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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娘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还是用它出宫。”子夜好似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流金溢彩的令牌，递给陆谵。

　　“九龙令？”陆谵双眉一挑，微有错愕，却还是依言接过。

　　“无意中得来的。这几天我去各处宫门打探了，似乎并没有因为九龙令的遗失而加紧防守。大约丢的人，尚未发现或另有隐忧。”子夜脑中浮现出一个神色惫懒的月白身影，懒散地对着她魅惑一笑，眼波流转之中，狷狂无忌。

　　她定了定神，微微晃动臻首，脑中的那抹白影投石入湖般碎去，涟漪隐隐涤荡，“半月之后是观音菩萨涅的日子，帝后和后宫妃嫔，晚膳之后都会沐浴斋戒，到祈年殿为国祈福，内宫大半侍卫都会调去祈年殿护驾，宫门守卫自然松懈，义父带着娘从东华门出去，宫门外自有马车接应。”

　　“子夜——”

　　陆谵立在台阶之下静静而听，默默望着擦身而去的子夜，突然转过身，长长唤了一声。

　　“义父还有什么事？”子夜悄然无声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浅淡的笑容在蔷薇花影中转瞬明灭，模糊看不真切。

　　“如果有一天，义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责怪我？”他黑漆漆的眼中笼起一团亦真亦幻的水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一下一下敲击在子夜的沾了春寒的心上。

　　“当年叱咤江湖的银笛公子陆少庭，隐姓埋名，委身齐宫十年，救子夜于危难之中，悉心传授武功于我。云山苍苍，江水茫茫，义父恩情，山高水长，子夜永生难忘。”

　　子夜的身子如被雷击中似的微微震颤，转过身，目光明莹的双瞳似澄明如洗的半空风月，带着切切的诚挚。

　　夜色和烟，点点明光落在地上，照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偶尔有乌鹊南飞而去，在天际映出一个墨黑的影子，子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良久，突然朝陆谵端端行了一个大礼，礼毕，才转过身，默默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风飒飒起响，还没有到草木零落的晚秋，重归寂静的中庭却渐渐有了萧瑟之意。洒满月光的台阶下，陆谵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惊尘溅泥，终于有了一瞬间的目光莹莹。

　　【第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城

　　明帝圣和十年九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涅之日。

　　是日，晴空万里，蓝盈盈的上空澄净得没有沾染一丝云彩，偶尔有鸿雁高飞，划空而过，天降祥瑞，引得帝都百姓万人空巷，纷纷抬头，攒攒而望。

　　传说中观音大慈大悲，化身千百，帮助阿弥陀佛救度众生，所以民间香火素来鼎盛。

　　民间崇尚观音，这一日，向来有让垂髫稚子上契观音为干娘，用来保他一生平安的风俗。官宦之家，也常为孩子举行上契仪式，祈求平安长大，称为“棺”。

　　一宫的浅碧深红，嘉木披庭，曲水复廊，熏风如歌，浮云跌宕之下，各色经幡微拂，俨然成了起伏的幡海。萧逸斋戒沐浴，带了近身侍从，连同后宫妃嫔，在祈年殿中摆下隆重的水陆道场，延请得道高僧开坛讲经，祈祷大齐国泰民安，人物康阜。

　　子夜存了重重心事，虽然镇静如常，一日之中也难免几次恍惚。晚膳之后，见萧逸正襟坐在高位之上，闭目聆听着高僧空玄大师讲经，索性推说头痛不舒服，寻了个空隙，向太监总管王海告假请辞。

　　王海知道过不了两个时辰，这一日的佛事立即就了，余下诸事，本来就不需要子夜插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她，痛快地准了她回去。

　　子夜忙不迭谢过，转身退下时，抬眼偷望了上坐的萧逸一眼，忽见容色庄严的萧逸霍地睁眼，琥珀色的眸中两道明亮的闪电瞬间劈过，惊得她的眼皮突突地跳起。她定了定神，斜眼再次窥去，却见御座上那双比苍茫夜幕还要深邃几分的眸子闲若春风地微微闭着，淡定明净的神情在灯火中长长摇曳，刚才双瞳中那两点璀璨如星的惊涛骇浪，依稀错觉。

　　这个如崇山峻岭般坚毅沉稳而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盘根错节地心思玲珑，总是会在不经意的瞬间，莫名给人沉沉的压力，那双变幻莫测的琥珀色双瞳，就如两把锋口生寒的利刃，在刹那之中，寒光凛冽地直指人心扉。

　　这样拥有野兽般敏锐触觉的男人，她避之不及却又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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