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证人都比你我官大 虽然一心想去专案组,但警察必须得执行命令,魏涛和杨昆老老实实地去蹲坑。 龙角山公园坐落在市郊,山青水秀,不仅远离城市的喧嚣,寻常上了年纪的人也不 大涉足,一向是年轻人谈恋爱的最佳场所。近几个月来接连发生了三起蒙面强奸案, 闹得人心惶惶,人们都不大敢来了,一到黄昏时分,这里便萧索起来。 蹲坑是一个很苦的活。傍晚的时候,魏涛和杨昆借着夜色的掩护上山,分别在 事先选好的地点隐蔽起来。山里晚上的蚊子很厉害,人刚伏下,它们便成群结队地 涌过来,不停地骚扰着他。他用手不停地哄赶着,可就那不停挥动的手上,也竟然 不时会被胆大的蚊子偷袭过来,狠狠地叮上一口,其他裸露的部位就更不用说了。 他将外衣的钮扣解开,正要松脱一些从后背蒙到头上,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忙 伏下身。 一对男女青年说笑着在不远处跑过去。待他们走过,魏涛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立刻感觉手和脸上都粘湿湿的,在脖子上抹了一把,也是如此。他搓搓手心上的蚊 子和血,使劲在脖上挠起来。晚上蹲坑,烟是不能抽的,他只能掏出几棵烟,使劲 在脸和脖子上搓碎,虽然蚊子并没有因此减少,但有那种微微的刺痛,比干痒着还 是略微舒服一些。 一个人蹲守在灌木丛中,不能抽烟,没人说话,更不能睡觉,那滋味,没有亲 自经历的人很难体会,这使魏涛对刑警这工作有了新的认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到杨昆蹲守的点上和他汇合,两个人相对看看,心里都知道了自己的惨相,也不必 诉苦问候了,蹲在那里一棵接一棵地抽了两棵烟,下山骑着自行车往市里走,一只 手把着车把,腾出另一只手来不时这抓一下,那挠一把。 杨昆说:“这回知道刑警不好当了吧?昨晚怎么样?够意思吧!” 魏涛说:“没事。开始挺难受,后来就随他去了。不过杨昆,我守着那没事, 突然有个想法。” 杨昆说:“什么想法?” 魏涛说:“那蒙面人中了我一枪,咱们把陈一龙抓来验验伤怎么样?” 杨昆说:“胡闹,凭什么抓他?” 魏涛说:“他是犯罪嫌疑人哪!” 杨昆说:“证据呢?啊,你认识那双眼睛?如果抓来没伤呢?别说他哥陈一文 有那么大的势力,就是普通老百姓,告你一下,你这警察也就当到头了。” 魏涛说:“我保证他有伤。” 杨昆说:“你别保证,死了这条心吧。案子由曹文丽那个组管,你少给我伸这 个头。” 临近午休的时候,刘彬开着一辆刚修好、打着斑驳底漆的吉普车来到派出所, 叫周所长跟他去试车。刘彬是陈一文公司下属的汽修厂的厂长,小伙子文文静静的, 跟所里管他们那片的小孙关系搞得挺好,时不时到所里来坐坐,知道周所长去年警 技演练时刚考的票,喜欢开车,每逢厂里来了高级点的车,修完车试车的时候,总 要弯到派出所看看,如果周所长有空,就拉他去过过瘾。周所长出门,见是这么一 辆破车,转身就走,刘彬一把拉住他说:“哎,你别走哇,这车我觉着有点跑偏, 你帮我看看。” 周所长看看他说:“扯淡,摆弄这玩意你不比我明白?” 刘彬说:“摆弄多了,就麻木了。你来试试,就当玩了。”说着半拉半推地把 周所长让到了驾驶座上。总开不着车的人都有瘾,一坐到驾驶座上,兴趣就上来了, 周所长开着到公路上,像行家一样频频换档,时快时慢地折腾了一阵,说:“没事, 我看不偏。” 刘彬说:“不偏么?他们也说不偏,那是我整错了。怎么样这车?修车那家看 撞这样不要了,五千卖给我们厂了。” 周所长说:“行。五千块钱是真便宜,白捡一样。” 刘彬说:“喜欢你就留下,我看你们所连台机动车都没有,一色自行车,你这 所长也太掉价了。” 周所长说:“我倒想留,可我们所连这五千也没有哇。” 刘彬说:“喷,能向你要钱么?算我们汽修厂捐给所里的,警民共建么。” 周所长说:“别,这么厚的礼,我们可不敢收。” 刘彬说:“那就借给你们,回头你打个条,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实在没钱开 够了还车也行。哎,前面小饭店停一下,咱们下车吃点饭。” 周所长说:“不了,我们所里有工作餐。” 刘彬说:“看着你们那工作餐了,还不如盒饭呢。停下停下。走,下车。”周 所长拔下车钥匙,下车跟他走进饭店。 饭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一个老板娘和一个服务员。刘彬和周所长进来, 刘彬说:“老板娘,我订那桌呢?” 老板娘说:“在里间,全准备好了,马上就上菜。” 刘彬领着周所长进里间。服务员进来沏了茶,老板娘亲自端菜上来说:“刘厂 长,这是凉菜,热的也上吧?” 刘彬说:“上上。” 周所长说:“简单点。” 刘彬说:“简单,就四个菜:小鸡炖蘑菇,白肉血肠,水煮基围虾,红烧甲鱼。” 对老板娘说:“快点啊。” 老板娘说:“快。”走了。 刘彬拿出中华烟来说:“周所长,抽着。” 周所长从兜里掏出盒人参烟来说:“我就这个,那玩意没劲儿。”点烟说: “刘彬,咱俩也别绕弯子了,你今天费这么大操事,到底啥事?” 刘彬说:“大鹏那个洗浴中心,就让他接着开吧。” 周所长一听,把脸板起来,说:“那是个色情场所,开不了了。” 刘彬说:“唉呀,不就你一句话的事么。” 周所长说:“是,可这话我不能说。” 刘彬说:“哎,话别说那么绝呀。”掏出一盒烟来。递给他说:“龙哥叫我给 你带个好。你看看这个……” 周所长打开烟盒看看,里面装的是钱。刘彬小声说:“两千。”周所长把烟盒 放到桌上说:“龙哥是谁?” 刘彬说:“就是我们老板,陈一龙。” 周所长说:“你们厂子不是陈一文的么?” 刘彬说:“原来是,马上就归龙哥了。周所长,我提这俩人,那可都不是一般 人物。我的面子你不给,他们的面子你得给吧?” 周所长说:“那洗浴中心也是你们老板的?” 刘彬说:“那倒不是,不过龙哥答应罩着他。” 周所长说:“啊,收人家保护费了是吧?在我这管区里这还是新鲜事,你告诉 你那个龙哥,他怎么罩我不管,我依法封的,那就得依法开封。” 刘彬说:“周所长,咱们两家这些年关系可一直不错。” 周所长说:“是,你们还给我安排了六个两劳释放人员么。要不我也不能跟你 坐到这桌边来。刘彬,文哥也好,龙哥也好,我不管你老板是谁,就认你这个厂长。 在咱们新安管内,无论你做什么,都得遵纪守法。大鹏的事,你别管了,省得伤了 和气。” 刘彬说:“周所长,别把话说死呀。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周所长说:“条件就一个,合法经营。”把烟盒扔给他,又把车钥匙扔过去说 :“这些东西都还给你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刘彬拦着他说:“急什么?有 个人还想跟你见见面呢。” 周所长说:“谁?” 刘彬说:“我们老板,龙哥。” 周所长说:“我没功夫。” 门口有人轻轻笑了一声说:“周所长就这么不讲究?” 周所长抬头,愣了一下说:“你干什么的?” 陈一龙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莫春胜和贺彪。陈一龙说:“我是陈一龙。” 周所长不买帐,说:“陈一龙是谁?” 陈一龙的脸色变了一下,莫春胜和王东平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周所长身边。 周所长并不慌张,瞟了他们一眼,盯着陈一龙说:“什么意思?想在我管区闹 事?” 刘彬说:“周所长,别误会,这是我们公司的陈总。陈总,这是周所长。” 陈一龙热情地伸出手来,周所长跟他沾了一下,缩回手放在腰间说:“你有事?” 陈一龙被问了一下,有些恼怒,他咬着牙压下火气,坐到桌旁说:“周所长, 你开个价吧。” 周所长说:“没价。” 陈一龙说:“不能吧?现在可是商品社会了。”他摆摆头。贺彪拉开夹着的皮 包,拿出一叠捆好的钱递给陈一龙。陈一龙将钱扔到周所长面前说:“这是两万。 这么个破案子,这可是天价了。怎么样?卖个面子给我?” 周所长起身说:“不卖。刘彬,我先走了。” 贺彪和莫春胜站在门口拦住他。陈一龙说:“周所长,这年头可是多个冤家多 堵墙啊。” 周所长说:“我跟你这种人,天生就是冤家。陈一龙,叫你的人让开,这可是 我的管区。” 陈一龙说:“老周哇,别这样,你不就穿了身警服么?过两天,兄弟也和你一 样,你信不信?” 周所长说:“哼,你可想。别以为有俩臭钱,连共产党的天下都是你的了。” 陈一龙说:“那咱们一言为定?我要是真穿上你这身皮,洗浴中心的事你再别 管。” 周所长说:“像你这样的要是真的当上了警察,不光洗浴中心我不管,连这个 所长我都不当了!” 陈一龙说:“那好,咱们走着瞧。今天,你先把洗浴中心给我拆封,半月以内, 我要穿不上这身皮,我和我的弟兄们这辈子永远不踏入你这片!行了吧?” 周所长说:“拆封?等你穿上这身皮再说吧,现在那是不可能的。” 陈一龙说:“喂呀?” 周所长说:“直罗锅还没给钱呢又想呲牙?你们,让不让开?” 陈一龙摆摆头,贺彪和莫春胜让开,周所长走出去。陈一龙看着他背影,一脸 亢奋,皮笑肉不笑地说:“哼,哼,他说什么?直罗锅还没给钱呢?好,咱们就给 他直直罗锅!” 天黑下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派出所里的人都走了,有人经过所长室的门口 说:“周所长,还不走哇?” 周所长说:“就走,好几天没见小魏了,我等等他。” 说话的民警走到大门口,魏涛从外面进来说:“下班啦?” 民警说:“啊。好几天没见你回来了。” 魏涛说:“有任务,今晚轮休,回来洗洗衣服。” 民警看着他的脸说:“你那脸怎么搞的?性病?” 魏涛说:“滚蛋!蚊子咬的。” 民警说:“啊,你是死人哪!”说着很快就明白了,点点头说:“辛苦,你们 刑警真辛苦。刑警队那边还没给你宿舍?” 魏涛说:“快了吧。局里有个新结婚的要搬出去,队长说最近就能倒出来。撵 我?” 民警说:“哎,说这话可没良心哪,我是为你好。” 魏涛笑着说:“知道。” 民警说:“没吃饭吧?跟我家去吃。” 魏涛说:“不了。我约了人。” 民警说:“女朋友?哎,真的,那吴梦长得可真不错,你小子挺有眼力的。” 魏涛说:“那是,咱小伙也不错呀。快走吧,嫂子在家等你呢。” 民警说:“真不去?那我走啦?”他开门出去。 魏涛往走廊里边走,经过周所长的门口说:“周所长,还没走?” 周所长说:“等你呢,小魏,这几天干什么呢?吴梦找你也找不着,往这儿打 了好几个电话。” 魏涛说:“有任务。” 周所长说:“她现在心情不好,你抽时间多陪陪她。” 魏涛说:“啊,我给她打电话了,一会儿来。所长,你找我有事?” 周所长说:“就这事儿。值夜班的七点来,你们要是早走别忘了锁好门哪。” 魏涛说:“放心吧。”向里边走去。 新安派出所位于城乡结合部,本就不是繁华地带,门前的街道上,连路灯都没 有,又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谁也没有注意,有两辆没开车灯 的出租车来到门前,停下,倒退进院里。 老陆带着四五个人从车上下来,两步走到门前,挥挥手,那些人拉下头上的面 具冲进去,老陆也戴上面具,钻进车坐在驾驶座上。那伙人进去直奔所长室,周所 长觉出异常,刚要拔枪,两个蒙面人早就用绳子将他的双臂牢牢地套住,下了他的 枪扔到一边,勒紧绳子,一打手照他的腹部就打了两拳。打手们从袖里拿出橡皮棍 子,往周所长身上打着,有个家伙一棒子打在周所长头上,他立时昏倒了,这伙人 刚要撤出,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屋里人一愣,回头看,魏涛已经站到门边的蒙面人身边,他的手枪正顶在那人 的太阳穴上,喝道:“都给我老实点!你们谁要敢再动一下,我就敲碎他的脑袋!” 蒙面人举手示意大家别动。 魏涛一把抓下蒙面人的面具:这是一个陌生的人。魏涛狠狠地用面具抽了他一 下,拉着他向后退了一步说:“都给我举着手出来!” 屋里的人犹豫着没动,一人试探着用脚去拨地下的枪,魏涛啪的一枪将枪打飞, 那人吓得缩回脚。魏涛喝道:“你们,都给我出来,在走廊里蹲下,面冲墙!我数 三个数,不出来我开枪点名了!” 门口突然传来吴梦的喊声说:“魏涛!”一个蒙面人用枪抵着吴梦的脑袋,走 进来。 魏涛喊着:“吴梦!”对挟持着她的蒙面人说:“你放开她!” 蒙面人不吭声,抵着吴梦一步步走近,在离他们三四步远处停下来,说:“小 子,这是你女朋友吧?你放了这些人,我放了她,怎么样?”又对屋里喊着说: “快出来!” 屋里的人举着手出来了。 魏涛说:“都给我站住!” 蒙面人说:“别动啊,动一动我打死她!”他手下一使劲,吴梦惊叫一声。 蒙面人对那帮人喊着说:“走走走!” 魏涛盯着控制吴梦的蒙面人从两个黑窟窿里露出的那双凶狠的眼睛,神情一动, 掉过枪指向他说:“陈一龙!你把面具摘下来!” 从屋里出来的几个人挡在那人身前。 魏涛说:“陈一龙,不站住我打死你!” 蒙面人在吴梦耳边突然开了一枪,吴梦尖叫一声。他推着吴梦走到前面说: “你们撤!”对魏涛说:“把我的人放开!要不然我杀了她!” 魏涛说:“我看谁敢动?动我就崩了他!” 周所长满面是血,双手被捆着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出来说:“别开枪!” 魏涛说:“所长,你没事吧?” 周所长靠在墙边说:“我没事。”对蒙面人说:“你放开那姑娘,我给你当人 质。” 蒙面人看看吴梦,见她已经软成一瘫泥了,点点头说:“好,你倒退着过来, 别要花招。” 周所长倒退着走向蒙面人。蒙面人用枪顶着周所长,撒开吴梦,吴梦瘫软在地 上。 蒙面人拽着周所长向后退着,魏涛押着俘虏跟进。蒙面人说:“别动!再往前 走我打死他!” 魏涛停下了。蒙面人退到大门口,对魏涛说:“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放人, 要不然,咱们就一起开枪!” 周所长说:“魏涛,开枪!” 蒙面人在他耳边放了一枪说:“你老实点!”对魏涛说:“换不换?” 魏涛说:“好吧。” 蒙面人说:“一,二,三。” 魏涛松开手,俘虏飞快地跑了,蒙面人却没松手。‘魏涛震怒,将枪指向蒙面 人说:“你敢骗我!”向前走去。 俘虏已经跑出门口,蒙面人的枪顶在周所长头上扣动扳机,没想到子弹卡壳了, 他猛地把周所长往前一推,周所长撞在魏涛身上,魏涛扶住他,转身再追时,蒙面 人和俘虏已经跑了。 魏涛快步追出去。汽车已经开出院,拐弯了,待他追出院,汽车已经跑远了。 魏涛跑回去,给周所长解开绳子,周所长跌跌撞撞地向所长室跑。 魏涛跑到吴梦身边,扶起她说:“吴梦,吴梦!”吴梦呆呆地看着魏涛,突然 哇地一声哭起来。 周所长在所长室里拨着电话:“小李么?通知全所紧急集合,咱们派出所让流 氓给端了!” 接到所长的电话,派出所十几个名警纷纷赶到了所里,见所长被人打了,群情 鼎沸,所里几个领导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都认为应该立刻出击。 吴梦躺在魏涛的宿舍床上,不断地打着哆嗦。魏涛用两个杯子在折着一杯开水, 他用嘴试试水温,到床前扶起吴梦说:“吴梦,来,喝点热水。”吴梦脸色惨白, 不停地哆嗦着,勉强喝了一口。 魏涛说:“来,再喝一口。”吴梦摇摇头,突然紧紧地抱住他。魏涛说:“哎, 水,水……”将杯子放到桌上,拍着她说:“吴梦不怕,有我呢,不怕……”他忽 然听到周所长在外边招呼:“来齐了么?来齐了走!”神情一动,说:“他们抓陈 一龙去了,我也得去。” 吴梦紧紧地抱着他。 魏涛说:“吴梦,你别怕,所里有看家的,我去去就回。”他费力掰开吴梦缠 抱着她的手,将她放倒在床上,匆匆走了。 吴梦蒙头抽泣起来。 在从派出所返回的路上,老陆给陈一文打电话通报了这边的情况。陈一文格外 恼火,但事情出了,当哥哥的不能袖手旁观。他叫陈一龙在半路上下车,到他那里 去,善后处理事宜,全交给了老陆。 老陆把一伙人带回夜总会,让被魏涛揭下面具的手下和另一个人把偷来的出租 车开远一点扔掉,命令他们近日不要再在本市露面,又将参与行动的贺彪、莫春胜、 王东平三人叫到办公室里,告诉他们警察肯定会来报复,叫他们马上检查一下,把 所有的武器都送走,一把匕首也不能留。如果警察问派出所的事,一口咬定就是不 知道。无论对方怎么搜,都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老老实实地受着,但如果他们 抓人,就不能太顺溜了,太顺溜就假了。怎么骂怎么挣都行,惹警察打人才好呢, 但不能跟人对打,绝对不能让警察带伤。 王东平说:“那咱们躲起来得了呗。” 老陆说:“不能躲,你们三个都是夜总会的人,一躲起来,那肯定就是嫌疑人 了。” 贺彪等连连点头。 老陆说:“如果抓进去,咬牙挺住,用不了三天就能出来。能挺住吧?”贺彪 等说:“能。” 老陆说:“再说一遍,要是问龙哥,就说晚饭前叫文哥找去了,大约五点半左 右吧。记住了。” 贺彪等说:“嗯。” 老陆说:“散,各就各位。” 贺彪等人匆匆行动,这边刚按老陆的要求安排完,十几辆自行车便来到了门口, 脸上贴着好几块纱布的周所长和魏涛带着新安派出所的全体警察,冲进了夜总会。 周所长命令着:“小张小王,你们把着后门。姜枫胡明,把着前门,一个也不许出 去!李所长那组跟魏涛,剩下这组跟我,一屋一屋的搜!” 所里经常搞警技训练,民警们动作很到位,三两分钟内,便将夜总会控制得牢 牢实实。 魏涛带一组人冲到楼上,看到各屋的大灯都亮着,觉得有点意外。他推开一扇 门,屋里的客人规规矩矩地坐着,魏涛挨个看看他们,出去,又推开一个包房的门, 里面只有三四个规规矩矩的中年男女。 魏涛又推开一个包房,贺彪从里面迎出来说:“先生,请问你找谁?”魏涛将 他一推说:“躲开!”贺彪又拦回来说:“你怎么打人哪?”魏涛说:“来劲是不 是?铐上他!” 两个警察过来要给贺彪戴手铐,贺彪挣着说:“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 他力气很大,两个警察费了很大的劲却制服不了他,有一个还被他甩了个跟头。贺 彪夺路要往外挣,魏涛见状过去,抓住他胳膊一扭一抬,贺彪惨叫一声,乖乖地让 他们铐上了手铐。 魏涛又推开另一扇门,挨屋寻找着被他拉下面具的那个人。 周所长带的一组在三楼也和莫春胜打起来。莫春胜使劲挣着,就是不让他们戴 手铐,嘴里还大声喊着:“警察打人啦!救命啊!” 周所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老实点!”这一脚用力大了些,莫春胜摔 在茶几上,惨叫一声。另两个警察趁势给莫春胜戴上手铐,一警察恨恨地在他脑袋 上打了一巴掌说:“喊,再喊!” 莫春胜杀猪一样地喊着说:“牙,我牙掉了,救命啊,杀人啦!”他抬起头来, 满嘴淌着血,警察们见状都一愣。 魏涛带着一组上来说:“所长,找着那小子没?” 周所长说:“没有。” 魏涛说:“跟我来。”领着一伙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来到办公室前,敲门。 莫春胜哇哇叫着哭起来:“警察打人啦!” 老陆见事情发展得很顺利,锁上办公室的门,给巡警队挂电话,外面传来敲门 声,他理也不理,急切地对电话喊着:“110 么?我是美迪夜总会,我们这里叫人 砸啦!很多人,十几个,穿着警察衣服,都有枪!” 门被撞开了,魏涛说:“不许动!举手靠墙!”老陆扔下电话,照做。 魏涛打开里间的门,没人,他带人在屋里搜查一番,没有收获,回来对举手靠 墙站着的老陆问:“陈一龙呢?” 老陆说:“陈总?五点多就走了。”魏涛说:“五点多?胡说!”老陆说: “没胡说,真的。”魏涛说:“上哪了?”老陆说:“上他哥那儿去了。” 魏涛比量着说:“有一个这么高,刀条脸的人在哪?”老陆摇头说:“我们这 儿没这个人。”魏涛说:“你老实点!”老陆说:“真没有。”魏涛说:“把他铐 上!”两警察过来铐上老陆。 周所长带着另一组也在搜查,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房间了,不仅没找到那个刀条 脸,连一点有利的证据也没找到,本来这种地方像刀啊、避孕套啊或者黄色碟片什 么的应该有的是,可今天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找不到,周所长不禁有点着急。 李副所长进来说:“所长,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有。”周所长说:“没有凶器?” 李副所长说:“没有,连个二寸长的刀子都找不着。所长,那几个人怎么办?”周 所长思忖一下说:“带走。”他们押着贺彪、莫春胜和老陆从夜总会出来,突然听 到成群急促的警笛声,四辆警车呼啸着成扇形在门前停下来,拿枪的巡警下车,以 汽车做掩体瞄准了门口,喝令:“不许动,都举起手来!” 周所长等愣住了。 刑警队长郑重从车上下来,看到周所长和魏涛也一愣,对巡警们摆摆手,巡警 们收回枪。 朱兵在车后问着:“魏涛,怎么回事?” 魏涛说:“这帮人砸了派出所!” 老陆说:“我们没砸!”莫春胜和贺彪也喊着说:“我们没砸,他们冤枉好人!” 郑重说:“住嘴!叫什么叫?”老陆等不吭声了。 郑重说:“谁打电话报的警?” 老陆说:“我。这帮人来了,莫名其妙地抓人……” 郑重说:“问什么说什么,少罗嗦!” 老陆不吭声了。 朱兵说:“郑队,怎么办?”郑重说:“把他们带派出所去。”走到周所长跟 前说:“周所长,坐我车吧。” 周所长说:“我骑车。” 魏涛说:“郑队,这帮小子得狠狠收拾收拾……”郑重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不 说话了。 今晚的行动没收到任何成效,还被巡警接管一下,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挺窝囊。 郑重安排让将其他民警到派出所接待室休息,让周所长和魏涛在所长室里等消息, 话没明说,也没人看守,但也露出了防止他们和其他民警串供的意图。这让周所长 心里不大舒服,两个人闷闷地抽了一阵烟。郑重从外边进来了,魏涛着急地问: “郑队,怎么样?” 郑重瞪他一眼,没理他,对周所长说:“周所长,这帮小子口径一致,不大好 办哪。你们仔细想想,真就一点证据没有?” 魏涛说:“弹壳,他在这屋打了两枪。” 郑重说:“技术科来电话了,弹壳上没有指纹。你们说的那个刀条脸我们在夜 总会也挨个问过了,都说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他看看周所长说:“能不能,是你 们弄错方向了?” 魏涛说:“不可能,那双眼睛我认得,这回看得更清楚了!” 郑重对他可不客气,横了一眼说:“你给我冷静点!” 周所长说:“陈一龙中午找我谈事没谈成,晚上就来报复。因果关系很明显, 体形也像。” 郑重说:“可所有人都说陈一龙五点半就叫他哥叫走了。” 魏涛起身说:“我去审!”转身要走,见有人堵住门,他停住,一愣,说: “邱局……” 邱副局长沉着脸走进来说:“你想干什么?刑讯逼供啊?”他狠狠地拍了一下 桌子,骂道:“不像话!你们是干什么的?执法者!搜查证呢?拘留证呢?都没有 就抓人?周剑飞,你这派出所长是怎么当的,一点法制观念也没有!” 魏涛说:“我们是抓现行!” 邱副局长说:“你给我住口!谁是现行?证据呢?郑重,回去以后把他给我关 禁闭!” 郑重说:“是。” 邱副局长说:“你看看你们干这蠢事儿!幸亏陈一文是我朋友,要不然,你们 吃不了兜着走!” 门外传来陈一文的声音说:“行了,邱局长,就别演戏了。” 屋里人都一愣。 陈一文带着陈一龙进来了。 邱副局长说:“认识一下,这是吉盛达公司的陈总,那位是陈总的弟弟陈一龙, 也是美迪夜总会的经理。” 陈一龙点头说:“你们好。” 魏涛猛地站起来说:“就是他!” 邱副局长说:“干什么?坐下!” 周所长和魏涛坐下了。 邱副局长说:“你们肯定是搞错方向了。陈一龙今天晚上一直跟一文在一起, 有很多人可以证明。郑重,抓来的人呢?” 郑重说:“在那边屋里。” 邱副局长说:“都交给陈总带回去。一文,对不起啊。” 陈一文说:“啊,没什么。本来我还有点看法,碍于你老兄的面子不得不答应 不追究。现在看周所长受这么重的伤,我的看法也小多了。警察一向是打人的,现 在叫人堵在家里打了,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 周所长和魏涛要说什么,邱局和郑重用眼光制止了他们。 陈一文好像没看见,不冷不热地接着说:“另外一龙也有失误,年轻人,好义 气,没原则,不知天高地厚。洗浴中心的事是你管得了的么?非要出头给人讲情, 中午你要不跟周所长见面,这派出所就是叫人家炸平了,也怀疑不到你头上。虽然 是一场误会,以后也要引以为诫。凡是违犯法律的事情,都不要沾边,记住了么?” 陈一龙俯首贴耳说:“嗯,记住了。” 陈一文说:“还不给周所长道歉。” 陈一龙恭恭敬敬地说:“周所长,对不起。” 邱副局长说:“算了算了,一场误会。主要责任还是在我们。” 陈一文说:“那我把人领回去?” 邱副局长说:“好,我和郑重陪你们过去。” 他们走了,周所长和魏涛气得目瞪口呆。魏涛说:“这,这算什么事?”起身 说:“不行,不能让他们放人!”说着要往外走。 周所长叫住他,掏出烟来,自己拿出一支,把烟盒扔给他说:“嗯。” 魏涛将烟盒推回去说:“我不抽!所长,你说那陈一龙是不是挟持吴梦那个蒙 面人?” 周所长说:“冷静点。放就放了吧。”点烟说:“我当时也是太冲动了。” 邱副局长和郑重进来。邱副局长说:“周剑飞,怎么搞的你!”坐下,看看他 问:“伤没事吧?” 周所长说:“没事,脑袋上多两个包,就是心里憋屈,邱局,你可得给我们做 主哇。” 邱副局长说:“我要不做主,人家就找检察院了。”摸兜说:“烟拿来。”周 所长把烟扔给他,邱副局长点着烟说:“除了陈一龙,你还有什么仇人?” 周所长说:“那多了,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抓的坏人数都数不清。不过最近 没有。” 邱副局长说:“你回忆回忆,明天把情况跟刑警队说说,排查一遍,敢打警察? 逮着给我狠狠收拾!” 魏涛说:“不用查,就是陈一龙!” 邱副局长说:“你给我闭嘴!陈一龙从下午五点半就跟陈一文在一起,没有作 案时间!”魏涛说:“他撒谎!”邱副局长说:“谁撒谎?除了陈一文外他还有三 个证人,而且都是重要领导干部,会撒谎?” 周所长和魏涛张口结舌。 处理完派出所的事,邱副局长让司机坐到别的车上,招呼郑重过来给他开车, 他上车坐到了郑重身边。 汽车在街道上行驶着。 邱副局长说:“怎么不说话?” 郑重说:“你让我开你车,应该你说。” 邱副局长说:“那个小魏素质不怎么样嘛。关系还没办吧?不行就退回去。” 郑重说:“小伙子还不错,就是好冲动。也难怪,他跟这蒙面人哪,是真成了 冤家了。” 邱副局长说:“当刑警,怕的就是在办案时掺杂个人感情和主观臆断。今晚这 个事,多被动。” 郑重说:“那个陈一龙还是有嫌疑的。刚才怕小魏他们冲动没告诉他们,技术 科报告,今晚罪犯用的枪跟建筑工地那个案子是同一把。” 邱副局长说:“嗯?”想想,说:“幸亏你没告诉他们,要不他们更钻牛角尖 了。” 郑重说:“你不相信是陈一龙?” 邱副局长说:“怎么可能?有三个大领导给他作证。从六点开始他们就和陈一 文在一起打麻将,因为陈一文总有事,陈一龙给他当替补。” 郑重说:“但建筑工地的案子、老吴被杀和今晚的事,的确都与他有些联系。” 邱副局长说:“你这种思路不对。停车,教教你。” 郑重看他一眼,把车停到了江边。邱副局长开门下车说:“下来走走。”郑重 看看他,开门下车。邱副局长拿出烟来,郑重接过,打火点着。邱副局长走到江边, 打量着说:“你别说,这几年市里改建了沿松江的街道,修得挺漂亮。” 郑重“嗯”了一声,说:“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邱副局长说:“建筑工地的案子,说与陈一文有联系,有道理,但老吴被杀, 也许是一个孤立事件。现在包工头多,互相竞争,由此引发的恶性案件不少嘛。如 果顺着这个思路回过头看呢?有包工头领人去建筑工地工棚打架,也不是不可能的。” 郑重看着邱副局长说:“嗯,也不无道理。可同一把枪怎么解释?” 邱副局长说:“作案人是一个,但不一定跟陈一龙有关系,他没有作案时间。 而且从因果关系看,就因为摆事不成就砸派出所,这原因不充分。除非是疯子,一 般人不会这么干。周剑飞当警察多年,肯定仇人不少,所以,视野还是要宽一些。” 郑重说:“你跟陈一文什么关系?” 邱副局长说:“你不要怀疑一切啊。上次人代会我们住一个屋,说实话,我对 他印象很好,比一般商人都好。今晚的事,有人撑腰叫他告到检察院,可他没有。” 郑重笑笑说:“挺够意思么。” 邱副局长看看他,挥手说:“我知道你小子想什么呢。是,辛局调走了,位置 空着,在这个时候,我是不想出事儿,尤其是像新安这样的先进派出所。再说,我 也五十七了。” 郑重说:“今晚他们吃了不少亏,有个小子门牙还掉了一颗,他就没有条件?” 邱副局长说:“所以我叫你上我车呀。” 郑重说:“那陈一龙我不要啊,免开尊口吧。” 邱副局长说:“你呀,先入为主,刚才你不也看到了?我看那小子挺老实的, 还那么听他哥的话,我就不信,以陈一文的身家地位,会让他弟弟当流氓?” 郑重说:“反正我不要。”邱副局长说:“就知道跟你说啥也白扯。上车吧。” 回头向汽车走去。 郑重跟上说:“怎么,生气呀?” 邱副局长说:“跟你生气,早气死了。送我回家。” 老陆从派出所回来,就钻进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收拾自己的小包。陈一龙推 门进来,见状一愣说:“怎么,要走?” 老陆说:“今晚的事,我没让大家带枪,险些吃大亏。我觉得我不适应现在这 发展,就别耽误你事了。” 陈一龙说:“别那么说,你是对的。那阵势我也看出来了,今晚咱们真要是都 带着枪把派出所平了,现在还能活着回来么?全市的警察都得跟咱们干。你后来安 排得不错。” 老陆苦笑着说:“好赖就那样了。龙哥,咱们说好帮你一个月,今天正好到期 了。” 陈一龙说:“啊,那也不忙,再住一宿。今晚有这么大的事,你不能撒手就走 哇。”拍拍他,话里有话地说:“说实话,舍不得你,一定要走,我还真不知道怎 么办。你知道的太多了。”说罢走了。 老陆拿出烟来,他有些激动,点了两下没着,狠狠地要摔打火机,又忍住了, 继续咋咋地打着火,终于点上了烟。 吴梦穿着警服抱膝坐在魏涛宿舍的床上,仍惊魂未定,神情呆滞。 魏涛端着一盆吴梦的衣服进来,晾着衣服,玩笑地说:“你看你这小胆儿,把 裤子还尿了,跟你说,真臊。” 吴梦根本没听见,呆呆地坐着。 魏涛看看她,过来搂住她劝着说:“还没过劲呢?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 了,啊。” 吴梦偎在魏涛胸前说:“魏涛,我怕,我真的好怕,咱们,再别和陈一龙作对 了,行么?” 魏涛拍拍她说:“别怕,这种人,你越怕,他就越猖狂。” 吴梦说:“魏涛,咱们结婚吧。” 魏涛说:“结婚?往哪住?” 吴梦说:“我不管,借房,租房,怎么都行。我什么也不要,结了婚,你也别 在刑警队了,咱们就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好么?” 魏涛说:“结婚没问题,我比你还想。但不当刑警不行。像陈一龙那帮玩意你 要不把他收拾于净,谁也过不成好日子。就说你叔……” 吴梦说:“你别提他好不好?魏涛,现在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你要再出点 什么事,我怎么办呢?如果你真爱我,就该为我想想。咱们,再别惹陈一龙好么?” 魏涛说:“好,这件事咱们先不说了。来,你先躺一会儿,我去买点吃的。方 便面还是面包?” 吴梦抓住他说:“你别走!” 魏涛说:“好,不走。”拍着她说:“你怎么还哆嗦呀?用不用上医院?” 吴梦抓着他,摇摇头。 魏涛说:“来,躺下好好睡一觉,亮天了就都好了。” 吴梦抓着他的手说:“你别走。” 魏涛说:“不走。睡吧。”坐在床边拍着她。 陈一文一上班,就打电话把陈一龙和老陆叫了过去。一到哥哥面前,陈一龙立 刻就变得老老实实了,两只手放在膝上在陈一文的桌前乖乖地坐着,老陆坐在稍远 的沙发上,比他反倒像自在些。 提起昨晚的事,陈一文又把老陆夸奖了几句,陈一龙也连连点头称是。陈一文 说:“你别光在我面前点头,以后老陆说不行的事,你就不要急着动,至少要想二 十四小时,听到了么?” 陈一龙说:“嗯。” 老陆听了这话,心里一紧,他抬头看看陈一文,见他没看自己,没敢说话。 陈一文仍对陈一龙说:“周一你就要上班了,你不总想穿警服么?这回总算让 你穿上了。要好好干,跟同志处好关系,打好基础。” 陈一龙说:“嗯。哥,怎么是派出所呀?跟你说我要上刑警队。” 陈一文说:“事得一步一步办。上刑警队,你有什么能耐啊?得做出点事来再 提要求。在这一段时间里,不许你有任何举动,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陈一龙说:“啊。” 陈一文将一堆文件递给他说:“这是给你那六家企业的全部文件,我都叫人办 好了,你好自为之。” 陈一龙说:“谢谢哥。” 陈一文说:“你先回去吧,我和老陆还有点事。”陈一龙答应着走了。 陈一文起身,坐到沙发边上说:“老陆,这一段委屈你了。” 老陆说:“看文哥说的。文哥你对我思重如山,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陈一文拍拍他说:“那就拜托你了。没有你,不知道这小子得出多少乱子。” 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们哥俩是后爹,我妈临死前眼泪汪汪地拉着他的手把他 交给我,那情景,我永远忘不了哇。” 老陆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你带着他。” 陈一文说:“不是我惯着他,他走上今天这步,与我有关系。我上大学那年, 他才十四,可每月他给我这个哥哥寄五十元钱。他说他在打工,我放假回来才知道, 他寄给我的钱,都不是好来的。”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拍拍老陆说:“我欠他的呀。 后来,我把他送去当兵,当兵回来,我一直让他跟我干,我宁愿舒舒服服地养他一 辈子,可他从小就好强,不是那种靠别人养活的人。要真那样一辈子,他能疯你信 不?” 老陆笑笑。 陈一文说:“其实,从全国看,在当前这激烈竞争的环境下,做他这一行也不 见得没出息。操作好了,甚至还可能是一条捷径。小龙做正经生意没大出息,干这 个是块料。可他那人好头脑发热,没人管着怕也不行,选来选去,只有你。” 老陆说:“因为我有前科是吧?” 陈一文说:“你要这么说,那就不去。” 老陆不吭声了。 陈一文说:“我想到北京去发展,王老头的孙子一再叫我过去,跟他合作。” 老陆有些羡慕地看看他。陈一文看穿了他的心思,诚恳地说:“本来想把你带 过去,可这边更重要。在外怎么扑腾,家里还是得有个根据地。不过去不去,你自 己决定。不勉强。”说完开柜拿出一捆钱来说:“这是十万,你跟我一回,该得的。” 老陆点头说:“我明白文哥的意思,我考虑考虑。”将钱装在包里站起身,从 陈一文的办公室出来,所有遇到他的人都停下,恭恭敬敬地靠在墙边和他打招呼, 让他先走,老陆心里忽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他给陈一文干了五年,这五年,虽 然连个助理的头衔都没有,可这幢大楼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举足轻重的份量,谁也 不敢小看他。现在想想,陈一文一直不给他安排什么头衔,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做 过监狱,今天这一步,也许陈一文早就算计到了。 从楼里出来,看见两辆奔驰车停在门前,见陈一龙还没走,他有点意外。正犹 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突然在一辆车里传来聪聪的喊声:“爸爸!” 老陆一愣,快步过去。 车门开了,聪聪从车里下来,扑向老陆,老陆抱起她问:“聪聪,你怎么在这 儿?” 聪聪说:“来接你呀。那叔叔告诉我说你今天回来。” 老陆抬头看看,开这辆车的是贺彪。 陈一龙在前面的车里对他摆着手说:“陆书记,叫彪子送你吧。” 老陆强笑一下,说:“不用,我们打车。” 陈一龙笑笑说:“你女儿真聪明。陆书记,出差这么多天,别忙着上班了,放 你两天假,我们走啦。”两辆车开走了。 老陆觉得心里猛然像被提起来,放不下去了,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出神。 聪聪说:“爸,你热?” 老陆“啊”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聪聪的小手帕擦在他的脸上,他才觉 出自己已经是冷汗津津了。 聪聪说:“爸,你当书记了?” 老陆含混地说:“嗯。聪聪,妈妈呢?” 聪聪说:“她把我送到幼儿园,就走了。” 老陆说:“那叔叔在幼儿园接的你?” 聪聪说:“嗯。” 老陆狠狠地咬着牙。 聪聪说:“爸爸,你怎么了?”老陆说:“没事,回家。”他抱着聪聪走到路 边打车。 聪聪悄声说:“爸,我妈昨天晚上哭了。” 老陆说:“为什么?” 聪聪说:“她拿一堆录相带回来,看了大半宿。” 老陆说:“什么录相带?” 聪聪说:“沙漠的。叫《西部太阳》。” 老陆摇头说:“没听说过。” 袁凤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擦着泪。 那是一部描写西部石油工人生活的电视剧,叫《西部太阳》,袁凤仪单位一位 同事小杨的老公在剧组当制片,听说是在塔克拉玛干拍的,风景很美,剧情也很感 人。小杨从看了样片就开始吹,说如何如何好,先是说中央台审片组一致赞扬,肯 定在中央台一套黄金时间播出,而且有希望得奖,后来听说是石油总公司个别领导 有意见,不同意在一套播,改在八套播了。对这消息大家都半信半疑。什么年代了, 电视剧播不播应该是广电部门管的事,其他的部门会说了算?谁听了也不大信,都 以为小杨是牛皮吹大了,想法自圆其说,直到后来小杨说石油总公司连八套也不让 播了,大家才相信这件事了。因为大家都亲眼看着的,中国电视报上排了时间表, 而且还发了几集剧情简介,突然停播,那肯定是有特殊原因。不过大家议论起来, 都觉得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似乎还可以理解,在当今这样的年代发生这样的事总是有 点不可思议,因此就怀疑那作品肯定是有重大政治问题,小杨隐瞒没说。再后来听 说制片部门把状告到中央领导那儿去了,一点结果都没有,反倒更勾起了大家的兴 趣,都让小杨把录相带拿来,大家品评品评。小杨为了证实自己没说谎,真就弄来 一套。艺术研究所从领导开始,轮着看,看过的人无不拍手叫好,都说真实、感人, 而且怎么看都是主旋律作品,这样的片子要是不让播,那中国这艺术真是没有前途 了。 袁凤仪在这小小的研究所里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资料员,心里再好奇,也得等别 人都看完了才能轮到她,不过晚看也有晚看的好处,她看完之后再没人接着看了, 时间就充裕些,不用像他们那样半天一夜便一气看完。这两天听的议论多了,心里 便有些抵触,头两集看下来,虽然觉得不错,但除了片头漂亮外,也没感觉像大家 说得那么好,心里暗笑这些研究艺术的人总是官云亦云,所长说好,大家便跟着说 好,其实未必就好,这些年不出成果,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第三集看下来,觉出了 些滋味,有点放不下的感觉了,她拿起遥控器快速进带,一直到片头才停下,又从 那个很漂亮的片头看起,很快便进入了剧情,连老陆悄悄开门进来都不知道。 老陆对聪聪做了手势,轻轻地换了鞋,快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发觉,说:“回 来了。”拿起遥控器要关录相机,老陆按住她说:“别关,你看你的。” 袁凤仪说:“饿不饿?” 老陆说:“不饿,你看。什么片子?好像挺动人的。” 袁凤仪说:“《西部太阳》。还没公演呢,小杨的爱人是这片子的制片,把带 子拿来给我们看看。”她忽然被剧情所吸引,看着。 老陆也坐下看着,聪聪爬到老陆身上。 袁凤仪说:“啊,对了,你喝水不?”说着要起身,老陆拽住她,握着她的手 让她坐在身边,看着。 袁凤仪手动了一下,想抽回,又停住了,任他握着。 曹文丽组织人在工地走访、排查,几天没到队里来了。郑重打手机把她招回来, 将派出所的事告诉了她,指着桌上的材料交待说:“这是技侦科的鉴定。在派出所 找到的弹壳和那天在建筑工地上找到的弹壳使用的是同一把枪。这情况只在你们组 内部掌握,不要告诉魏涛,免得他望风捕影,借题发挥。” 曹文丽说:“郑队,陈一龙真的没作案时间?给他作证的都是些什么人?” 郑重说:“什么人?都是你我只能在电视机前看的人。” 曹文丽说:“那我不管,他要当证人,就得见警察。” 郑重笑笑说:“去吧。” 老陆看了一会电视,见袁凤仪一心盯在屏幕上,心里觉得不大舒服,而且有点 反常,但他什么也没说,领着聪聪到她房里去听她弹琴。 聪聪的钢琴弹得特别好,老陆不论有多烦心的事,只要听一会儿女儿琴声,心 情就会明朗起来。他歪在女儿的小床上,看着女儿的小手在琴键上飞快地滑动,变 魔术般地招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在空间飘荡,眼里竟然盈满了泪水。 袁凤仪悄悄推门看看,老陆对她做了个手势,悄悄出去,说:“又完一集了?” 袁凤仪摇摇头。 老陆说:“那你接着看吧,我听聪聪弹琴。” 袁凤仪说:“没事,关了。”她看着老陆说:“你今天回来的?” 老陆觉出她眼神有点异样,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啊,早上才下 车。” 袁凤仪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问:“这些天你一直在北京?” 老陆说:“还去了趟承德、石家庄,电话里不都跟你说了么?”袁凤仪想说什 么,又咽了回去。 老陆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上严肃起来,说:“知道我在哪带聪聪回来的么?” 袁凤仪说:“嗯?” 老陆说:“有人把她接到我们公司去了。”袁凤仪惊讶地看着他。老陆声音不 大,但语气很重地说:“明天得跟老师说说,除了你我,谁也不许接孩子。” 老陆包里的手机响了。 聪聪说:“爸爸,电话!”过去给他拿来电话。 老陆接过电话:“喂,对,我是。什么?啊,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立刻 显得心事重重。 袁凤仪问:“你怎么了?谁的电话?”老陆说:“啊,单位有点急事,我得去 看看。”起身向门口走。 袁凤仪说:“你不吃饭啦?” 老陆说:“不吃了。”到门口换着鞋。 聪聪说:“爸爸,包。” 老陆说:“给你妈,给我收好啊。”推开门说:“聪聪,再见。” 聪聪说:“爸爸再见!” 老陆关上门走了,聪聪说:“妈,爸爸包里有好多好多的钱。” 袁凤仪一愣,拿过包看着,她立时变得忧心忡忡。 聪聪说:“妈,爸爸买彩票中奖了么?” 袁凤仪说:“啊,不是。这是公家的钱。聪聪,不许对别人说啊,现在可有刨 锛儿。” 聪聪懂事地点头说:“嗯。” 袁凤仪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魏涛接到吴梦的电话,说她心里难受,想让他过去陪陪她,他犹 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晚上他还要到龙角山公园去蹲坑。虽然在吴梦这种情况 下,他请个假也能给他,但他觉得既然是刑警,在办案的时候就不能讲任何个人的 条件和困难,你请假实际就等于叫别人替你去冒险和受罪,何况蹲坑还是那么苦的 活。 吴梦没有约到魏涛,晚饭也懒得吃。今天是周五,同屋住的三个女孩两个到网 吧去包宿,另一个一直上夜班,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看着看着,她的眼里闪起泪花。 天亮了,又白蹲守一夜的魏涛从山上下来,杨昆从隐蔽处出来,与他会合。杨 昆说:“昨晚蚊子还行啊,好像比每天少,那花露水还行,味不大,挺管用。” 魏涛说:“我现在没感觉了。杨昆,曹文丽那边案子有进展没有?” 杨昆说:“不知道。” 魏涛说:“跟你说,我绝对肯定,我打伤那个蒙面人就是陈一龙!砸派出所那 个也是他!那双眼睛差不了!” 杨昆说:“这问题我不和你讨论。” 魏涛说:“我想直接和曹组说。” 杨昆说:“告诉你啊,你可别讨那个厌。” 魏涛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却总惦记着是个事,正巧曹文丽那个组今天在队里开 碰头会,他不在那个组,不好过去打听,在值班室门了一上午,连党也没睡着。中 午休息,大家吃盒饭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问朱兵说:“朱兵,老吴那个案子, 怎么样了?” 朱兵瞅瞅他说:“啊,正在查。” 魏涛说:“我觉得你们侦察方向还得对准陈一文和陈一龙。” 朱兵不大满意,说:“魏涛,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自己才是福尔摩斯呀?” 曹文丽说:“朱兵!”朱兵不吭声了,低头吃饭。 魏涛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坐到一边,还叫杨昆狠狠地剜了一眼。 陈一龙这一上午也特别不顺气,他打电话叫老陆过来。 老陆听他语调都变了,放下电话就过来,问:“陈经理,什么事?” 陈一龙说:“老陆,刚才仇伍和鲁占山一人打个电话来,问大鹏洗浴中心什么 时候开业,要请我洗澡,你说,这不是玩咱们哥们么?” 老陆说:“那好么?” 陈一龙说:“见见就好了。你安排。” 老陆说:“这我可安排不了,要见他,除非找文哥。” 邱副局长接了陈一文的电话,听说陈一龙请他吃饭,挺不高兴,但碍于陈一文 的背景,也不好说什么,勉强答应了。 陈一龙在五星级的名门饭店里订了一个大包房,桌边就邱副局长和他两个人。 邱副局长从坐下就没怎么说话,门头就吃。 陈一龙在一边瞅着,觉得他的吃相挺难看,几次想开口,看他吃的那么专心, 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酒足饭饱,邱副局长擦擦嘴,拿牙签剔着牙,才指指桌上的菜开口说: “太浪费了,你打包带回去。” 陈一龙说:“好,好。” 邱副局长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有什么事,说吧。” 陈一龙说:“真没事,就是谢谢邱局长,帮我实现了理想。” 邱副局长横草不过,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马上顶回来说:“啊,你哥说了, 你的理想是当刑警,好好干,咱们局从来不埋没人才,要真是那块料,以后有机会。” 陈一龙说:“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干。” 邱副局长满意地说:“嗯。要没什么事,我下午有个会,走吧。” 陈一龙拿起一个小皮包递过去说:“邱局,这个你拿着。” 邱副局长不接,说:“什么东西?” 陈一龙说:“一点小意思。”将皮包递到他手上。邱副局长打开包看看,里面 是钱,他冷笑一声说:“喝,挺大方,有两万吧?” 陈一龙说:“就五万块钱,表示一点心意。” 邱副局长沉下脸说:“陈一龙,虽然我把你调进来了,但有两点你得明白:第 一、我跟你哥是朋友,不等于跟你是朋友;第二、我邱海泉眼里揉不得沙子。在我 手下当差,首先一条心术得正,要搞歪门邪道,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一龙说:“是是,我记住了。” 邱副局长说:“今天喝你的酒,是给你哥面子,从你穿上警服开始,咱们就是 上下级关系,一切公事公办,你别拿我当靠山,我也不给你当这个靠山。”把包扔 到桌上,“这头一次,我原谅你。以后再扯这个蛋,趁早你给我哪来哪去。”起身 去拿帽子。 陈一龙抹了一把汗,拿起包跟着他。 邱副局长说:“别出去了,把这些东西打包带回去,有钱也不兴这么造。”说 完看也不看他,开门走了。 陈一龙斜眼看看桌上的菜,猛地要掀桌子,又停住了,到门口喊着说:“服务 员,打包!”他将那些东西拎着,回到美迪就都摆到办公室的桌子上,打电话把老 陆叫过来,叫他看。 老陆瞅瞅,一笑说:“这邱局长挺廉洁么。” 陈一龙说:“是,这菜要扔了,是有点白瞎。所以我给你带回来了。”说着从 口袋里又拿出一瓶开过封的酒来,倒着说:“来,喝,体会体会我当时的心情。” 老陆接过酒喝了一口,又挟了口菜说:“别说,倒是大饭店,厨师手艺不错。” 陈一龙哭笑不得地说:“再气我把菜扣你脸上啊!你听着老陆,无论如何得叫 我当上刑警。” 老陆笑笑说:“我又不是公安局长。” 陈一龙拿起一盒菜说:“你是不是叫我扣你!” 老陆举手示意告饶说:“龙哥,办法我有、但着急不行,得等时机。” 陈一龙说:“时机呢?” 老陆说:“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