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在我承认,这流氓赢了 下班了,队里的人都走了,只有魏涛一个人在电脑前忙碌着。他将陈一龙的照 片扫描进去,又在这些脸上添了一个面具,只露两只眼睛。他盯着这双眼睛看着, 怎么看,怎么就是他在建筑工地和派出所里见过的那双眼睛。 郑重在门外喊着:“魏涛。” 魏涛抬头说:“到。” 郑重推门进来说:“你看谁来了。”魏涛的爸爸在郑重身后走进来。魏涛有些 惊讶地:“爸?”对郑重说:“郑队,我爸爸。爸,这是我们大队长。”魏父说: “大队长好。魏涛在你这儿,让你操心了。”郑重笑笑说:“别这么说,老人家, 魏涛干得不错。”他向屏幕上扫了一眼,走过去看看说:“嗯?” 魏涛说:“啊,我在做个试验。”郑重点点头说:“啊。”对魏父说:“老人 家。你们爷俩唠吧。我那边还有事儿。”魏父刚坐下,又站起来说:“谢谢大队长, 谢谢啊。”郑重走了。 魏涛说:“爸,你怎么来了?”魏父说:“啊,你刘奶奶那病,高花先生又给 换了两副药,缺四条蜈蚣,县里没有,我就上这儿来了。顺便自己也检查一下,没 想到这化验啥的弄完,天就黑了。” 魏涛关切地问:“刘奶怎么样?”魏父说:“吃了高花先生那几副药,好像比 原来强点了。自己能拎大半桶水了。”魏涛说:“哎呀,你可告诉她悠着点,别刚 好点再累着。”魏父说:“说了,能不说么?” 魏涛说:一啊,爸,你咋啦?“魏父说:”我啊,我没事。胸有点问,老毛病。 “ 魏涛说:“你还没吃饭吧?”魏父说:“没事,不饿。这些天也不愿意吃东西。” 魏涛说:“那哪行。你等着,我把电脑关了,就领你吃饭去。”魏父说:“不用, 你忙吧。我坐一会儿,就上车站去了。不想来找你,可寻思进城来了,还是想看看。 临走你妈又一再嘱咐……”他忽然愣住了说:“那是谁?” 魏涛正在关机,回头看着他。 魏父盯盯地看着屏幕。 魏涛说:“爸,你认识这双眼睛?” 魏父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邱副局长和妻子张凤玉、儿子邱枫正在厅里看电视,有人按门铃,邱枫不悦地 起身,对邱副局长说:“烦人,你一在家准麻烦!”进屋了。 邱副局长笑笑,对妻子说:“去看看。” 张凤玉说:“要一般人,我就说你不在家。”邱副局长说:“别,来找我的, 肯定有事,叫他进来。”起身进书房了。 张凤玉打开门上的小窗说:“谁呀?”陈一龙站在门口说:“张姨,我是公安 局的小陈,邱局长在家么?” 张凤玉说:“哦,是小陈啊,在,请进来吧。”开门,陈一龙进门说:“张姨 好。”张凤玉说:“哎。”给他拿着拖鞋说:“听说你调到局里了,在哪个科呀?” 陈一龙说:“啊,在纪检科。”张凤玉说:“哦嗅。纪检不错,好好干啊。”陈一 龙说:“是。” 张凤玉领陈一龙进屋说:“你等一等啊。”进书房去。俄顷,邱副局长由书房 出来了说:“啊,小陈来啦,坐。” 陈一龙正襟危坐说:“邱局长还在工作?”邱副局长说:“啊,看点文件。你 有事?”陈一龙说:“也没什么事。今天我们公司成立,想请您剪彩,您可能工作 太忙了,没时间,我们给每位剪彩的佳宾都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我给您带来了。” 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盒,递给邱副局长。 邱副局长并没有接,说:“哦,今天市局有个会,没去成。对不起啊。”陈一 龙说:“邱局长太客气了。”邱副局长说:“听说今天去的嘉宾不少?”陈一龙说 :“是。其实,都是我哥帮我请的。我现在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邱副局长说:“啊。今天下午我接了老领导一个电话,你们很熟?”陈一龙不 知是哪位领导,含混地说:“啊,都是通过我哥认识的。”邱副局长说:“纪检科 挺好嘛,怎么非想当刑警呢?”陈一龙说:“我从小就有这个理想,邱局长,这个 事,还得求你多帮忙。”邱副局长说:“啊,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你先好好地安心 工作,刑警队进入挺严的,能不能进去,主要得看你表现。”陈一龙说:“邱局长 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邱副局长说:“对了,我叫你写的材料,写了么?”陈一龙说:“写了。”从 包里拿一个信封递给他。邱副局长接过,并不看,说:“是那天说的情况?”陈一 龙说:“是。” 邱副局长说:“吸取教训吧,以后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人都说当警察路子宽, 可这宽的那头不一定就不是死胡同。要我说,康庄大道只有一条:忠于职守,立功 受奖。你到局机关了,得好好干。别看你在外边有公司,当着老板,在机关里,你 还是个新兵,凡事要谦虚,谨慎。” 陈一龙说:“我记住了。局长放心,我肯定不给你丢脸。”邱副局长点点头说 :“那好。”陈一龙起身说:“那,我回去了,不耽误你休息了。”邱副局长说: “好。有空常来玩啊。”陈一龙说:“是。一定。”走了,到门口换鞋。 邱副局长说:“哎,小陈啊,剪彩我也没参加,这礼品你也拿回去吧,无功不 受禄么。”对媳妇示意,张凤玉拿起茶几上的礼品盒,跟过去说:“小陈,给。” 陈一龙说:“张姨,这是定做的工艺品,邱局长虽然没去,这份礼品也得收着。” 张凤玉说:“不用不用,你还是拿回去。”陈一龙说:“那哪能呢?张姨,这也不 是什么大东西,就是个小纪念品,给孩子玩的。您就收下吧。我走啦。”开门走了 说:“别送别送。”带上了门。 张凤玉开门客气一声说:“小陈,来玩啊。”关上门,拿着礼品回来,扔到沙 发上说:“这么个玩意还值得特意跑一趟?有病。”邱副局长说:“你把他放保险 柜里。”张凤玉说:“嗯?” 邱副局长说:“看电视了吧?今天剪彩的都有谁?”张凤玉一愣,抓起那个小 盒来打开,惊讶地“呀”了一声。 小盒里,是一把小巧精致的金剪刀,张凤玉拿在手里掂掂说:“纯金的?” 邱副局长接过来看看说:“小子还真能搞名堂。” 邱枫从屋里跑出来说:“爸,让我看看。!”在手里掂了掂说:“真是金的, 有一两吧?”张凤玉说:“不止。”看着盒里的发票说:“200 克?”邱枫说: “那,值两万?爸,这可不能要吧?这要查出来,得坐牢。” 张凤玉说:“有什么不能要的?没看电视上剪彩那些,哪个不比你爸官大?” 邱副局长说:“喷。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小枫说得对,这东西咱们不能要。你给 我好好包起来,明天我带到单位去还给他。”张凤玉不大情愿地说:“好吧。” 邱枫说:“妈,我再看看。”拿过来看着说:“真漂亮。爸,借我玩两天,你 再还他?”邱副局长说:“那不行,你要弄丢了呢?再说,拿学校去叫同学看着, 还以为你老爸受贿了呢。给你妈包起来。”邱枫爱不释手地将剪刀递给母亲。 邱副局长拿起信封要拆,忽然觉得不对,起身走进书房,顺手关上门,坐到桌 前,捏捏信封,对灯看看,拿起剪刀裁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陈一龙写的材料,中间夹着一张邱副局长家的失物照片。 邱副局长点着烟,就着打火机把照片烧了。 魏涛把父亲带到局里值班休息室,安顿在床上躺下,出去买了两个盒饭回来, 招呼父亲吃饭。 魏父说:“你吃吧,我不想吃。” 魏涛说:“爸,咱们上医院吧。”魏父说:“啊,我没事,今天下午不都去了 么。吐这一下,反倒舒服多了。这些天肯定就是这口玩意在心里憋着。” 魏涛说:“明天咱们还是上医院去好好查查。”魏父说:“还查啥?今天都查 完了。没事。家里就你妈一个人,再不回去哪行?” 魏涛说:“爸,电脑上那个人你认识?”魏父说:“那双眼睛凶的势的,像。 你们逮着那小子了?” 魏涛咬着牙说:“还没有。” 月底了,孙永红带着两个兄弟在收保护费。这是一条小小商业街,虽不在主街 道上,却也灯火辉煌,各种街边小摊、小饭店、小商店等一个挨着一个,路上的闲 人也不少。 飞马录像厅门前支着大喇叭,不停地播着广告。一个小伙子拿着手提喇叭在喊 着说:“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呀!最近港台言情片,循环放映,半夜有加片,里边有 包厢雅座,两块一位两块一位呀!”有不少年轻人买票进去。 孙永红带着两个人从对面一家舞厅出来,走到卖票的小伙子面前说:“德子, 生意不错呀。”德子说:“红哥。明白。”从兜里拽出几张票子交给他说:“这是 三百。”孙永红接过钱揣进兜里说:“没什么事吧?”德子说:“没有没有。”孙 永红说:“有事抠我。”带着打手走进下一家台球厅,台球厅老板迎上来说:“红 哥,这么闲着?”孙永红说:“你少他妈装糊涂。”老板笑着说:“看红哥说的, 能忘么?早准备好了。”将钱递给他说:“这是这月的,二百六。”孙永红接过钱 说:“没事吧?”老板说:“没事。有事我早抠你了。”孙永红说:“没事就好。” 领着人走了,老板狠狠地无声骂了一句。 一圈收下来,还没有拖欠不交的。现在这生意人什么钱都想拖,无论工商啊、 税务啊、城管哪,都是能躲就躲,能赖就赖,惟独对这黑道上收的钱不拖不赖,到 月准保交齐。孙永红带着两个保镖收完这条街,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来,发给他们 一人一张说:“给,没你们事了。该干啥干啥去,有事我抠你们。”两个人拿上钱, 其中一个有些不满足说:“红哥,今天收得可挺齐呀。”孙永红说:“你小子别大 贪心了。”想想又掏出一张百元票,“给,你俩拿着分去。记着各处遛着点啊。” 两打手接过钱,高高兴兴地应着走了。 离开那条小商业街,路上就黑得多了,路边的路灯基本上都被打光了,只有一 家家窗户里透出的光,勉强照着路。孙永红哼着小曲往家走,从暗处突然钻出几个 人来,将一条口袋套在他头上,为首的一个轻声喝道说:“不许喊!”几个人迅速 地翻遍了孙永红的兜,将钱搜刮一空,为首的一抬手,在他大腿上攮了一刀说: “小子,别出声。” 孙永红强忍着痛说:“嗯嗯,大哥饶命。” 一人打开一个酒瓶子,往他身上浇着说:“小子,敢说喝酒不算本事?叫你看 看算不算本事!” 孙永红明白了怎么回事,杀猪一样地叫起来说:“救命啊,抢劫啦,快救命啊!” 几个人一愣,拿出打火机来点着麻袋,转身就跑,他们早就看好了地形,立时跑得 无影无踪。 孙永红此时才把头上套的袋子拽下来,没命地喊着说:“救命啊!”叫了好几 声,路边一家饭店才有人小心地探出头来,看清只有一个人后小声地问:“喂,怎 么回事?” 孙永红脸上已经熏得没了模样,哼着说:“你是秃子吧?我是大红,快,快截 个车送我上医院!” 秃子跑过来说:“红哥?你这是咋啦?”对后面跟来的人喊道:“快,快截车!”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被人截住,将孙永红塞进车里,秃子跟着坐进去,对孙永 红说:“红哥?打110 不?” 孙永红说:“别打,谁也不许打!”他心里已经明白是谁干的了,可他也知道, 这个陈一龙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惹不起了。 洪明亮领人收拾了孙永红,回到美迪陈一龙的办公室交差。陈一龙数了数他交 上来的钱,不大相信地说:“四千三?这小子一月就这点钱?” 洪明亮说:“龙哥,我们都掏出来了。一分没剩。” 陈一龙说:“亮子,你可别黑我呀。”洪明亮说:“哪能呢?”陈一龙说: “要有事,现在坦白。明天我要上医院去看孙永红,他说的要是对不上这个数,你 小子可别怪我脸黑。” 洪明亮嘿嘿地笑着说:“我们就留五百。几个小哥们跟我跑一回,我想领他们 去喝几盅。”将钱递过去说:“这回可一分没有了。”话未说完,陈一龙抬手就给 他一个耳光说:“洪明亮,你这可是第二次了,要是再让我抓住,我就废了你!” 洪明亮捂着脸说:“是。龙哥,再也不敢了。” 陈一龙将他递上来的钱又塞给他说:“去吧,你们几个一人一张,剩下两张喝 酒。”洪明亮说:“哎,谢谢龙哥。”拿着钱走了。陈一龙说:“这帮工八蛋,不 行,那规矩我还得改。”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老陆说:“那,今晚的会不开了?”陈一龙说:“明天再说。” 老陆说:“那,我告诉他们散了吧。” 陈一龙说:“你等会儿。老陆,我把照片给邱局送去了。”老陆眉毛挑了一下, 没吭声,陈一龙接着说:“胜子去告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追着我交材料。” 老陆说:“其实叫你交材料就是帮你。”陈一龙说:“我得叫他立场坚定。鲁占山 和仇伍的态度你也看着了,大鹏这个洗浴中心不开业,新安那片不拿下来,这帮小 子能服咱们?你不总说社会效益么?这效益可是最大的。所以,胜子这状一定要告 赢。” 老陆说:“龙哥,我想了一下,那个周所长和魏涛跟你毕竟是同事,如果邱局 能把他们压下,就算了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怕对你工作不利。” 陈一龙说:“干倒他们,我就有利了。要不然,那个派出所长先不说他,就这 个在刑警队的魏涛,跟我在一个局里,麻烦少不了。得先咬他一口,叫他知道厉害。” 老陆不吭声了。 魏涛和父亲在值班室睡了一夜,值班室晚上还有其他警察休息,爷俩也没说什 么话,第二天早上,魏父就坚持要回去,魏涛把他送到公共汽车站。看看离发车还 有半个小时,魏父说:“你回去吧,上班再不赶趟。”魏涛看看表说:“那我走啦。” 魏父说:“走吧。”送他来到站外,魏涛开着自行车说:“爸,昨晚在电脑上看着 的那双眼睛你能认准不?” 魏父说:“有点像。好几年的事了,还蒙着脸,哪能叫真儿?咋,你们找着这 个人啦?” 魏涛没吭声。 魏父说:“啊,我不该问是吧?咳,要真抓着他,能给你刘叔报了仇,爸这块 心病也就去了。涛啊,你还恨我是吧?” 魏涛没吭声。 魏父有些失望说:“那什么,你上班吧。别晚了。”魏涛说:“那,我走啦。” 魏父说:“走吧,走吧。”魏涛推车走了几步,骑上车走了。魏父声音颤抖着说: “你自个儿加点小心!” 魏涛已经走远了。 魏父忽然觉得心里很委屈,他抹了一把泪,又抹了一把,还是控制不住,蹲在 地上抽泣起来。 魏涛骑着自行车回到局里,正好是上班时间。他将车停在车棚里,要往楼里走。 杨昆开着警用摩托来了,停车叫他:“老爷子呢?”魏涛说:“一大早就要回去, 这不,刚送走。”杨昆说:“你看看,还没见着。昨晚打电话叫你和大叔上我家吃 饭咋不去呀?” 魏涛说:“我寻思嫂子那身板,不好意思。”杨昆说:“唉,也用不着她做, 你小子现在怎么外道了。”魏涛说:“你还会做饭了?”杨昆说:“我怎么不会? 从你嫂子怀孕开始,有空就是我做。那玩意没什么难的,我做的饭,哪回她都说香。” 魏涛说:“鼓励你吧?”杨昆说:“什么话,好吃就是好吃。我告诉你,诀窍就是 多放味精。”魏涛说:“那不行啊,我那天看电视,说怀孕的人味精吃多了不好。” 杨昆说:“是么?啊,这我还头回听说。咱们郑队,兜里就揣着味精,不管吃啥菜 都往里倒,那脑袋不一样好使?” 一辆4500从他们身边驶过去,按了一下喇叭,魏涛扭头,正看见陈一龙仇视的 眼睛。魏涛脑里像闪电一样骤亮一下,这双眼睛和他在电脑上试验的那双眼睛以及 那两个他见到的蒙面人的眼睛刷地一下重合了,禁不住脱口而出:“绝对是他!” 冲过去。杨昆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本能地跟着冲上去。 魏涛一把抓住刚从车上下来的陈一龙说:“小子,我看你往哪跑!” 陈一龙说:“你干什么?”伸手要摸枪,杨昆先他一步抓住他的手,向后一背, 顺手摘下他的枪说:“老实点!”膝盖一顶,陈一龙单腿跪到了地上。魏涛过来抓 住他另外一只手,带上手铐。 正是上班时间,这里发生的事惊动了全院的人,众人都跑过来。一警察问道: “怎么回事?” 魏涛说:“这小子是蒙面人!” 陈一龙抬头说:“什么蒙面人?”杨昆说:“低头!”熟练地将另一只手也给 他铐上了。 郑重的车此时开进来,他下车,站在人后看着。 纪检科的王平过来说:“哎呀,误会了误会了,你们认错人了,他是昨天调到 我们科的小陈。” 魏涛一愣。 陈一龙眼珠一转,起身说:“魏涛,我不就帮你破个案么?你凭什么抓我?” 魏涛说:“凭你这双眼睛!” 在人群后传来郑重的声音说:“放开他!” 杨昆和魏涛回头看着。 郑重说:“听着没有?我叫你们放开他!” 杨昆对魏涛伸手说:“钥匙。” 魏涛看看他。 郑重说:“给他打开!” 魏涛看了一眼郑重,拿出钥匙放开陈一龙。杨昆拍拍陈一龙说:“哥们,一场 误会,对不起啊。” 陈一龙说:“没事。都是同事,就当闹着玩了。”进楼了。 众人也嘻嘻哈哈地笑着进楼了。 魏涛说:“郑队,他就是那个……” 郑重说:“哪个?” 魏涛说:“那个蒙面的。我认识那双眼睛。肯定没错!” 郑重说:“你认识什么认识?净给我惹祸。你们俩跟我来一趟!”径自进楼了。 魏涛看看杨昆,杨昆对他伸伸舌头,他只好跟在郑重后面。 楼里不少同事都在议论刚才的事,见他们过来,指指点点。郑重板着脸,把他 俩带进办公室,走到桌前,着也不看跟在后边的魏涛和杨昆说:“把门关上。” 魏涛关上门。 杨昆坐在沙发上,嘻皮笑脸地说:“郑队,你看这事闹的,全怨我……”郑重 说:“你给我闭嘴!”坐下,拿出烟点着,看看魏涛,扔给他一支。魏涛接过,却 不敢点。郑重说:“抽吧。坐下说,怎么回事?” 魏涛仍未点烟,也没坐,说:“郑队,我认准了,肯定是那双眼睛!建筑工地 和派出所的案子,都是他干的!把他拘起来审一审,什么都清楚了!” 郑重说:“胡闹,你根据什么拘他?” 魏涛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一条第二款,被害人或者在 场亲眼看见的人指认他犯罪的。公安机关可以先行拘留。我指认陈一龙。” 郑重说:“胡说八道。好,就算那天的蒙面人是他,他眼睛有什么特征?”魏 涛说:“没有。可我认得。还有,他的面具和三年前杀害我刘叔那人戴的面具一样, 我爸昨晚也说有点像。”郑重说:“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他告 你了?” 魏涛一楞说:“谁告我?陈一龙?”郑重说:“是那个叫莫春胜的,叫你和周 剑飞陪门牙。” 杨昆说:“哎,那天陈一文不说把人领回去拉倒么?”郑重冷笑一下说:“现 在他不归陈一文管了,因为和警察冲突叫公司辞了,失业。” 门开了,曹文丽闯进来说:“郑队……”见到杨昆和魏涛,收住口。 郑重说:“看你这样就知道,案子破了?” 曹文丽说:“破了。” 魏涛说:“陈一龙?” 曹文丽说:“什么陈一龙,是工地上的另一个包工头。为了和老吴争生意下的 毒手。” 魏涛惊愕。 纪检科,陈一龙在擦地,王平在翻报纸。李科长进来了,说:“小陈,来得挺 早哇。”陈一龙说:“不早,也刚来。” 李科长说:“水开了吧?”去拿暖瓶说:“满的?昨天好像喝光了。”王平说 :“小陈刚打的。” 李科长满意地看看陈一龙说:“哦。”拿杯子要沏茶。陈一龙从包里拿出一个 信封来说:“李科长,你尝尝这个。”李科长拿过来,闻闻说:“哟,这茶挺贵吧?” 陈一龙说:“我在我们公司茶坊拿的。”李科长说:“哦,我尝尝。”沏茶说: “嗯,挺香。哎,我听说刚才在门口闹了个笑话?” 陈一龙说:“可不,刑警队那两小子差点没把我抓起来,闹玩也没那么闹的。” 李科长说:“我听刘主任说了,说你表现不错,挺大度的。”陈一龙说:“都 是同事,退一步海阔天空么。”李科长满意地点头说:“嗯。你这种姿态很好,不 过咱们也不能太那啥了,一会儿我得跟局长反映反映这个事。”陈一龙说:“不用 了,李科长。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也赔礼道歉了。” 李科长越发满意,说:“嗯。哎,那两小子跟你是不有过节?”陈一龙笑笑说 :“原来我们根本不认识,是破了邱局家那个案子以后认识的。”李科长说:“嗯? 这刑警队可有点太不像话了。”拿起杯子看着里面的茶叶说:“这茶还真不错。” 陈一龙说:“那你就留着喝吧,我们茶坊有的是,喝完了我再给你灌一罐来。”李 科长将信封随手放进抽屉说:“那也挺贵的吧?”陈一龙说:“别看在茶坊里标价 三四百块,利润大。要按进价,没几个钱。” 李科长说:“王平,昨天你快下班时接的那个案子,我看让小陈锻炼锻炼。就 交给你俩了,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王平说:“哎。” 陈一龙背着身擦地,却面有喜色。他的手机响了,他接电话说:“喂,是我。” 拎着桶向外走去,看看没人,快步走进卫生间。陈一龙将水桶接上水,走到里边, 弯腰看看,确信蹲位里也没有人,才接着打电话说:“现在说吧。” 电话里传来老陆的声音:“我也是才知道,程东被抓起来了,估计是老吴那个 案子犯了。他会不会乱说啊?” 陈一龙说:“你放心,东子没事。肯定没事儿。” 曹文丽、大全、朱兵在审问工头程东,程东对自己将老吴捅下卷扬机一事供认 不讳,而且一口咬定动机就是因为争活干,再问别的,就一概一问三不知了。 曹文丽突然问:“程东,你认识陈一龙么?” 朱兵惊讶地看她一眼。 程东说:‘’陈一龙?不认识。“ 大全说:“你老实点!” 程东说:“真不认识,他干啥的?你给我提个醒,干我们这行认识的人太多, 有时候冷丁想不起来。” 曹文丽说:“那你认识陈一文么?”程东说:“陈一文?你说的是吉盛达的老 总吧?听说过,没见过面。” 朱兵记录。 看守所。程东被押进牢房,铁门关上了。程东在门口坐下,一犯人头凑过来说 :“程哥?” 程东愣愣地看看他,犯人头从腰里摸出一棵烟来,向另一犯人示意,那人凑到 门前放风。 程东接过烟,犯人头从鞋里拽出火柴来替他点燃,程东使劲地抽着。 犯人头小声地说:“龙哥叫我关照你。” 程东点头说:“我明白。” 犯人头回到自己铺上去了。 派出所接待室是两间小平房,小小的屋里放着两三张破旧的桌子,一个旧的长 沙发,两个破木卷柜,显得很拥挤。引人注目的是墙上一排排的锦旗。 周所长正在给一对老年妇女排解纠纷:“别吵别吵了,我这脑袋都快炸了。张 嫂、梁嫂,你说你们两家楼上楼下的住着,总这么吵架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张嫂说:“她太欺侮人了!明明看见我在下面晾床单,她在上面晾毛衣,滴的 水把我的被单都染了,找她还不认账!”梁嫂说:“谁看着你晾被单了?我家阳台, 你管得着么!”张嫂说:“你家阳台?那是阳台外边,公共场所!”梁嫂说:“我 家那是公共场所,你家就不是呀,行你晾不行我晾?你叫周所长说,天底下哪有这 个理!”张嫂说:“不管咋说,你今天不赔我床单就不行!”梁嫂说:“想得美呀, 昨晚做啥梦来的?”两人又吵起来。 周所长哭笑不得地说:“行了行了,两位大嫂,你们先别吵,听我说两句行吧?” 两个妇女不吭声了。 周所长说:“你们这个问题呢,我看这样,今天是几号?我看看,啊,十三号。 从今天开始,单号,张嫂你晾衣服,双号,梁嫂你晾衣服。你们看这行不行?”梁 嫂说:“行,天大的事,周所长你说了,梁嫂听你的。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张 嫂说:“你那意思是我不讲理呗?告诉你,跟别人我不讲理,跟周所长我没说的。 周所长,我也听你的。” 周所长说:“哎呀,可谢谢两位大嫂给我面子。那这个事就这么的?”梁嫂说 :“行。”张嫂说:“你可不行咋的?我那床单咋办?”梁嫂说:“咋,还想讹人 哪?”张嫂说:“谁讹你了?你把人家床单染了就不管了?” 周所长说:“好了好了,两位大嫂,不就一条床单么?这么的,张嫂,我一会 上市场给你买条新的行了吧?”张嫂说:“那哪行呢?”周所长说:“行。反正我 姑娘开学也得添个床单,给你买条新的,旧的你给我。染点色儿不要紧,能铺就行。” 张嫂说:“那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叫你买。” 周所长说:“没事,只要你们不吵比啥都强。一会儿我给你送去。”梁嫂说: “不行,床单是我给染的,哪能用你买呢?再说了,姑娘开学,哪能给她旧床单呢, 叫孩子也没面子呀。一会儿我买一条赔她!”张嫂说:“哎,你要早说这话,不就 没事了?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让你赔我那条床单,关键是要这个理!” 李副所长匆匆进来,附在周所长耳边说了两句话,周所长一愣说:“嗯?好, 我就过去。”对张嫂、梁嫂说:“我那边有点急事。你们俩这口理也讲明白了,就 没事了吧?”梁嫂说:“没事了没事了,老张,床单我一会儿给你送去。”张嫂说 :“你有这话就行了,赔啥赔,我自己再多搁点洗衣粉洗洗试试吧。那什么,周所 长,我们就走了。”周所长起身说:“不送啊。”两位大嫂出去了。 周所长问李副所长说:“李所长,纪检科谁来了?”李所长说:“王平和一个 小年轻的,不认识。我请他们到所长室了。” 周所长和李副所长出去,绕过大门走进院里,李所长回避了。周所长走进所长 室。纪检科的王平正对门坐着,另一个人背对着门。 周所长和王平认识,伸出手说:“小王,你们来啦。欢迎欢迎。”王平站起来 和他握手,说:“周所长,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陈,小陈,这是周 所长。” 陈一龙起身,微笑着回头。 周所长愣住了说:“你?!” 王平说:“怎么,你们认识?” 陈一龙说:“不认识。”对周所长说:“你认错人了吧?” 周所长说:“你不陈一龙么?扒了皮我认识你瓤!” 陈一龙微笑着说:“啊,也可能在酒桌上见过?对不起,我记性不好,怎么一 点印象也没有呢?” 周所长说:“你来干什么?” 陈一龙说:“工作。”坐到对面去。 王平说:“周所长,坐。” 周所长愤愤地坐下了。 陈一龙说:“周剑飞,我们来调查一下你和魏涛违纪出警、打伤群众的事。莫 春胜你认识吧?” 周所长说:“认识,他不是你的打手么?” 陈一龙说:“莫春胜现在失业了。跟我没任何关系。他掉了一颗门牙你知道么?” 周所长说:“知道,是我打的!陈一龙,我告诉你,少跟我来这套!明明是你 们到派出所来闹事,还倒打一耙!” 陈一龙敲敲桌子说:“你坐下。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说胡闹就胡闹?现在问的 就是你伤害无辜群众这个事,莫春胜的门牙是怎么掉的?老实交待!” 周所长说:“陈一龙,我倒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陈一龙说:“周所长,我劝你放聪明点,这世界上你想不到的事多了。”他有 意地整整警服,对王平说:“我这警服挺合身的吧?”王平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 一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含混地“嗯”了一声。 陈一龙背对王平,话外有话地盯着周所长说:“老周啊,老老实实交待问题, 你还是放明白点,如果你肯合作,我可以给你争取个宽大处理。不要跟我们斗,你 永远斗不过的。”提提衣服说:“别以为穿着这身皮就钻进保险柜里了。” 周所长说:“好,陈一龙,你有种!你不光穿上了这身皮,还能来报复我!你 别得瑟你那身衣服,我自己说的话我记着呢。你不当上警察了么?好,警察队伍里 既然有你这样的败类,这派出所长,我不当了!我辞职!”他向外喊着说:“李所 长,你来一下。” 李所长进来说:“所长,什么事?” 周所长将自己的枪交给他,脱下身上的制服,扔到桌上,指着陈一龙说:“我 跟这流氓发过誓,他要是当上警察,我就辞职,现在,这流氓赢了!”他摔上门走 了。 李所长说:“周所长,周所长……” 周所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了周所长的叙述,邱副局长有些恼怒,对站在面前的周所长说:“辞职?你 是惟恐天下不乱哪。有问题解决问题么。” 周所长说:“邱局,陈一龙收保护费证据确凿,他还至少在两起蒙面案件中有 重大嫌疑,这种人当警察,是公安队伍的耻辱,你不辞了他,就辞了我吧!” 邱副局长说:“辞谁?谁也不能辞。你坐下,坐下。” 周所长坐下了,邱副局长起身,递烟给他说:“周剑飞呀,你是老同志了,不 要动动就搞势不两立嘛。这件事,首先纪检科有毛病,那个莫春胜虽然不在美迪公 司了,陈一龙也还是应该回避嘛,回头我批评他们,叫他们换人。来,点哪。” 给周所长点上烟,邱副局长又说:“陈一龙穿两天警服就这么张狂,一会儿我 要狠狠地批评他。是,他根子很深,门子很硬,跟你说实话吧剑飞,我当了这么多 年局长,还没有遇到过一次这样的难题,因为招收一个普通的警察,上边会有十几 张条子,上百个电话,有的电话还是从北京打来的。如果这事叫你摊上,我想你也 为难。咱们公安局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情事故嘛。即便这样,他陈一龙张 狂也不行,过去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当上警察,就得给我像警察的样!我一定狠 狠地修理修理他!不是给你出这口气,是维护队伍的形象。” 周剑飞门头抽着烟。 邱副局长说:“至于那个莫春胜,剑飞呀,我得批评你。你这的确是违纪行为 呀,而且涉嫌伤害。当然,如果真追究起来,局里还是要尽力保你,替你辩护的。 但人家门牙毕竟掉了一颗呀,铁证么。你好像比我大一岁吧?” 周剑飞说:“是,五十八。” 邱副局长说:“我记得是么。在咱们这个年龄,平安是最重要的。你跟我多年, 临退休了,我绝不会让你背个处分。这样吧,一会我按住陈一龙,不管他用什么办 法,哪怕再把那莫春胜招回去,给他提职加薪,也得叫他撤诉。你跟陈一龙之间, 也握手言和吧,好不好?” 周剑飞说:“邱局长,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这就是上级领导给我的公道?” 邱副局长说:“怎么,你还有什么要求?” 周剑飞说:“我的要求就一个,退回陈一龙!” 邱副局长说:“剑飞呀,你冷静点好不好?大家都是同事,为什么一定要鱼死 网破呢?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这案子的性质。陈一文势力很大,现在又在整顿警 风警纪的风口上,别让人抓了你的典型,真扒了你这身皮。” 周剑飞说:“不用扒,我自己已经脱了。邱局,我违纪,你查我,够抓够判, 我都认了。可我绝不和陈一龙私了!只要他当一天警察,我就不当了!我就是要把 事情闹大,把影响闹大,我倒要看看,你们领导和群众,在我和陈一龙之间,最后 到底选择谁!” 邱副局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有人敲门。 邱副局长说:“进来!” 郑重和魏涛进来了。 邱副局长说:“什么事?” 魏涛说:“邱局,我以现场亲眼看见的人身份指认陈一龙是建筑工地和派出所 两个蒙面案件的凶手,请求局里拘留他!” 邱副局长说:“郑重,你添什么乱?” 郑重说:“哎,魏涛,你小子不是拉我来给周所长辩护么?” 魏涛说:“抓住真凶是最好的辩护。邱局长,我知道你和陈一文关系挺好,我 也请你注意,我指控陈一龙,是有根据的,你包庇犯罪嫌疑人,将来是要负法律责 任的!” 郑重说:“魏涛!” 邱副局长止住郑重说:“让他说。你有什么证据?眼睛,认识那双眼睛是吧? 好,郑重,安排一下,让他辨认。” 公安局辨认室里,二十余个体形相仿的蒙面人靠墙坐成一排,门开了,魏涛被 一位民警带进来。 屋里的灯都开了,二十多个蒙面人一齐茫然地向前看着。 民警对着一面墙上的玻璃,举起了写着“1 ”的号牌,魏涛在民警的引领下, 在离那些蒙面人面前一米处走过。 他没有辨认出来。掉回来又走过去。 邱副局长、郑重和周所长在监控室的水银玻璃后看着。这是那种一面透视的镜 子,在屋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屋的情况,那屋却看不到这边。 魏涛第二趟走过去,还是没有辨认出来,他开始走第三趟。 邱副局长忍不住“哼”了一声。 周所长说:“应该让他们站起来。” 邱副局长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 郑重沉着脸说:“他辨认的是眼睛。” 周所长不说话了,紧张地看着。 魏涛已经开始走第四趟了,一双双蒙在面具下茫然的眼睛没有一丝表情,像一 个人的眼睛一样。他走到了尽头,仍然没有辨认出来。 民警向墙那边看了一眼,举起了一个写着“5 ”的号牌。 扩音器里传来郑重的声音说:“最后一次。” 魏涛有些不安,向玻璃那边望了一眼,跟在民警身后走,突然,他伸手抓住一 个人的面具说:“就是他!”将面具摘下来。 他愣住了。 对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魏涛有些急躁,对着玻璃墙喊着说:“不对,他没在这里!” 扩音器里传出邱副局长的声音说:“陈一龙!出列!” 蒙面人中较居中的位置有一个人回答说:“到。”他向前一步,摘下面具,正 是陈一龙。 在监控室里紧张看着的周所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邱副局长回头看了一眼他和 郑重,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郑重跟着他走了。 周所长突然叫道:“邱局!” 邱副局长站下,回头看着他。 周所长说:“就算辨认失败,可那天他确实带人砸过派出所,我以我的党性发 誓!” 邱副局长冷冷地说:“明天早上,把检查交到纪检科。”转身走了。 周所长说:“陈一龙给了你多少钱?” 邱副局长停都未停。 周所长说:“我不干了!” 周所长一家人坐在屋里,听着他的叙述。 周平平完全被爸爸的故事打动了,她看着他,问道:“爸,你真要辞职?” 周所长说:“嗯。” 周父显得很激动地说:“不行。有事说事,辞职算啥?”周母也说:“是呀, 剑飞,你也不是小孩儿,咋能干这事呢?去,跟领导认个错,回去吧。” 周妻说:“妈说的是。咱斗不过人家,咱认了。这一家人都指你这点工资,你 辞职了,咱喝西北风啊?”周父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挺大个人,就为赌 一口气,就就……”他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周所长惊叫着说:“爸,爸!” 救护车鸣着警笛在夜晚的街道急驰着,蓝色的警灯闪亮着逐渐远去,给人心里 添上一抹悲凉。 洗浴中心又开业了,大鹏媳妇兴高采烈地在接待客人,鲁占山和仇伍带着两个 人进来了,大鹏媳妇对仇伍说:“哥,你们来啦。”仇伍“嗯”了一声,介绍: “这是鲁哥。”大鹏媳妇说:“鲁哥好。” 鲁占山说:“大鹏呢?”大鹏媳妇说:“在楼上。”拿备品说:“哥,给你备 品。”仇伍身后的一个打手接过,几人进浴室。大鹏媳妇喊着:“男宾四位!” 鲁占山等洗罢,穿着浴衣上楼,大鹏迎过来说:“鲁哥来啦。 按按?那边有单间。“小声地说:”我这儿有几个像样的。“ 鲁占山说:“嗯,这小龙还真有点道行。” 大鹏领他们向里面走,他拉开一扇门,里面坐着七八个穿着超短裙的姑娘。大 鹏说:“鲁哥,你挑一个……”铃铃恰在这时站起来。鲁占山指了她一下说:“嗯。” 大鹏对铃铃说:“你领鲁哥去,202.”铃铃起身说:“鲁哥,请这边。”领着鲁占 山出去。 大鹏对仇伍等说:“哥,你们几个也进来挑挑。”仇伍和两个打手进去,大鹏 顺手关上门。 铃铃领着鲁占山来到202 房间门口,里面黑着灯。铃铃开门进去,鲁占山跟进 去,两个黑影从他身后扑过来,用枪逼住他说:“别出声!” 灯打开了,陈一龙穿着浴衣坐在床上说:“鲁哥,你好啊!” 鲁占山在两个打手的挟持下,仍故作镇定说:“小龙,我知道你能耐了,说, 想要什么?” 陈一龙说:“孙永红现在跟我了,三马路那一片,鲁哥你以后就别管了。” 鲁占山哈哈笑起来说:“小龙,你行。这大鹏能三起三落,重新开业,哥哥我 就更对你另眼相看了。一句话,成交。” 吴梦和三个女孩共同租住着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屋里搭着两上下铺,有点像 学校的的集体宿舍。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的三个人都已经躺下了。吴梦住在上铺,她心情很烦躁,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点着个床头灯看书。 门开了,打扮得很妖艳的铃铃走进来,将搭在背上的皮包往床上一扔,仰面倒 到床上。 下铺的另一个女孩说:“铃铃,今天怎么这么早?”铃铃说:“累了。今天倒 霉,一下午碰着六个老犊子,还有一个身上那老年班,哎呀我靠,恶心死我了!幸 亏最后摊个好活,补回点损失。”拿起烟点着说:“喊,跟你们说,越是这老家伙 越难侍候,你说那么大岁数了在家匀呼地喘两口气儿多好,扯啥呀?花钱还贼他妈 抠,你费了挺大劲把他整乐呵了,一点小费都没有……” 吴梦说:“哎,拜托,别一回来就讲你那点破事儿。” 铃铃显然心情很不顺,从床上一跃起来吵着:“我讲怎么了?这房租我也有一 份,行你半宿半宿点灯看书,就不行我们说话?”吴梦退避说:“好好,你说。” 铃铃仍未消气说:“别当自己是什么高级人物,不就剧团一个唱戏的么?一脚踢不 倒俩半钱儿,还百分之六十开资。总以为比谁高一等,高一等你自己弄个房住哇, 跟我们挤在一起干啥呀?” 吴梦不答言,下铺的女孩说:“行了铃铃,别闹了,啊。人家吴梦都不吱声了。” 外边突然传来敲门声,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铃铃说:“你们谁呀?不都说好 了除了咱们几个,不让外人来么?” 敲门声又响起来,下铺的女孩说:“铃铃,你穿着,去看看。” 铃铃起身,拉开门说:“谁呀?” 魏涛在外边答着说:“你好。我找吴梦。”吴梦听见他的声音,忙起身穿着衣 服说:“铃铃,叫他等一会儿。”铃铃回头看她一眼,和解地走到门边打开门,见 到门口站了个警察,下意识地砰地一下将门推上了。 魏涛在fi外说:“哎,怎么回事?”铃铃说:“你找谁?”魏涛说:“我找吴 梦。”铃铃这才缓过神来,“哦”了一声,打开门说:“对不起,我那什么,以为 是坏人呢。”魏涛看她一眼说:“吴梦在么?”铃铃仍有些慌张地说:“你等一会 啊。”向屋里走,说:“吴梦,找你。” 吴梦已从铺上下来了,在系衣服。铃铃小声地说:“你男朋友是警察?”吴梦 说:“啊,刑警队的。”开门出去说:“你怎么来了?”铃铃不放心地贴在门边听 着。 魏涛说:“你手里有没有钱?”吴梦说:“干什么?要多少?”魏涛说:“周 所长的老爹病了,脑出血,要三千,我手里只有一千二,储蓄所还关门了。”吴梦 说:“我也在储蓄所存着,手里好像也就七八百块钱。” 魏涛说:“跟你们屋的人借借?”吴梦面有难色说:“我们就是合租房子,大 家互相都不是太了解……”魏涛说:“那你试试嘛。实在不行,就有多少拿多少。” 吴梦说:“啊,那,你等一会儿。”开门进屋,眼睛谁也不看说:“哎,你们 谁有钱,借我点?”下铺的女孩说:“我就五十。”上铺的女孩连声都没吭。铃铃 说:“你要多少?” 吴梦没想到她会搭话,看看她说:“得一千呢。”铃铃说:“我有。”打开包 拿钱说:“一千够么?”吴梦说:“够了。”接过钱数了一遍说:“明天还你啊。” 铃铃说:“哎呀,不忙。”吴梦说:“谢谢啊。我出去一下。”出去,外边传来关 门声。 铃铃对下铺女孩说:“哎,没听说她男朋友是刑警啊。”下铺女孩说:“我也 是头回听说。”上铺女孩说:“松江分局的,原来在派出所,才调去不到一年。” 铃铃点点头,躺在床上,点燃烟吸着。 周所长和女儿平平及魏涛、吴梦在医院手术室门外等着。周所长好像苍老了许 多,脱下警服,人也不那么精神了,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周平平说:“魏叔叔,你们回去吧。”魏涛说:“不忙。”周所长抬起头说: “啊,小魏啊,你和吴梦走吧。这手术说是得四五个小时,都在这儿靠着干什么?” 吴梦说:“那,我们先回去。所长,你也别太着急了。” 周所长说:“我没事儿。平平,你心脏不好,也回去吧。” 周平平说:“我不走。我要等我爷出来。” 魏涛说:“那,我们先走了。” 周所长说:“走吧走吧。” 魏涛说:“所长,我想明天再找邱局谈谈。”周所长摇摇头说:“他不会相信 咱们的。”魏涛说:“我和吴梦一起去,她可以作证!”吴梦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周所长说:“算了,别扯上她了。以你们俩的关系,她的证词不大管用。你们 先走吧,对了,把烟给我留下。”魏涛掏出烟来递给他说:“那我们先走了。”周 所长说:“去吧去吧。”魏涛和吴梦走了。 周所长抽出一棵烟来,叼上,却没有点燃。周平平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点着 火凑过去,周所长伸手指指墙上的禁烟标志说:“啊,这里不行。”周平平说: “没事,晚上也没人儿。” 周所长说:“没人也不行。平平,跟爸爸上外边去透透气儿。”他起身,由于 蹲得时间长了,闪了一下。平平忙扶住他说:“爸。”周所长说:“没事,腿麻了。” 他弯腰捶着腿说:“还得四个小时吧,你爷爷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关。”他抬起头, 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说:“平平,你跟爸说实话,你说爸这步走的,是不是特别 糟糕?” 平平看着他,眼里忽然涌满了泪水。 周所长说:“平平,你说,是,是吧?” 平平点点头。 周所长的眼里忽然蒙满了泪水,他怕女儿看见,掉过头,快步向楼下走去,周 平平默默地跟着他。爷俩来到医院门前,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周所长这才点着火, 默默地抽着烟。 周平平默默地看着他。 周所长叹了口气说:“当时,我是有点赌气。看着那流氓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真的受不了!”提起旧事,他依旧愤愤,眼里闪着泪花说:“我当了二十年警察, 从来没对哪个流氓服过软,可今天我不得不承认,这流氓赢了,是的,他赢了……” 他捂住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说:“那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悲哀、也很绝望。二十 多年,我制服过无数罪犯,我敢跟他们任何一个单打独斗,我能在他们的枪口刀尖 前脸不变色心不跳,可他们把我打败了,把警察打败了,用他们的势力、关系,轻 而易举地就战胜了我。” 周平平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爸爸。 周所长说:“赌气是赌气,可走出派出所,我想了又想,还是到局里去了。我 寻思领导肯定是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真相。可我没想到,领导根本就不相信我,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流氓,也不相信我这个老警察……” 周平平说:“爸,你也太唐吉砢德了。” 周所长说:“什么?” 周平平说:“我的意思是说……爸,你是个好人,我心里特别尊敬你,真的。 当派出所长那么多年,别说像那些贪官污吏,你就是心眼稍微歪一点,咱们家也早 都发了。可你,没占过公家一分钱,没收过别人一瓶酒,这,我都理解,也很佩服。 可也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了。那陈一龙当警察,就让他当嘛,你辞什么职呢?你辞 了职,人家不是照样还当警察?大家都管不了的事,你出什么头呢?” 周所长说:“你妈也这么埋怨我。可凡事总得有人出个头。平平,你中考那年, 你们班有个学生,学习特别不好,他知道自己没希望,就在上课的时候乱打乱闹, 谁看书他就捣乱,谁要说他,他放学就领人堵着打,你不是很恨他么?” 周平平说:“大家都恨,可我们谁也没说,也没有人不上学。” 周所长说:“是呀,可那一年,你们全班的成绩都在下降,是他的行为逼得你 放弃了上大学的打算,报考了这种分数较低的艺术中专。考完试那天,你哭了,你 说你恨死那个张鹏举了,是叫张鹏举吧?” 周平平点头。 周所长说:“社会也和你们班里一样,这种害群之马必须得有人管,有人约束 和清除他们。要不然,谁也过不上好日子。” 周平平说:“可实际上叫人清除的是你呀。爸,你们那代人,有时候有点天真。” 周所长说:“不是天真,是执着。我就是想让大家记着有这么一个人,一个老 警察,他宁愿辞职、下岗,也不向黑社会低头,不与恶势力妥协。这样,那些亏了 心的人就不安宁,那些好人,就会觉得不公平。” 周平平凄然一笑说:“爸,你把这个社会想得太好了。” 周所长说:“平平啊,我当了一辈子警察,我告诉你,在这个社会里,好人, 是大多数。但好人大多懦弱,他们没有坏人那么猖狂,没有黑社会那么猖狂,没有 贪官污吏那么猖狂,甚至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惧怕,有人甚至想巴结他 们,可这不说明他们就是坏人。就像你们在学校里一样,有人捣乱,大家都希望别 人来管一管,没人管了就灰心,认为这个班一团糟,其实不是。真的不是。” 周平平点了点头说:“也许你说的对吧。可你辞了职,咱们这一大家人怎么办?” 周所长说:“我刚才一直在想。平平,相信爸爸,我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平平不大相信地勉强笑了一下。 魏涛和吴梦在灯火通明的广场里走着。夜已经很深了,广场上人很少,且大多 是一对对的情侣。 魏涛说:“吴梦,你,能辨认出陈一龙的声音么?” 吴梦说:“你别提他!” 魏涛说:“对不起,吴梦,我知道你心里很难承受,不想再受这个刺激。可吴 梦,周所长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咱们得帮他呀。除了我俩外,你是现场的惟一证人, 只有你能帮他了。” 吴梦没有说话。 魏涛说:“吴梦,你能么?” 吴梦还是没有说话。 魏涛说:“吴梦,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不愿意我和陈一龙斗,为了我的安 全,你从来不跟我提你叔叔被害的事,怕给我火上浇油;我也知道,你急着要跟我 结婚,不仅仅是因为你失去了亲人,不仅仅因为你孤独,你还想用一个家,用你的 爱来拴住我的心,让我做事有所顾忌,让我为这个家、为你保重我自己……” 吴梦停下,回头望着他。 魏涛点头说:“是,我明白,我都明白……” 吴梦慢慢地靠到他怀里。 魏涛说:“我犹豫过,我想过放弃,可我办不到。因为我会从恶梦中惊醒,我 会觉得对不起壮烈牺牲的刘叔和你无辜的叔叔,穿着警服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会觉 得脸红……” 吴梦慢慢地离开他,向前走了。 魏涛跟着她说:“周所长跟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我们肝胆相照,现在是 他最困难的时候,我如果退缩了那就是背叛。吴梦,如果你爱我,帮帮我好么?” 吴梦回头看着他。 魏涛眼里泪花闪闪。 吴梦回头向前走。 魏涛在原地站着说:“吴梦,你真的辨认不出那个声音么?” 吴梦慢慢停下来说:“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