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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福婶暗自揣摩素素的身份。十四爷吩咐一定要叫夫人，她却好像很奇怪的样子。看举止风范，温婉有礼，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当初她还以为是十四爷强抢人妻，被达尔其训了一顿，却也知道了两人之间已经相识了六七年了，渊源颇深。

　　午休过后，素素习惯性地走到林中，见四下无人，纵身跃上树梢，长绫挥舞，在林间盘旋。猎猎长风从耳边掠过，烦心往事统统抛到脑后。

　　一阵马踏嘶鸣传来，素素止住身形，远远看去，好像是一队人马。运足目力，为首一人正是允禵，心中一喜。足尖轻点树干，借力飞起，几个起落已经接近人群。

　　大概赶路急了，一行人纷纷下马休息。

　　素素想给允禵一个惊喜，环顾四周，拈起一片叶子，一抬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清一色的男子中，双手捧了水囊呈给允禵。低眉垂首，看不清面目，身段却是风流妖娆。允禵笑嘻嘻地从她手里接了水囊，却抓住她的手不放。那女子似乎害羞了，甩手离开。允禵笑笑也不以为意。素素知道允禵待下人虽不苛刻，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当年自己是眼里无人，现在是习惯成自然，亦有几分恃宠之心。看现今情形，竟是又一个"恃宠"之人？

　　猛然想起蓉蓉的话："男人啊，都是得不到的最好"。允禵喜欢自己莫不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便要"弃如敝履"吗？一时间，心里纷乱如麻。一片叶子，竟绞扭成一团，叶脉叶肉分辨不清。伸指一弹，没入树干，看不到了。

　　半响，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投入林中。

　　傍晚的时候，允禵见到素素，喜不自胜，伸手就要揽在怀里。素素轻巧地挪开，把允禵晾在一边。允禵也不介意，呵呵一笑，向内院走去。素素闪在一边，没有动。却看见那女子紧随允禵之后，理所当然地就要跟进去。

　　允禵察觉素素没有跟上来，扭头问道："素素，怎么不进来？"却看见素素的眼光刚刚收回来。这才一拍脑袋说道："忘了，这是皇上派过来乔贵人，咱们可要以礼相待呢！"语中几多讥讽。素素听了，前因后果连起来，只道允禵醋意大发。心说，你若不在乎，又吃什么醋！强自把持，没有掉头就走。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副茫然的样子。

　　乔引娣煞是聪明，此时已经福身见礼，说道："十四爷折杀奴婢了。皇上也无此封号，请十四爷万勿再出此言。"

　　允禵道："好啊！会说话了，懂轻重了。都是老四教给你的？教得好，教得好啊！哼！"转身就走，众人包括乔引娣都赶紧跟上，呼啦啦仿佛水过平原，一时散了个精光。素素立在原地，呆了半响，心中暗道，报应，全是报应！苦到极处，便是离开之时。但是，什么时候才是苦之极呢？脚下似有千斤之重，前挪后移，无所适从。

　　正彷徨间，允禵从内院冲了出来，见素素还站在原地没动，仿佛松了口气，上前扶住说道："怎么不进去？这地方风大，你身子刚好，别伤了。"

　　素素木然地点点头，抬脚向前走。胳膊一紧，身子猛地被拉到允禵身前，耳边听到允禵隐隐有怒气的声音："你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嗓子倒把素素喝醒了，怎么了？不就是又碰见相同的情况了嘛！以后小心点就是了。于是摇摇头，说道："没事。"

　　"那你看着我！"允禵强行扳过素素的下颌，逼她抬头看着自己。仔细审视素素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无喜亦无怒。允禵皱皱眉，有些心慌。突然，素素展眉一笑，说道："还说我，你不也是站在这里吗？"趁允禵惊愕，退后一步站好。允禵不知何故，就见素素向内院方向走了几步，脚步颇为沉重。门前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个人。乔引娣躬身福礼，说道："十四爷，沐汤已经准备好了。"允禵了然地看了一眼素素，笑着摇了摇头。当前一步，走了进去。待他们都走了，素素这才长嘘一口气，向大门外走去。她极需有个安静而且干净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山林寂寂，偶有夜枭哀啼数声，旋即散去。素素仿佛回到自己从铁家刚出来时的境况。一个人躲在林子里，不愿不想不敢见到任何两腿直立的动物。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极端，似乎经历得多了，也没有那么敏感了。一步步地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靠着大树缓缓滑坐在地上，素素长嘘一口气，还是林子里舒服。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不一会儿，睡意袭来，沉沉入睡。她的身上自有驱虫之药。至于野兽，她是不怕的。她怕的，是夜夜出现在梦中的魔鬼。

　　允禵躺在木桶里。挥退了所有人，静静地想着。素素肯定在意乔引娣，所以才会失态。欣喜之余，允禵隐隐有些害怕。为什么他从素素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以往，无论怎样，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窥探到素素的喜怒，甚至在杀戮的血腥的时刻。可是今天，什么也没有。好像就在他来去的那一会儿，有一扇大门缓缓地关上了。素素在里，他在外。

　　本来想让素素进来的，可图海说，没看见夫人。允禵不再强求。沐浴完毕，吩咐引娣去东厢房叫素素过来用膳，回来说，夫人不在。这心里已有些七上八下。抬眼看到引娣探究的目光，又按下心思。用膳过后，吩咐福婶，把引娣安排到东厢房。福婶很是惊讶，允禵也不解释，挥挥手，一脸的不耐烦。

　　一阵熟悉的却不属于森林的气息飘进鼻端，素素犹豫了一下，继续装睡。身子一暖，一个温暖的怀抱密密地裹住自己的后背，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允禵的唇带着温热，贴在她的鬓边。"素素。"低低的，轻轻的，缠绵着，丝丝缕缕绕进人的眼睛，牵出一滴又一滴泪水……

　　"素素，引娣是皇上派过来的。她现在是皇上的人，这次派过来无非是捡些旧时用的东西就走。"允禵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说。

　　素素淡淡地说："皇上一贯节俭，宫里生活也不宽裕！"允禵脸色一变，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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