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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在河间，鼓励百姓打井，打一口，朝廷奖赏二十两，免一年的徭役；陇中修建堤坝，将大水分流开去，组织百姓重建家园，派了医官及时控制疫情，禁止粮商哄抬粮价。

　　而羲赫那边，也终于收复了靖城，准备一举击灭回鹘敌寇。

　　一件件布置下去，刚收到成效的时候，就遇到了最重大的问题。派去支援前方的二十万石粮草，在郝连山被敌军截走，而国库中的存粮，几乎全部调拨给了灾区百姓，一时间，无法再调出数十万石。可前方三十万的士兵要打仗，此时又是最激烈的时刻，粮食不到，羲赫好不容易收复的靖城又有落入敌手的可能。

　　沈羲遥很是焦急，眉头紧锁，常常独自踱步在空荡荡的养心殿外间，"嗒嗒"的声音，一下下地敲击着我的心。

　　一日，午膳时分，沈羲遥举起了银箸，又搁下。我夹了块清蒸鲈鱼放在他的盘中，他摇了摇头："朕一想到前方的将士们没有粮食，就难以下咽。"

　　看着桌上仅有的四道菜，三道都是清淡的素食，知道他的苦心，我抬起头看他，思虑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皇上，国库里虽然没有数十万石粮食，可是，我大羲还是有的。"

　　沈羲遥猛地抬头看我，脸上的惊诧只一闪，又灰暗了下去："你是说民间的存粮，朕之前也想过，只是，民间存粮多为商贾私存，数目也不大，若真是聚集成需要的数目，恐是……"他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直直地看向我，"朕怎么就忘记了？"他笑了起来，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看来，沈羲遥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四日后的傍晚，沈羲遥从白天下朝回来之后就去了御书房。我坐在窗前，缝制一只青色锦囊，上面是金黄的麦穗，绣绣停停，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与不安。

　　张德海走进来，门上的金锁几日都没有再用上。他只一推，门就缓缓地打开了。我抬了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张德海暗红团福的袍子上，有着吉祥的味道，他脸上有着温和喜庆的笑,朝我深深一躬："给娘娘请安了。"

　　我站起身来："张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娘娘，皇上赐浴凝露清波泉，请娘娘随老奴来吧。"张德海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深深的皱纹里都是恭敬。

　　凝露清波泉，只有皇帝和皇后才可用的温泉，也是在出席重要场合之前才能使用的。此时，水面上浮着缥缈的白色雾气，水波荡漾处，四周巨大的乳香巨烛照应下，更是令人舒缓。

　　一只白皙光洁的脚试探地伸进了冒着徐徐白雾的水面，又猛地收了回来，稍过片刻，再伸进去，然后，轻薄的白罩纱下一个颀长有致的身影缓缓走入水中，那白纱在水面漂浮起来的时候，四周落下芬芳动人的花瓣片片，多是蔷薇，还有兰花，素馨，香草……

　　我在里面泡了很久，连日来伴随沈羲遥的疲惫逐渐退去，慢慢地抚摸着身上的肌肤，这段日子里，我几乎恢复了当初的身姿，依旧削瘦，却是完全得风致楚楚，惹人怜爱的。

　　我身着金凤络云薄丝绉纱裙，高挽天仙髻，斜垂一缕如墨云丝，再饰以鸾凤缧红流苏，插遍珍珠珞花簪，行走间袅娜蹁跹，摇曳风流，却不失皇家大气，高贵威仪。前方的两名红衣宫女，手执玉凤衔珠金柄宫灯，身后十二名赭衣宫女各托了三对金八宝双凤纹盘和六只龙泉窑青釉刻花瓶相随，里面尽是鲜花玉露，宫女们身上系着金质的小铃铛，在已经黑下去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上一双和田白玉做底，蜀丝绣花缎面鞋上两颗硕大的东珠，在我舒缓的步伐下丝毫不动，闪着莹润的光泽。

　　栖凤台就在面前了。我思量着，三哥，应该已经入宫了。

　　沈羲遥选择了栖凤台，而不是一般廷宴所用的上下天光殿，我知道他是为了营造一个看似平等的氛围，大羲虽然鼓励商贾买卖，但商人的地位，终是不高的，若是真的选择宽广而显空荡的上下天光殿，单那殿中满目的玄色与金色交织，就足使人产生莫大的卑微感。此时，我们有求于这些商贾，自然，就要放低姿态。栖凤台坐落在流水之上，富贵大气，却没有压抑，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我走上栖凤台，漫漫金纱之后，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侧首，与上面的沈羲遥言笑晏晏，看起来相谈甚欢。

　　金色的纱帐被宫女用金勾撩起，一个小太监尖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刚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甚至有点不适地回头看了看，一年多的时间，我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是皇后了。

　　里面的人皆起身，我这才发现，不止三哥一人，还有些朝中重臣，大哥也在其中，另外一些人，看打扮，应是大羲有名的商贾了。

　　我正了正神，带着端庄明丽的微笑，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头上珍珠璎珞微微摇晃，即使没有十分美貌，也必有十分惊艳。

　　"平身吧。"沈羲遥竟从螭龙金座上走下，携了我的手，走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参见皇后娘娘。"那些达官显贵、民间巨贾，隔着一道轻烟薄雾般的纱帐，皆拜倒在地，有那么一霎那，我竟然恍惚起来。这是我从三年前入宫到如今，第一次出席有外官在内的廷宴，第一次，以大羲皇后的身份，俯瞰我大羲的子民。

　　"平身吧。"我面带和煦的笑容，目光落在了下方首位的三哥身上。

　　我还在闺阁之中的时候，三哥便下了江南经商，只是偶尔回到京城探望父母。本来说好了那年夏日回来的，可我却在暮春时节，进了这与世隔绝的皇宫，因此，我们兄妹二人，也有五年未见了。三哥上次走时，还带着青涩之气，观之更似一介书生，而非商人。可如今，他身上的青涩完全消失，但那从小令我喜爱的书卷之气，依旧萦绕在身。如此这般，他坐在大堂之上，与其他的商贾达官相比，更显不同。

　　沈羲遥带着君王和善博大的微笑，放低了姿态，却不失君王的气度，与下面那些商贾谈着一件事，那就是，借粮。

　　我知道，这场谈判不会那么轻易，即使有君王的身份暗中压制，但依旧困难重重。毕竟，国库中可动用的银两有限，那些粮食，在此时，却是可以抬高到一定价钱的。以商人的精明，怎会愿意？虽说是国家有难，可是，这下面有多少商贾，不贪图眼利益？

　　"皇上，如今的市价是一斗米五文钱，在灾疫出现之前，是三文，不过我等知道国家有难，可两文出售。"一个胖胖的商人恭敬地说着，带着谦卑的笑。

　　沈羲遥没有说话，我转头看他，他的眼中有隐约的疲惫，国库中的银两多已赈灾，剩下的还要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只能借，而非买。可是，他又不能说出实情，这些商人当中，多有与外邦有生意来往的，也就难免这些人，将我国情报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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