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惟一的交集。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仿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但蝉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我也渐渐多了解了李珊蓝一些。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还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她说。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我不想听。”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想猜。”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包皮。”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清凉消暑。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摸摸嘴角的伤口。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火了。”我说。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我抗议说:“你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钜细靡遗。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跟你无关。”我说。 “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 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情书寄错了。” 我自以为是地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嘴巴有些干。”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谢谢。”小云笑了笑。 “有个人的右边有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 也许就是你右边的石头。”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摆。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酷热的日子里,下雨便是难得的享受。 连续两天的大雨,让我悠闲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午觉。 第三天雨势转小,但不减我睡午觉的兴致。 睡到一半时,好像听见有人叫门,戴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湿淋淋而且头发还滴着水的女子正站在昏暗的房门口。 我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 看了第二眼后才发现原来是李珊蓝。 “怎么不是敲天花板呢?”我急忙从床上起身,“有事吗?”
“我钥匙忘了带回来,被锁在门外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锁匠吗?”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有的两把钥匙都给你了。” “原来你没有备用钥匙,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另一把钥匙放在房间里,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房东又不住在台南,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烦不烦呀。”她瞪了我一眼,“找锁匠不用钱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又想省钱。 “还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我说。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我下楼到她房门口,拿张电话卡斜插进门缝,房门便应声而开。 “这种老式的喇叭锁很容易开的。”我说。 “太不安全了。”她说。 “是啊。”我点点头,“这种锁确实很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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