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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不能这样说。"怡妃说。

　　她们几乎要争执起来，孩子般的。可我却不得不打断这争执，尽管我想从这无心的争执中知道更多后宫的变故与消息："皇上毕竟六宫粉黛，这六宫又与前朝盘根错节，独宠一人是不可能的，不过，却可见娘娘的皇宠极盛，指派一个丫头做个浣衣婢，以娘娘如今的地位，应是不会有异议的。"我说着，半屈下身，"谢娘只求做个最普通的浣衣婢，在这宫中有口饭吃就行了。"

　　怡妃沉默了许久，声音如流云飘过，我的心在那等待的静默中跳个不停。

　　"娘娘，这浣衣婢都是在浣衣局里，平日也不会出来，那里应该没有人知道谢娘，倒也无妨。"惠儿在一旁小声说道。

　　怡妃点了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安排你去浣衣局倒不是什么难事，我实在是钦佩你的忠心，也就帮你离开此地，日后，可要小心做事，不要再出纰漏了啊。"怡妃盈盈笑起，"明日我会派人带你去。"

　　我轻轻施礼："多谢娘娘。"目光低垂处，一片碧绿轻柔，金光满天。

　　第十五章微躯此外更何求

　　浣衣局在皇宫的西南角，临着悠悠湖水，也因地势而终年潮湿，这里也是大多宫女、太监的居所。

　　我去的那个清早，是怡妃宫里掌事的太监带去的。浣衣局的主事姑姑一见到张姓太监，立刻堆上了谄媚的笑意，连连招呼着，我看了看四周，一队宫女一字排开，手上利落地搓洗着大盆的衣裳。我知道，这里洗的不是那些得宠主位的华服，只是一些低等妃子，甚至宫女的衣裳。

　　我不由地摊开双手，上面有在民间做活摩出的茧子，虽细小，却也是硬实，微微摩挲着，却不悔那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知秋姑姑，这是谢娘，怡妃娘娘特意交待了，要好生地对待。"张太监对着那姑姑，指了指我。

　　"敢问张总管，这谢娘是怡妃娘娘的？"知秋瞥看着我，略低了声音。

　　"是娘娘的家奴之女。"张总管口气中有些傲慢。

　　知秋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的面纱上久久停留，满是好奇与疑惑："戴着面纱……这……"她踟蹰着。

　　张总管看了我一眼，正欲开口，我上前一步，谦卑地说："姑姑，早前谢娘住的地方走水，脸被毁了，好在主子怜惜，没有将我送出去，为了不吓到别人，特允谢娘戴上面纱。"

　　知秋看了看我，她的眼睛如清浅的池塘，不过，她在这这宫里数十年了，也是深知这后宫的机关的："张总管，你知道，来这里，是要内务府的命令的。"她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

　　"这可是怡妃娘娘的意思。"张总管也知道知秋的意思，不过，他提高了嗓音，声音尖细，但说话间，他将一银光灿灿的东西塞到了知秋的手中。

　　我心中是对怡妃的感激。不过这知秋，真是污了这如诗的名字。

　　"那就交给知秋姑姑了。"张总管说完，走到我的面前："谢娘，怡主子要我再三嘱咐你，可要小心做事了。"

　　我蔚然一笑："多谢张公公提醒，谢娘知道了。"

　　"张总管走好。"知秋脸上甜腻的笑容在张总管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她转向我，已是一幅盛气凌人的表情，"跟我来吧。"

　　之后的一个月，我都安静地呆在浣衣局里，每日浆洗些宫女们的衣裳，活虽累，可终究自由许多，和其他的浣衣女住在一间大屋中，天气渐暖，倒也不怕寒冷。我总是睡在最边角的位置，夜半无语时透过简单的木头窗棱，可以看到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呼吸清凉的空气。除了虫鸣声，时不时还会传来宫女打鼾的声音，心思在这样的时刻平静安和，却总是回忆在黄家村的日子，没有烦恼，没有争斗，没有担忧……可是，我知道，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在浣衣局里，我收获最大的，是能在洗衣的同时听到后宫中种种传闻，夸大也好，虚构也罢，总能从中发现许多真实的内容。

　　知秋很是严格，对浣衣婢总是摆出管事的架子，常欺负一些女子。其实，她也只是掌管浣洗低等妃子、宫女衣物的浣衣婢，其他负责妃子衣物，另有宫女和姑姑，住在一墙之隔的旁院之中。

　　"都给我好好地洗！"知秋走在一排浣衣婢中，大声嚷着，带着傲慢的神情，时不时皱眉，挑些毛病。春日渐浓，手虽一直浸泡在冰水之中，身上却因浣洗衣服而大汗淋淋。

　　"谢娘，你这里根本没有用力搓洗，重新洗。"知秋手上拿着一件我早前洗好的碧罗裙，指着一处污渍对我说，口气很是粗暴。

　　我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那是尘土沾湿了附在上面的。我洗时很是用心，毕竟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如若不是掉落在地，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知秋有意针对我，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这样的情况并非一次两次了。我默默地接过，沉在面前的大水盆中。

　　知秋冷冷的笑着，提高声音说："我们这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来的，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和娘娘有关系就怠工起来。"她的话，一下下击在我的心上。周围有窃窃的声音，轻微的笑声，我装作没有听见，深低了头，使劲搓洗着手上一件烟罗裙。

　　知秋见我并不搭理她，她的话对我也毫无影响，在我面前站了片刻，终是走开了。我看着她半旧的银灰绣鞋，渐渐远去，轻浅地笑开了。

　　四周是搓洗声，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没有人说话。盆里的衣裳多有鲜艳的色彩，浣衣婢们个个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仔细地洗着。

　　"听说过几日是丽妃娘娘生辰，皇上要为她庆生，宫女们都要穿明丽的衣裳，才要我们洗的。"我身边的蓉儿轻声对我说，"这些娘娘宫里的丫头真好，有这么漂亮的衣服穿。"她说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灰白的罩袍，目光又落在一盆衣物上，满眼的羡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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