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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浅浅地笑了，告诫似地说道："皓月，要知道，这皇宫里最多的，就是流言蜚语，可是，最不能信的，也是流言蜚语，若是信了，有可能会害了自己的。"说完，我转过身，"如今我已经成了这般境地，无法做你的支撑了，从今以后，要好生地保护自己。"我说得情真意切。然后，我举起酒杯，另一只袖子掩口，一仰头，那酒在皓月眼中，是我喝下去的。背上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滑落，却比不上我心中的寒凉。我坐了下来，带着浅笑，将酒杯放在面前。

　　皓月轻舒了一口气，我随意地说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皓月还是直直地看着我，听到我的话，半天没有反应上来，许久，她站起身："小姐，皓月谢过小姐这些年的照顾，还有，多谢小姐给了皓月成为美人的机会。"她那"多谢"二字咬得极重，一点一点地啃噬着我的肌骨。

　　我别过眼去："我只是，给了你你想要的。"

　　皓月看了一眼我面前空了的酒杯，突然奇怪地笑起来。

　　我镇定地看着她："既然是最后一次来了，还有什么，都告诉我吧，以后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毕竟，这些年我也有让你委屈的地方。"

　　皓月怔了一下，抿了嘴唇，想了想，终于说道："小姐没有让皓月委屈过，即使皓月在皇上心中只是小姐的替代，那也足够了。"她终于说出来了，只是那"替代"二字，在她看来，不是"足够"而是"不甘"吧。

　　我摆了摆手："你也是倾城佳人，不是什么替代，如今皇上心里已经没有我了，你要在他的心里，做你自己。"我的目光越过皓月，空中有暗香飘来，是寒梅的味道，我一笑，柔婉决绝，"你走吧。"

　　皓月之后果然没有再来。

　　说来也巧，她走后的第二日，冷宫旁边的一个女子因耐不住寒冷，在睡梦中去了。那天我第一次离开这个院子，悄悄地站在那个死去的女子的院门口，紧紧地抱着手上的稻草，听着太监的叫嚷声，他们将那个已经发青的尸首用草席随便裹着抬走了，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还有些悲凉。

　　繁逝的门合上，又是寂静一片。

　　皓月，会以为那个死去的女子，就是我吧。

　　那夜，我翻然苏醒，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突然间想到了李管家的话，还有他的死，如今看来，我是无知地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沈羲遥身为皇帝，怎会亲自去对太医说下药之事？他虽承认了，可是，李管家看到的情景，却不一定是真实的，那么，能让他诬陷皇帝，给他胆量，期待他告诉我的人，必定另有其人，皓月不会有这个胆量，很有可能就是皓月所依附的后台。

　　此刻，虽然萧索孤寂。可是，我心中的疑惑，还有我的猜想，告诉我不能死，要找出真相。父亲死的真相，害死我腹中骨肉的凶手。多少个日子，我似乎忘却了那个孩子，只因为他的父亲是皇帝。可是，他毕竟存在过，他曾是我的希望，带给我幸福与快乐。

　　所以，我不能死，即使苟延残喘，我也要活下去，我要等待机会，回到后宫中，解开我所有的困惑，了却所有的旧事。

　　眼前飞雪茫茫，我跟自己说，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契机。

　　第十四章青天自有通宵路

　　初春的第一缕阳光从残破的后院矮墙照进来，我终于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可是，在这个冬天里，我知道了，比冬天更寒冷的，是人心。

　　积雪渐渐融化开，我用瓷碟装了雪水，撕掉身上薄衣的一角，开始慢慢而庄重地擦拭自己的身体。重新审视这煎熬的一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迹，除了肮脏，还有累累的冻伤。当初的如玉雪肌隐藏在了青紫的瘀痕之下，但是我想，只要小心保护，还是会恢复过来的。

　　第一枝嫩芽在越过颓墙的树杈上破出，那新鲜的几乎不真实的绿色带给了我无尽的希望。还有鸟儿，因为这里人迹罕至，很多的鸟在树枝上搭巢建窝，唧唧喳喳，好生热闹，我再不感到孤寂。可是，内心的不甘与愤恨一直在啃噬着我，让我在每个半夜醒来，感受彻骨的冰冷，更多的是，让我清醒。

　　当天空变得如一匹蓝色缎子的时候，后院矮墙终因年久失修坍塌了一块。那日，我坐在院中听到"轰"的一声，回过头，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暮色浮光掠影般淡笼其上，缕缕轻柔，缥缥缈缈。不知为何，我的泪在看到浩渺的水面后，不由地掉落下来，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涌漫周身。

　　夜半小心下湖，用白天摘下的树叶花瓣擦洗自己的身体。水波荡漾间，一轮明月破云而出，洒下清辉点点。我感受着水波温柔地轻抚，好似他温暖的手，环抱着我，不由有些沉醉。

　　尔后，将带来的竹篮推入水中，看着它越荡越远，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竹篮里只有一块素帕，上面是一首词。词本身也许不会震慑人心，但那是我咬破手指书写其上的，暗红的颜色加上不再净白的素帕，无限悲凉萧索，一如那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我并不期望沈羲遥本人能捡到，即使是哪个宫女、太监也好。这词很适合吟唱，只要能传到他的耳中，给他内心一丝波动，不要让他在那些莺歌燕影中徘徊而将我遗忘，就好。

　　初春的天总是那么蓝，那么透，我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每日夜里我都去湖中清洗自己，逐渐，衣服上的污垢淡褪下去，肌肤也逐渐恢复了最初的白澈。只是，消瘦无法改变，但只要恰当地掩饰，依旧能有不一样的风情。我依旧在等待，用这些时间，恢复我自己。

　　那天的云好轻柔，一朵朵如棉花般，柔柔地漂在天上。有轻缓的风，时不时地吹拂着我的面颊。我闭了眼，感受春天美妙的气息，感受枝丫间新生芽的清甜味道，突然，有东西从面上轻抚而过，我一惊，睁开眼，一只明艳的蝴蝶风筝落在我的身后，静静地躺在没有修饰的草地上，鲜艳夺目，蝴蝶翅膀精美的花纹，是用上等彩釉绘出来的，色泽明亮，质地优良。可以想象，这风筝的主人，地位不低。

　　远远地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些女子的声音，口气中有高傲的成分。我轻轻一笑，朝着苍天一拜，将自己的面容用轻纱掩了去，捡起风筝，静默地站立。感谢苍天，这么快，就给了我一个契机。

　　"咦，这里没有人啊。"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也没看到风筝。"脚步声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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