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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洞房之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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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丁珰柔肠百转,既怕爷爷一怒之下杀了石郎,又怕石郎一知道自己来历,这份缠绵的情爱就此化作流水,不论石郎或死或去,自己都不想活了,她颤声说道:“爷爷,我……我……” 那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你怕人家瞧咱们不起,是也不是?哈哈,丁老头活得这么大一把年纪,居然我孙女儿不敢提她的祖父的名字,非但不以爷爷为荣,反以爷爷为耻,哈哈,好笑之极。”双手捧腹,笑得极舒畅。 丁珰知道危机已在顷刻,素知爷爷对这“玄冰碧火酒”看得极重,显是关系到他日后一件生死荣辱的大事,自己既将这酒偷去救石郎的性命,又不敢提他的名字,他如此大笑,心中已是恼到极点,当下咬了咬唇皮,向石破天道:“天哥,我爷爷姓丁。” 石破天道:“是啊,你姓丁,爷爷自然也姓丁。” 丁珰又道:“他老人家的名讳上不下三,外号叫做那个……那个……‘一日不过三’!” 她只道“一日不过三”丁不三的名号一说了出来,石破天定然大惊失色,当下心中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目不转睛的瞧着石破天。那知石破天神色自若,微微一笑,道:“爷爷的外号很好听啊。” 丁珰心头一震,登时大喜,兀自不放心,问道:“为什么你说很好听?” 石破天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好听。” 丁珰斜眼看爷爷时,只见他捋胡大乐,伸手在石破天肩头又是一掌,这一掌中却丝毫未用内力,摇头晃脑的道:“人生得一知己,至足乐也。旁人听到我‘一日不过三’的名头,卑鄙的便歌功颂德,胆小的则心惊胆战,向我戟指大骂的狂徒倒也有几个,只有你这小娃娃不动声色,反而赞我外号好听。很好,很好,小娃娃,爷爷要赏你一件东西。让我想想看,赏你什么最好。”抱着膝头,瞧着柳梢头的月亮呆呆出神。 原来这“一日不过三”丁不三,乃是江湖上一个武功绝顶的大魔头,稍不如意,立时下手杀人。 他虽自己有个规矩,一日之中杀人不得超过三名,但一日三名,十日三十,百日三百,虽非日日皆杀,但数十年累积下来,身上所负血债,已是难以数计。给他杀害的人,往往未及见到他的面目,便已气绝毙命,例如雪山派两名弟子孙万年、禇万青,便胡里胡涂的命丧其手。 前几年他行踪飘忽,杀了人不留姓名,武林中还不大知道他的名头,近年来他忽然自行大肆宣扬,只是能见到他面却又活下来的,为数可实在不多。石破天于江湖上的事本来一无所知,丁不三的名誉再响再恶,于他也是全无意义,但在丁不三眼中看来,这少年对自己不亢不卑,那也罢了,最难得的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居然还是满腔真诚的流露出亲近欢喜之意。 丁不三年不过六十,洞悉人心,世人稍有作伪之态,决计瞒不过他的眼去,世上除了这个孙女外,再无一人真心喜他爱他,这少年居然意存亲近,不禁老怀为之大慰。 他沉吟半晌,道:“爷爷身怀三宝,一是‘玄冰碧火酒’,已给你这娃娃偷去喝了,这瓶酒不过借给喝,是要还的,不算给你。第二宝是爷爷的一身武功。娃娃学了自然大有好处。第三宝呢,就是我这个孙女儿阿珰了。这两件宝物可只能给一件。狗杂种,你要学我武功呢,还是要我的阿珰?” 这一问,丁珰和石破天都是为之一呆。 丁珰一震之下,登时心头如小鹿乱撞,寻思:“爷爷一身武功当世罕有其匹,石郎的功夫虽然不弱,与爷爷自是差着老大一截,若得爷爷将生平神功传授于他,石郎纵横江湖,更加声威大震了。他是长乐帮的帮主,听说他们帮中目前正有困难,事情十分棘手,要是能得到我爷爷的武功,自是大大的一项臂助。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多半是以功业为重,以儿女私情为轻。”偷眼去瞧石破天时,只见他满脸迷惘之色,显是拿不定主意。 丁珰一颗心不由得缓缓沉下去,又想:“石郎素来风流倜傥,一生之中不知有过多少相好。这半年虽对我透着特别亲热些,毕竟在他心中,我丁珰终也如过眼云烟。何况我爷爷在武林中名声如此之坏,他长乐帮和石破天虽然名声也是不佳,终不致如我爷爷这般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他既知我身分来历,又怎能要我?”一霎时心事如潮,眼中泪珠已是滚来滚去。 丁不三催道:“快说,快说!你别想捡便宜,以为先学了我的功夫。□□□□□□(一剑按:此处缺字,204。修订本为:再娶阿珰;要不然娶了阿珰,料想老子瞧着你是我孙女婿。自然会传武功给你。那决计不成。)我跟你说,天下没一人能在丁不三面前弄鬼。你要了这样,不能再要那样,否则小命儿难保,快说,快说!” □□□□□□ (一剑按此处前后文不通,以修订本补录:丁珰眼见事机紧迫,石郎只须说一句“我要学爷爷的武功”,自己的终身就此断送,忙道:“爷爷,我跟你实说了,他是长乐帮的帮主石破天。武林中也是大有名头的人物……”丁不三奇道:“什么?他是长乐帮帮主?这小子不像罢?”丁珰道:“像的,像的。他年纪虽轻,但长乐帮中的众英雄都服了他的,好像他们帮中那个‘着手回春’贝大夫,武功就很了不起,可也听奉他的号令。”丁不三道:“贝大夫也听他的话? 不会罢?”丁珰道:“会的,会的。我亲眼瞧见的,那还会有假?爷爷武功虽然高强,但要长乐帮的一帮之主跟着你学武,这个……这个……”言下之意显然是说:“贝大夫的武功就不在你下。石帮主可不能跟你学武功,还是让他要了我罢。”) 石破天忽道:“爷爷,叮叮当当和你都认错人啦,我不是石破天。” 丁不三道:“你不是石破天,那么你是谁?” 石破天道:“我不是什么帮主,叮叮当当的天哥。我是狗杂种,狗杂种便是狗杂种。” 丁不三笑道:“很好。我要赏你一宝,既非为了你是什么帮主、石帮主,也不是为了阿珰喜欢你还是不喜欢。那是丁不三看中了你!你是狗杂种也好、臭小子也好、乌龟王八蛋也好,丁不三看中了你,你就非要我的一宝不可。” 石破天向丁不三看看,又向丁珰看看。心想:“这叮叮当当把我认作她的天哥,那个真的天哥不久定会回来,(我)岂不是骗了她,又骗了她的天哥?但说不要她而要学武功,又伤了她的心。我还是一样都不要的好。”当下摇了摇头,道:“爷爷,我已喝了你的‘玄冰碧火酒’,一时也难以还你,不如便算你老人家给我的一宝吧!” 丁不三脸一沉,道:“不成,不成,那‘玄冰碧火酒’说过是要还的,你想赖皮,那可不成。你选好了没有,要阿珰呢还是要武功?” 石破天向丁珰偷瞧一眼,不料丁珰也正在偷眼看他,两人目光接触,急快都回避开去。丁珰脸皮惨白,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依她平时的娇气,不是伸手大扭石破天耳朵,也必顿足而去,但在爷爷跟前,却是半点威风也施展不出来,心头当真是说不出的气苦。 石破天在这一瞥之间,已见到丁珰泪水滚滚而下,心头大是不忍,柔声道:“叮叮当当,我跟你说,你实在是认错了人。倘若我真是你的天哥,那里还用得着挑选?我自然是要……要你,不要学武功!” 丁珰眼泪仍如(珍)珠断线般在玉颊上流下,但嘴角露出了笑容,道:“你不是天哥?天下那里还有第二个天哥?” 石破天道:“(或)许我跟你的天哥的相貌有些相像,也未可知。” 丁珰笑道:“你还不认?好吧,容貌相似,天下本来也有。今年年头,我跟你初相识时,你粗粗鲁鲁的抓住我手,我那时又不识你,反手便打,是不是了?” 石破天傻傻的向她瞪视,无从回答。 丁珰脸上又现不悦之色,道:“你当真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全忘了呢,还是假痴假呆?” 石破天搔了搔头皮,道:“你明明是认错了人,我怎知那位石帮主跟你之间的事?” 丁珰道:“你想赖,也赖不掉的。那日我双手都给你抓住了,心中急得很。你还嘻嘻的笑,伸过嘴……伸过嘴来想……想香我的脸孔。我头一侧,便在你肩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咬得鲜血淋漓,你才放了我,你……你……解开衣服来看看,左肩上是不是有这个伤疤?就算我真的认错了人,这个我……我口咬的疤,你总抹不掉的。” 石破天点头道:“不错,你没咬过我,我肩上自然不会有伤疤……,咦!这……这……有……”一面说,一面解衣,露了左肩出来,突然间身子一震,惊呼了一声:“这可奇了!” 三个人六只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左肩上果然有两排弯弯的齿痕,合成一张樱桃小口的模样。这些齿印结成了疤,反而凸了出来,显然人口所啮,其他创伤,决不会结成这般形状的伤疤。 丁不三冷冷一笑,道:“小娃娃想赖,终于赖不掉了。我跟你说,上得山多终遇虎,你到处惹风流,总有一天会给一个女人抓住,甩不了身。这种事情,爷爷少年时候也上过大当。好啦,如此说来,你是要阿珰了?” 石破天心下正大奇,想不起什么时候曾给人在肩头咬了一口,瞧那齿痕,显而易见这一口咬得十分厉害,这等创伤留在身上,岂有忘记之理?这些日子来他遇到了无数奇事,但只须以“认错了人”四个字解之,都有理由可寻,唯独这一件事,却实在难以索解。他呆呆出神,丁不三问他的话,竟是一句也没听进耳里。 丁不三见他不作一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只道少年皮薄,不好意思直承其事,又是哈哈一笑,便道:“阿珰,撑船回家去!” 丁珰又惊又喜,道:“爷爷,你说带他回咱们家去?” 丁不三道:“他是我孙女婿儿,怎不带他回家去,若是冷不防给他溜之大吉,丁不三今后还有脸做人么?” 丁珰笑眯眯的向石破天横了一眼,突然满脸红晕,提起竹篙,在水中轻轻一点,船便穿过桥洞,直荡了出去。 石破天想问:“到你家里去?”但心中疑团实在太多,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但见眼前那条小河便如一条碧玉带子般,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丁珰的篙刺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漪涟,小船在碧玉琉璃上平平的滑了出去。有时河旁水草擦在船舷之上,发出低语般的沙沙声,岸上柳枝垂了下来,拂过了丁珰和石破天的头发,像是一只柔软的手,在和蔼地抚摸两人的头顶。良夜寂寂,花香幽幽,石破天只当是真的又入了梦境。 那小船穿过一个桥洞,又是一个桥洞,曲曲折折行了良久,来到一处白石砌成的石级之旁。丁珰拾起船缆,顺手一抛,缆上绳圈便套住了石级上的一根木桩。掩嘴向石破天一笑,纵身上了石级。 丁不三笑道:“今日你是娇客,请,请!” 石破天不知说什么好,迷迷糊糊的跟在丁珰身后,跟着她走进一扇黑漆小门,跟着她踏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长长石路,跟着她走进了一个月洞门,跟着她走进一座花园,来到一个八角亭子之中。 丁不三随即走进亭中,笑道:“娇客,请坐!” 石破天不知“娇客”二字是何意义,见丁不三叫他坐,只得坐下。丁不三却携着孙女之手,穿过花园,远远的去了。 此时明月西斜,凉亭外的花影拖得长长地,微风动树,凉亭畔的一架秋千也一晃一晃的颤抖。石破天抚着(左)肩上的疤痕,心下一片迷惘。只听得脚步细碎,两个中年妇人从花径上走到凉亭外,略略躬身,微笑道:“请新官人进内堂更衣。” 石破天不知是什么意思,猜测要他进内堂去,便随着二人向内走去。 经过一处荷花池子,再绕过一道回廊,随着那两个妇人到了一间厢房之中。房里放着一大盆热水,旁边悬着两条布巾。一个妇人笑道:“请新官人沐浴。老爷说,时间匆忙,没预备新衣,只好请新官人将就些,仍是穿自己的衣服吧。”二人吃吃而笑,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门。 石破天心想:“我明明叫狗杂种,怎么一会儿变成了帮主,一会儿成了天哥,又给我改名叫什么‘娇客’、‘新官人’?” 他存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看来丁不三和丁珰对自己并无恶意,一盆热汤中散发着香气,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衣衫,便在盆中洗去了满身污垢,精神为之一爽。 刚穿好衣衫,听得门外一个男子声音朗声说道:“新官人到堂上拜天地。” 石破天吃了一惊,“拜天地”三字他是懂的,一经联想,“新官人”三字登时也想起来了,小时候曾听母亲讲过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的事。 他怔怔的不语,只听那男子又问:“新官人穿好衣衫了吧?” 石破天道:“是。” 那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将一条红绸挂在石破天颈中,另一朵红绸花扣在他的襟前,笑道:“大喜,大喜。”扶着他手臂,便向外走去。 石破天手足无措,跟着他穿廊过户,到了厅上。只见厅上明晃晃地点着八根巨烛,居中一张八仙桌上披了红色桌帏,丁不三笑吟吟的向外而立。石破天一踏进厅,廊下三名男子便齐声吹起笛子来。扶着石破天的那男子朗声道:“请新娘子出堂。” 只听得环珮丁冬,先前那两个中年女子扶着一个头兜红绸、身穿紫衫的女子。瞧这身形正是丁珰。那三个女子站在石破天右侧。烛光耀眼,兰麝飘香,石破天心中又是糊涂,又是害怕,却又是喜欢。 那男子赞道:“拜天!” 石破天见了丁珰已向中庭盈盈拜倒,正犹豫间,那男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跪下叩头。”又在他背上轻轻推了推。 石破天心想:“看来是非拜不可。”当即跪下,胡乱叩了几个头。 扶着丁珰的一个女子见他拜得慌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男子赞道:“拜地!”石破天和丁珰转过身来,向内叩头,那男子又赞道:“拜爷爷。”丁不三居中一站,丁珰先拜了下去,石破天微一犹豫,跟着便也拜倒。 那男子赞道:“夫妇交拜。” 石破天见丁珰侧身向己跪下,脑子中突然清醒,大声说道:“爷爷,叮叮当当,我可真的不是什么石帮主,不是你的天哥。你们认错了人,将来可别……可别怪我。” 丁不三哈哈大笑,道:“这浑小子,这当儿还在说这些笑话!不怪,不怪你!”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咱们话说在头里,咱们拜天地,是闹着玩呢,还是当真的?” 丁珰已跪在地下,头上罩着红绸,突然听他问这句话,笑道:“自然是当真的。这种事……那有……那有闹着玩的?” 石破天道:“今日你认错了人,我可不管。将来你反悔起来,又来扭我耳朵,咬我肩膀,那可不成!”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尽皆粲然。丁珰忍俊不禁,格格一声,也笑了出来,低声道:“我永不反悔,只要你待我好,我……我自然不会扭你耳朵,咬你肩头。” 丁不三大声道:“老婆扭耳,天经地义。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狗杂种,阿珰向你跪了这么久,你怎不还礼?” 石破天道:“是,是!”当即跪下还礼,两人在红毡之上交拜了几拜。那男子赞道:“夫妻交拜成礼,送入洞房。新郎新娘,百年好合,螽斯绵绵,五世其昌。”登时笛声大作。一名中年妇人手持双红烛,在前引路,另一妇扶着丁珰,那赞礼男子扶着石破天,一条红绸系在两人之间,拥着走进了一间房中。 这房比之石破天在长乐帮总舵中所居,要小得多,陈设也不如何华丽,只是红烛高烧,东挂一块红绸,西贴一张红纸,平添不少喜气。几个人扶着石破天和丁珰坐在床沿之上,在桌上斟了两杯酒,齐声道:“恭喜姑爷小姐,喝杯交杯酒儿。”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了。 石破天心中怦怦乱跳,他虽不懂世务,却也知这么一来,自己和丁珰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见丁珰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罩了那块红绸,一动也不动,隔了半晌,想不出什么话说,便道:“叮叮当当,你头上盖了这块东西,不气闷么?” 丁珰笑道:“气闷得紧,你把它揭了去吧!”石破天伸两根手指,捏(住)红绸一角,轻轻揭了下来。烛光之下,只见丁珰明艳端丽,嫣然腼腆,石破天惊喜交集,目不转睛的向她呆凝视,说道:“你……你真是好看。” 丁珰微微一笑,左颊上现出个小小的酒窝,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正在此时,忽听得丁不三在房外高处朗声说道:“今宵是小孙女于归的吉期,何方朋友光临,不妨下来喝杯喜酒。”另一边高处有人说道:“长乐帮石帮主座下贝海石,谨向丁三爷道安问好,深夜滋扰,甚是不当。丁三爷恕罪。” 石破天低声道:“啊。是贝先生来啦。”丁珰秀眉微蹙,竖食指搁在嘴唇正中,示意他不可作声。丁不三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那一路偷鸡摸狗的朋友,却原是长乐帮的人。你们喝喜酒不喝?可别大声嚷嚷的,吵醒了我的孙女婿、孙女儿。”言语之中,好生无礼。 贝海石却甚有涵养,并不生气,咳嗽了几声,说道:“原来今日是丁三爷令孙千金出阁的好日子。咱们兄弟来得鲁莽,没携礼物,改日登门道贺,再叨扰喜酒,敝帮眼下有一件急事,要亲见敝帮石帮主,烦请丁三爷引见,感激不尽。若非为此,深更半夜的,咱们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贸然闯进丁三爷的歇驾之所。” 丁不三道:“贝大夫,你也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了,不用跟丁老三这般客气。你说什么石帮主,便是我的新孙女婿狗杂种了,是不是?他说你们认错了人,不用见了。” 随伴贝海石而来的,共有帮中八名高手,听丁不三骂他们帮主为狗杂种,有几人喉头已发出怒声,贝海石却曾听石破天自己亲口说过,知道丁不三之言倒不含侮辱之意。他素知这位帮主行止不端,到处拈花惹草,在女子家中留宿,原是常事,但这时听说竟是做了丁不三这老魔头的孙女婿,不由得以下暗暗担忧,寻思:“此事必有后患,咱们可不能再树丁氏兄弟这等大敌。” 当即说道:“丁三爷,敝帮此事紧急,必须请示帮主,至于咱们帮主爱说几句笑话,那也是有的。” 石破天听得贝海石语意甚是焦急,想起自己寒热交困之时,贝海石日夜探视,十分关心,此刻实不能任他忧急,置之不理,当即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大声叫道:“贝先生,我在这里,你们是不是找我?” 贝海石大喜,道:“正是,属下有紧急事务,禀告帮主。” 石破天道:“我是狗杂种,可不是你们的什么帮主。你要找我,是找着了,要找帮主,却没找着。” 贝海石脸上闪过一缕尴尬的神色,道:“帮主又说笑话了。帮主请移驾出来,咱们借一步说话。” 石破天道:“你要我出来?” 贝海石道:“正是!” 丁珰走到石破天身后,拉住他衣袖,低声说道:“天哥,别出去。” 石破天道:“我跟他说个明白,立刻就回来。” 纵身从窗子中跳出去,只见院子中西边墙上站着贝海石,身后屋瓦上还站着八人,东边一株栗子树的树干上坐着一人,却是丁不三,那树干一起一伏,缓缓的抖动。 丁不三道:“贝大夫,你有话跟我孙女婿说,我听听成不成?” 贝海石道:“这个……”心想:“你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岂不知不预听旁人隐私,乃是江湖的规矩。我夤夜来见帮主,说的自是本帮机密,外人怎可与闻?素闻此人行事十分古怪,果然是名不虚传。”便道:“此事在下不便擅专,帮主在此,一切自当由帮主裁定。” 丁不三道:“很好,很好,你把事情推到我孙女婿头上。喂,狗杂种,贝大夫有话跟你说,我想在旁听听。” 石破天道:“爷爷要听,打什么紧?” 丁不三哈哈大笑,道:“乖孩子,孝顺孙儿。贝大夫,有话便请快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孙女儿洞房花烛,你这老儿在这里罗唆不停,岂不是大煞风景?” 贝海石没料到石破天竟会如此回答,一言既出,势难挽回,心下老大不快,说道:“帮主,总舵有雪山派的客人来访。” 石破天点了点头,道:“雪山派?是花万紫花姑娘他们这批人么?” 武林中门派千百,石破天所知者只是一个雪山派,而他在雪山派中熟识的又只花万紫一人,所以冲口而出便提及她的名字。 贝海石道:“有花万紫花姑娘在内,另外却还有好几个人。领头的是‘气寒西北’白……”他说到这个“白”字顿了一顿,凝神看石破天的脸色。 这时月光正射在石破天脸上,贝海石见他听到“气寒西北白”这五个字时,脸上绝无半点异状,心中登时大定:“帮主神色自若,倘不是他镇定功夫高人一等,(即)便是对方所指全属子虚乌有。” 当下继续说道:“此外还有八九个他的师弟,看来都是雪山派中的好手。” 丁不三插口道:“就算白自在这匹夫自己亲来,却又怎地?贝大夫,老夫听说你的‘五行六合掌’功夫着实不坏,为什么一见白(万)剑这小子到来,便慌张起来?” 贝海石听他称赞自己的“五行六合掌”,心下不禁有些得意:“这老魔头向来十分自负,居然还将我的五行六合掌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这些微末武功,何足挂齿?咱们长乐帮虽是小小帮会,却也不惧武林中那一门那一派的欺压。只是咱们和雪山派素无纠葛,‘气寒西北’却声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要立时会见帮主,请他等到明天也等不得,这中间多半有什么误会,因此上要向帮主讨一个主意。” 石破天道:“昨天花姑娘闯进总舵来,给陈香主擒住了,今天早晨已放了她出去。他们雪山派为了这件事生气了?” 贝海石道:“这件事或者也有点干系。但属下已问过了陈香主,他说帮主一直待花姑娘客客气气,连头发也没碰到她一根,也没追究她闯总舵之罪,可说很给雪山派面子了。瞧了‘气寒西北’的神色,只怕中间另有别情。” 石破天道:“你要我怎么样?” 贝海石道:“那是全凭帮主号令了。帮主说‘文对’,咱们回去好言相对,给他们一个软钉子碰碰;若说‘武对’,那就打他们个来得去不得,谁教他们肆无忌惮的到长乐帮来撒野?要不然,帮主亲自去瞧瞧,随机应变,那也是行的。” 石破天和丁珰同处一室,心下正是惴惴不安,不知洞房花烛之后,下一步将是如何,暗思自己不是真的石帮主,这场“拜天地成亲”,到头来终不免拆穿西洋镜,弄得尴尬万分,幸好贝海石到来,正好乘机脱身,便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去瞧瞧。他们如有什么误会,我老老实实跟他们说个明白便了。”回头说道:“爷爷,叮叮当当,我要去了。” 丁不三搔了搔头皮,道:“这个不大妙。雪山派的小子们来搅局,我去打发好了,反正我杀过他们两个弟子,和白老儿早结了怨,再杀几个,这笔帐还是一样算。” 丁不三杀了孙万年、褚万青二人之事,雪山派引为奇耻大辱,秘而不宣,石清、闵柔夫妇得知后也从未对人说起,所以江湖上多不知晓。贝海石一听之下,心想:雪山派势力甚盛,不但本门师徒武功高强,而且与中原各门派素有交情,咱们犯不着无缘无故的树此强敌。长乐帮自己的大麻烦事转眼就到,实不宜发生枝节。“帮主要亲自去会会雪山派人物,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丁三爷,敝帮的小事,不敢劳动你老人家的大驾,咱们了结了此事之,再造拜访如何?” 他绝口不提“喝喜酒”三字,只盼石破天回总舵之后,自劝得他打消与丁家结亲之意。 丁不三怒道:“胡说八道,我说过要去,那便一定要去。长乐帮这件事,我丁老三是管定了。” 丁珰在房内听着各人说话,猜出是雪山派所以大兴问罪之师,一定是自己这个风流夫婿见花万紫生得美貌,轻薄于她,十之八九还对她横施强暴,至于陈香主说什么“连头发也没有碰到她一根”,多半是在为帮主掩饰;又想今宵洞房花烛,石破天居然要赶回去和花万紫相会,将自己弃之不顾,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又听爷爷和贝海石斗口,渐渐说僵,当即一纵身飘入院子中,说道:“爷爷,石郎帮中有事,要回总舵,咱们可不能以儿女之私,误他正事。这样吧,咱们祖孙二人便跟随石郎同去,瞧瞧雪山派中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石破天虽是要避开洞房中的尴尬,却也不愿和丁珰分离,听她这么说,登时大喜,笑道:“好极,好极!叮叮当当,你和我一起去,爷爷也去。” 他既这么说,贝海石等自不便再生异议。各人来到河畔,坐上长乐帮驶来的大船,回归总舵。 贝海石低声对石破天道:“帮主,你劝劝丁三爷,千万不可出手杀伤雪山派的来人,多结冤家,殊是无谓。” 石破天点头道:“是啊,好端端地怎可随便杀人,那不是成了坏人么?” 贝海石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想:“你怎么忽然说起这种假仁假义的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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