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分离两地,见面的机会骤减,而她对浪漫的需求却与日俱增, 因此我在这方面的缺陷便足以致命。 或许这样想对她并不公平,但却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起码我不必天天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她要离开我? 这类问题像是泥沼,一旦踏入只会越陷越深。 决定要重新过日子后,我把她退回来的情书和那几千张红色小卡片, 都收进楼上的房间。 这样我便不会触景伤情,但也不至于完全割舍掉这段回忆。 楼上的房间很杂乱,竟然找不出干净的角落来摆东西。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干脆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一番。 把确定不要的杂物丢掉,并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整理好后, 我便得以一窥这房间的全貌。 单人床贴墙靠着,对面的墙上有很大的窗,勉强算是落地窗, 因为窗台离地板仅约10公分左右。 拉开窗帘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正对着屋后一棵枝叶茂密的树。 风起时,树上的枝叶会轻拂着窗户的玻璃,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树木的低语,全身很快放松,然后进入梦乡。 醒来时脸已背对着窗而几乎贴着靠床的墙,而且眼前有一团小黑影。 戴上眼镜仔细一看,原来墙上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写了很多字, 很像几千只黑色的蚂蚁爬在墙上。 这些文字像是心情记事,并不像厕所或是风景区的留言那样浅薄。 墙上的留言是从很深的心底爬出,化为文字,逐字逐句记录在墙上。 每则留言的字数不一,有的不到十个字,有的将近一百字, 但最后都一定写上日期。 留言并未按照日期在墙上规律排列,而且时间间隔也不一定, 有时三天写一则,有时隔半个多月。 当初写字的人应该是在想抒发时,便随便在空白处填上心情。 由于字写得很小,我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将这些留言看完。 “我要走了。寻找另一面可以陪我一起等待的墙。” 这是他最后一则留言,时间是我搬进这房子的前一年。 我想他一定是个寂寞的人,只能跟墙壁说心事, 而且这些心事几乎没有快乐的成分。 或许他在快乐时不习惯留言,但对一口气看完这些留言的我,
只觉得他很寂寞。 陷入苇庭离去而悲伤的我,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了一眼窗外的树,便下床找了只笔, 也在墙上写下: “正式告别苇庭,孔雀要学着开屏。” 然后留下时间。 从此只要我无法排解想起苇庭时的悲伤,就在那面墙上写字。 说来奇怪,只要我留完言,便觉得畅快无比。 在某种意义上,这面墙像是心灵的厕所,虽然这样比喻有些粗俗。 渐渐地,留言的时间间距越来越长,留言的理由也跟苇庭越来越无关。 我很感激那面墙,它让我能自由地抒发心里的悲伤。 悲伤这东西在心里积久了并不会发酵成美酒,只会越陈越酸苦。 只有适时适当地释放,才能走出悲伤。 我把过去的我留在墙上,重新面对每一天。 既然无法摆脱孔雀的形象,就当个开屏的孔雀吧。 屋外突然响起电铃声,我走出房间,打开院子的门。 “荣安!” 我很惊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同学。”门外的荣安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说, “念我的名字时,请不要放太多的感情。” 虽然荣安只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此刻却觉得他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荣安在外岛当兵,服兵役期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其中有一次,我和苇庭还一起请他吃饭。 我记得荣安拼命讲我的好话,苇庭还直夸他很可爱。 荣安退伍后到台北工作,工地在台北火车站附近。 那是捷运工程的工地,隧道内的温度常高达40度以上。 还跟苇庭在一起时,曾在找完她而要回台南前,顺道去找他。 那时跟他在隧道内聊天,温度很高,我们俩都打赤膊。 他说有机会要请我和苇庭吃饭,只可惜没多久我和苇庭就分手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我现在在新化的工地上班,是南二高的工程。”他说。 “啊?”我有些惊讶,“你不在台北了吗?” “天啊!”他更惊讶,“台北捷运去年就完工了,你不知道吗?” 我看着荣安,屈指算了算,原来我跟苇庭分手已经超过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我已过了一年不问世事的生活。”我说。 “你在说什么?”荣安睁大眼睛,似乎很疑惑。 “没事。”我说,“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 “好啊。”他说,“可惜你女朋友不在台南,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饭。”
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睛,没想到荣安还是不改一开口便会说错话的习惯。 “我跟她已经……” 我将一枝笔立在桌上,然后用力吹出一口气,笔掉落到地上。 “你们吹了吗?”荣安说。 “嗯。”我点点头。 “吹了多久?” “超过一年了。” “为什么会吹?” “这要问她。” 说完后我用力咳嗽几声,想提醒荣安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你可以忘掉她吗?”荣安竟然又继续问。 我瞄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应该可以。” “这很难喔!”荣安无视我的眼神和语气,“人家常说爱上一个人只要 一分钟,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所以你要忘掉她的话,恐怕……” 我捡起地上的笔,将笔尖抵住他的喉咙,说:“恐怕怎样?” “不说了。”他哈哈大笑两声后,迅速往后避开,说:“吃宵夜吧。” 我随便找了家面摊请荣安吃面,面端来后他说: “太寒酸了吧。” “我是穷学生,只能请你吃这个。”我说。 “你还记得班上那个施祥益吧?” “当然记得。”我说,“干吗突然提他?” “他现在开了好几家补习班,当上大老板了。” “那又如何?”我低头吃面,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你和他都是选孔雀的人,他混得这么好,你还在吃面。”荣安说。 我没答腔,伸出筷子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放进我碗里。 “你这只混得不好的孔雀在干吗?”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又伸出筷子再从荣安的碗里夹出一块肉。 “喂!”荣安双手把碗端开,“再夹就没肉了。” “你只要闭嘴我就不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