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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朱赫很聪明,他的聪明就在于他把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写了出来。当我把他的文字放置于床头,借着台灯的光亮一点一点地去体会的时候,我理解了朱赫对于生活的偏激。他从小时候就常常为了身世向小伙伴们解释,后来连解释都没有了兴趣。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没有人过多地去关怀他,他见到父亲就与见到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朱赫的成长环境使他与众不同,他固执的一面在中学里就表现了出来。上数学课,别的孩子都按老师给出的运算方式埋头计算,只有朱赫自己研究新方法。朱赫算出后拿给老师看,老师先是表扬了这个勇于创新的好孩子,但是告诉他那种方法太麻烦了,完全可以按给出的思路去做。结果下午测验的时候朱赫还是顽固地运用自己的方法。老师很生气,给了他零分。朱赫也不生气,只是私下里说老师没文化。但是他也很聪明,只是在小范围内议论,他不会很偏激地把事情闹大。上了大学以后,朱赫也没有改好多少,虽然学习的兴趣没有了,但生活中却不难发现他的固执,于是人际关系紧张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朱赫说话的时候也很喜欢高屋建瓴的方式,这让我很难接受。他经常对我说:"你越是相信一种信仰,它的力量就越大。"

  一个佛教徒不会认为骂两句基督就会遭报应,这就是顽固。你越是相信爱情,就越会得到海枯石烂的真爱情。

  我问:"是像歌里唱的那样,一生相守?"

  朱赫又说:"不是,唱歌的人没爱过,爱过就不会唱得那么动情了。把爱说得那么神圣的多半是孩子还有修女。爱情不是物质因素,是人类历史上永远的冒险。什么登山、游泳无非是一死,但爱情让人生不如死。所以不要相信它,不为它所迫。"

  "那我可以约她一起奋斗、拼搏,最终获得爱情吗?我们先租房子,苦干革命十年,再结婚。"我又问。

  "那不如先租丈夫呢。"

  不可否认,朱赫是一个把问题看得很透彻的人。他不是所谓的"愤青",但有点鲁莽。他太符合一个传统知识分子的形象了。今天的知识分子,不同于60年代知识分子的天真或是懦弱;也不同于80年代知识分子的热血或是激进;我们这一代人是维护经典与开拓维新的集大成者。但是,朱赫太独特了,这不是一个不懂他内心的人能体会到的。我把女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生活中失去了女人,也就失去了一切;但是朱赫不一样,我们的思维方式基本上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这种人更爱护身体,更注重仪表,而朱赫会站在10米跳台上往下跳。

  所以,李小曼现在和我在一起。

  我从不相信女人是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的。即便是,也不是心肝宝贝,至多只不过是盲肠。因为我知道,激发一个女人的好奇心远比鼓动她的恻隐之心要有用得多。

  有时候,我想,朱赫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的所谓复杂,也是建立在简单的基础之上的。我们这一代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家庭的冷漠。他对母亲的不忠,表现得像一个局外人。他失去了上一代人固有的那种对家庭的责任感和亲和力,留下的是生硬、刻板、固执和自私,不会再把家庭的解体看得那么重了。他很理智,应该说我们都很理智。我们这一代人,除了自己的学业、未来、享受,再不会有多余的操劳了。很小的时候我曾经看过龙应台女士的一篇文章,她用她细腻的笔触给我勾画了一个在孤独冷漠的世界中一点温暖的图画:

  "我把小麻雀拾起来,轻轻放在孩子肥肥的手掌中,让他感觉鸟体的温热。"

  但是现实并不是唯美的,朱赫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他心中的美好早在那天夜里就伴随着母亲的呻吟声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曾经有一个作家说:"文人的美体现在对社会的无用,一旦失去了这种无用美,而和各种社会作用相结合,也就丧失了作家美的潜质。"于是他又说:"无产文人生活格调底下,惨不忍睹。"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越是了解就越不喜欢。相反,还有一些作家是不了解社会的,竟也去讨厌社会。这是中国近20年来所有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悲哀。

  在大学里,我也越发发现了这种悲哀。和朱赫一样,我们在探究这个社会的时候各种无法理解的荒谬的事情就在我们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年初的时候,几个文坛的朋友要合伙制作一部DV,于是我们就找了一个投资商。投资商声称自己对艺术太执着了,最近正忙于拍摄一部叫《奉城谍影》的电视剧,一定要把它拍成中国的《卡萨布兰卡》,所以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我当时觉得这种自述式的言表过于虚伪,于是我祝福他,但愿他能拍摄出来一部中国版的《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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