哇?” 大鹏说:“记不清了。好像是三栋……”陈一龙说:“什么三栋,那不六栋么?” 大鹏看着他的脸色说:“对对,六栋二门?是,是二门,二楼?”陈一龙说:“嗯?” 大鹏忙改口:“不不,是三楼,三楼靠右手这家,301 ……” 陈一龙说:“你他妈老实点!”大鹏看着他脸色试探着:“是302 ,不不,303.” 陈一龙说:“到底三零几?” 大鹏确定:“303.” 陈一龙说:“嗯。接着说。” 大鹏说:“我敲门,是李向明开的门。” 陈一龙说:“然后呢?” 大鹏说:“然后我就用射钉枪把他干掉了。” 陈一龙拍了一下桌子说:“你没进屋么?” 大鹏说:“啊,进屋了进屋了。” 陈一龙说:“他家谁在家?” 大鹏说:“他老婆!” 陈一龙说:“胡说!家有人你还敢杀人?” 大鹏说:“啊,对,我想起来了,他家没人。” 陈一龙说:“进屋后你干什么了?” 大鹏说:“我就用射钉枪把他干了。” 陈一龙拍拍桌子说:“老实点!没抽烟么?” 大鹏说:“啊,对,抽了。” 陈一龙说:“什么烟?谁的?” 大鹏说:“他的,红塔山。” 陈一龙说:“我看你再撒谎?李向明会抽烟么?” 大鹏说:“啊,对对,是我自己带的烟。红河。” 陈一龙说:“什么红河,你刚才不说红塔山么?” 大鹏说:“对对,红塔山。龙哥,你给我口水,我都说,都说。” 陈一龙示意,贺彪递给他一杯凉水,大鹏就在贺彪的手中咕嘟嘟地喝个精光。 陈一龙说:“接着说吧。” 大鹏说:“龙哥,再给我一棵烟。就抽一口。” 陈一龙说:“你先把他们家室内情况说清楚。多大房子?几室?” 大鹏说:“挺大。两三室吧。” 陈一龙说:“什么挺大,两三室,你怎么不老实?” 大鹏说:“啊,不大,一室一厅。厅也不大,就能放个饭桌子。” 陈一龙说:“什么样饭桌子?” 大鹏说:“靠边站对吧?” 陈一龙说:“你问谁呢?” 大鹏说:“对,是靠边站。” 陈一龙说:“你在哪抽的烟?” 大鹏说:“就坐在桌边。烟灰缸在桌上。” 陈一龙说:“又想抵赖是不是?李向明根本就不抽烟,哪来的烟灰缸?” 大鹏说:“对,没有,烟灰就往地上弹。他家地是水泥地,啥也没有。” 陈一龙说:“连油也没刷?” 大鹏说:“刷了刷了,刷的红油,新刷的。” 陈一龙说:“什么新刷的!” 大鹏说:“啊,想起来了,刷好几年了,有的地方都露水泥地了。” 陈一龙看着卷说:“烟头呢?” 大鹏说:“烟头扔地下,踩灭了。” 陈一龙说:“是踩灭了还是碾碎了?” 大鹏说:“啊,碾碎了。龙哥,给我烟,我求你了,我肯定都交待,一点也不 隐瞒。” 陈一龙示意说:“嗯。” 贺彪点着一支烟插进他嘴里。 在陈一龙审问大鹏的时候,杨昆和魏涛也找到点新的线索。 这是一幢档次较高的居民楼,楼道里装修得也比较豪华,电镀的楼梯扶手,大 理石围墙,梯阶铺着瓷砖。杨昆和魏涛提着一个塑料袋从一居民楼出来,一位老板 模样的人跟在后面送他。 杨昆说:“谢谢啦。” 老板说:“谢什么,帮助公安破案,是我们市民的责任。” 杨昆说:“你留步,这鞋我们用完就送回来。” 老板说:“不用不用,一双鞋么。” 杨昆说:“那,再见。”下楼了。 老板在门口说:“有时间来玩啊。”关上了门。 杨昆和魏涛从楼里出来,走在小区里。这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居民小区,建筑的 风格也很漂亮。杨昆和魏涛在小区的喷泉假山边走着。魏涛将塑料袋里的旅游鞋拿 出来看看说:“第二双了,这双鞋我一看就不是。” 杨昆说:“我看也不是。不过还是拿回去再比照一下,李老板坚持叫咱们拿着, 咱们要不拿,他反倒不安心。”魏涛说:“他提供的那个情况挺有价值的。师兄, 你怎么知道他会注意别人的鞋?” 杨昆说:“买这种高档鞋的人,都是想显示与众不同,别人穿了跟他一样的鞋, 他自然要注意看一眼,甚至要暗暗地比较一下对方的衣着乃至长相。这是人的一种 虚荣心理。” 魏涛说:“他说看到过一个秃头,如果是真的,加上咱们找到的这两双,买鞋 的五个人中至少有三个人在本市常住了。”杨昆说:“是啊。从现场看,这是熟人 作案。鞋又是几个月前卖出去的,他应该在本市常住。” 魏涛说:“李向明起诉过的那些人中,好像没有秃头。”杨昆说:“像李老板 说的秃那么厉害的人不大多见。在咱们掌握的李向明的亲戚朋友中,好像也没有。” 对面有一对男女走过来,两人不说话了。 青年男女旁若无人地搂搂抱抱着从他们身边走过,魏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杨昆说:“这小区不错。哎,什么时候到这儿买套房,有按揭的,小户型的还 可以零首付。” 魏涛说:“你怎么知道?” 杨昆说:“广告啊。” 魏涛冷笑一下说:“我要房子干什么?” 杨昆说:“还没见着吴梦?”魏涛说:“单位说她请假了,宿舍说她搬出去了。 她是躲着我。” 杨昆说:“咱们连这鞋都能一双双找着,找不着个大活人?” 魏涛说:“这不这两天净忙着找鞋了么,哪有工夫。再说,我也怕见了她管不 住拳头。” 杨昆说:“还爱她是吧?” 魏涛说:“恨!” 杨昆说:“没爱哪来恨哪。” 魏涛说:“这话不对呀,我还恨陈一龙呢!” 杨昆说:“你看你,一提陈一龙就咬牙切齿地。那小子在局里表现还不错,工 作也挺上心的,你别总大事小事的总跟他过不去,对你也不好。吴梦如果真跟他有 交往,我找他谈。”魏涛说:“不用!师兄,咱们别说这个。吴梦这一次要是光坑 我,我也许能忍,可周所长呢?你知道他的处境么?” 杨昆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周所长很晚才推着手推车回来,打开楼下的小棚子,将车上的两个编织袋拎进 去,点亮棚子里一盏很暗的灯,拿出一个小本来,记录着。记罢,拿起两根塑料绳, 出去捆推车上的空纸盒。 忽然,他觉出什么,停下了。 女儿平平站在车边,看着他。 周所长说:“平平。” 周平平不吭声,拿起一段绳子捆着。 周所长说:“平平,你别动手,脏。” 周平平推开他,只是捆着。 周所长拿起另一段绳,捆着最后一捆,捆罢,提到棚子里叠上。 周平平拎着自己捆的一捆进来,周所长帮她放上,忽然说:“平平,谢谢你。” 平平强笑笑说:“爸,快换衣服吧,等你吃饭呢。”走了。 周所长无力地蹲下,从兜里摸出一旱烟口袋来,卷着烟,他的眼泪落在烟纸上。 周平平回到家,一声不吭地洗了手,到爷爷的门口看了一眼,又缩回头。 周所长的妻子端着碗,正坐在周父的床头劝他:“爸,吃饭吧。” 周父摇着头。 周妻说:“爸,剑飞所里有事,咱们先吃。” 周父又摇摇头。 房门响,平平在厅里清脆地叫着说:“爸,你回来啦!” 周所长声音很大地应了一声。 周妻忙起身到门口说:“我说,你先别换衣服,爸等着看你呢。” 穿着警服的周所长来到屋里说:“爸,今天怎么样?”周父见到儿子,眼睛都 亮了,点点头,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好。” 周所长说:“爸,你吃饭,我去洗把脸,今天晚上蹲坑去了。” 周父的手动动,示意他快去。 周妻说:“”爸,吃饭吧。“ 周父张开嘴。 吴梦在收拾着东西,她从纸箱里拿出一个镜框来,用手擦着。 镜框里,是她和魏涛的合影。 滴滴泪水落在照片上,她用手擦着,抹去一滴,又落上一滴,她不擦了,把镜 框抱在胸前,伏在床上放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