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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子夜稳了稳心神，尽量不让刚才的一瞥乱了自己的阵脚，默默地退到了殿外。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三秋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纷至沓来。前几日还似流金铄石，吴牛喘月的盛夏，水晶帘动，微风乍起，不过半月，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满目苍翠中渐渐有了萧瑟颓败之意。子夜立在重檐之下，远山近树，色色分明，她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仿佛窒息的胸口渐渐舒畅。

　　夜渐沉沉，夜空广袤，将一秋澄碧统统罩在黑色的帷幕之下，偶尔漏下的两三点星光稀疏，摇摇坠坠地落下，还没到半空，余辉已经散得无影无踪。

　　借着云意殿里一团小小的昏黄，子夜推开窗户，半倚在木格窗框上，一手支着下颌，低头侧目凝思。莲花漏中的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下漏，溢流出来的水顺着竹注筒淙淙流入下面的减水盎。清水下漏，一滴滴全打在她的心上。子夜估算了一下，这个时间，陆谵大约正带着莫娘过东华门。心头涌上来一刹那的冲动，子夜恨不得背插两翼，瞬间飞抵，护着他们一路前行。

　　她转过身，清浅流溢的双瞳中隐隐透着一股势不可当的坚定，纤手放在腰间一拉，束在细腰之上一条绣了如意云纹的腰带顺势滑落在手，衣襟上几点寒梅微败，云裳半开。子夜跨步前去，正要拿起藏在床榻之下的夜行衣，忽然听到窗外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低低呀了一声。

　　“谁？”子夜目中滤过两点如针寒意，眼疾手快地将半开的衣襟掩好。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子夜双眉深锁，心事叠叠，少安赏花赏月，正好路过，刚想出言安慰，谁知道子夜竟宽衣解带，这样热情，少安虽然不是柳下惠，也不是龌龊小人，自然是要惊呼了。”窗口一声如媚长笑，白衣当风的男子翩翩从树上纵身而下，稳稳落在地上。无边夜色中，突然转出一张五官鲜明的俊脸，嘴角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如浅淡春山，杏花微雨，久久不散。

　　“又是你？”子夜下意识地紧了紧慌乱中胡乱扣上的腰带，抬眼望着那张灿若春芳的桃花脸，哀哀控诉。

　　上漪园别后，她也曾命青姨暗中打探过，朝廷中可有一位名叫徐少安的翰林院编修，萧逸是不是下令让他入宫编纂史书，各方渠道汇总回来的消息，确有徐少安其人其事，子夜掂量再三，虽然觉得事出蹊跷，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不仅徐少安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就连那块施展了妙手空空窃来的九龙令，似乎亦没有引起预想的滔天巨浪。朱墙黄瓦的皇宫一平如镜，波澜不兴。子夜渐渐淡了心思，只当那日邂逅，只是偶然，却没有料到，此时此刻，一脸笑容自得的徐少安蓦然出现在云意殿里，几乎窥破了自己的秘密。子夜五官微拧，牙齿咯咯响起，一瞬间杀意顿现。

　　“没想到当日一别，子夜对我竟然这样念念不忘。”徐少安扑哧一声嬉笑，狭长的凤目中蒸起一片潮湿的雾气，妖媚的笑容如朵朵桃花绽放。他身如飞絮，修长的身子从地上轻盈弹起，从洞开的窗户里一跃而进，不偏不倚紧贴着子夜的身子而立。

　　“你……”子夜警惕地后退三步，斜眼一瞪，杏目微嗔，干净利落地划清界限，“谁对你念念不忘？”

　　眼前这个肆意轻狂的男子，似乎总有让她所有的冷静自持一瞬间气急败坏的本事。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在他举重若轻的功夫下被瓦解得支离破碎。

　　“少安又不是青面獠牙，蜂目豺声，怎么说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就算比不上那掷果盈车的潘安，子夜也不用对我如避蛇蝎。这可真让我伤心啊！”他口中说是伤心，脸上的神色却是翩翩的笑意盈盈，两片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春色盈眉，哪里寻得见半分伤心失意。

　　他清朗如玉碎的声音里映着浓烈的笑意，卷在无边的月色里穿云破雾而来，流珠般泻落。他口中笑语迟迟，脚下的步子也不曾闲着，不动声色地欺到子夜跟前。他身形高大，如山一般沉沉的身子几乎遮了房间里所有的光，忽明忽暗的烛光在他俊逸的五官上落下斑驳的碎片，衬得对面对子夜那张巴掌般大小的脸越发的玲珑毓秀。

　　“徐大人！”清脆的声音从子夜的唇齿间碾压而出，微凉的风中隐隐卷过来几缕男子陌生的气息，那张如天神般俊美的脸孔上华彩蕴集，似曾相识地目光清浅，她微微一怔，心似被涤荡的春水轻轻拨撩，怦怦地跳动起来，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子夜卑贱，大人高贵，云意殿并不是大人该来的地方。何况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传了出去，对大人对子夜名声都不好。”

　　“满宫喧嚣，我偏喜你一殿静好。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今日是观音菩萨涅之日，火树银花，一定是满城热闹。子夜远道来我齐国，深居后宫，一定没有见识过我齐国的物华天宝。刚才远远见了你一个人回来，这才想着做一次东道，邀请子夜出宫夜游。怎么，子夜不领情？”那双如葡萄般黑紫的眼珠里明明盛满笑意，口中的语气却难得的一本正经。洞开的窗户里斜落进两三缕不甚清明的月光，笼得他一身白衣好似染了淡淡的银霜，晕着一种异常华美的光泽。

　　“出宫？”子夜的眼睛如夜之星辰，蓦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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