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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刘子业慢慢地道：“说够了么？”他的心情好像十分地好，就连被这么多大臣围着进言——这可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事——居然也没有生气。

　　见楚玉来了，刘子业站了起来，走向楚玉，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不少大臣看到这一幕，都皱起了眉头，但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此，不方便分散精力，也就没有谁多嘴。

　　刘子业道：“阿姐，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楚玉微微一笑，将曾经对沈庆之说过的借口再说一遍，接着便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呢？”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刘子业会怀疑她送走了刘昶。因为在外人看来，不管于情于理，她都是和小皇帝一条船上的。

　　不经意地朝旁瞥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她与王玄谟对视了一眼。再收回目光时，楚玉眼中凝聚起些微决然。

　　刘子业对自己昨天做的事很是得意，见楚玉来了，心里痒痒地想对她说一遍那种凌辱人的快意：三个叔叔都被他关在笼子里，透过空隙望着他的目光怜悯而哀求，他的血液沸腾着，在这种扭曲的快意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愉悦。因为这种好心情，连今天被一群老臣围着念叨，他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刘子业一点儿都没觉察，他正在往变态的道上一路狂奔。

　　楚玉与刘子业并肩而行，忽然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狠狠地剜了她一下。偏头一看，却不是预料之中的沈庆之，而是另一位老人。

　　老，这个词是不可忽视的，官场上的升迁交际，有时候需要资历来支撑，年岁越大，就意味着资格越深厚。此时除了楚玉和刘子业，还有小太监之外，书房里站着的几乎都是一班老人。这帮老人在朝堂上拥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声望，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极有分量。

　　他们对于刘子业囚禁羞辱自家叔父的行为不能谅解，认为这有失一个皇帝的德行标准，便一直在此劝诫。

　　刘子业见楚玉来了，便不再耐烦与一帮老家伙缠磨，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三王的事情朕会考虑，现在朕要与阿姐说话。”

　　“陛下！”一道有点儿趾高气昂的声音插了进来。楚玉循声一看，却是方才用眼睛剜她的那老者。他的着装好像比周围的大臣更显华丽庄重些，教训刘子业的口吻像教训自己的孙子，“陛下年岁也不小了，也该知道礼仪，会稽长公主见陛下而不下拜，现在又与陛下并肩而行，这不合礼节。”

　　“此外，还望陛下尽快释放三王，给予安抚。”

　　楚玉正在好奇这老者是谁，敢这么对皇帝说话，却听刘子业阴冷地道：“刘义恭，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叔祖，就可以这样放肆，朕是皇帝！”

　　他这话一出，刘义恭神情大变，顿时安静下来。而楚玉也在这时候明白了他的身份。这刘义恭应该是刘子业他爷爷的弟弟，算起来也是祖父那一辈的，难怪训刘子业像训自家孙子一样。算起来他也该是三朝元老，而因为皇亲的身份，比别的元老更加贵重些。

　　但……太忘形了。楚玉在心里叹息。

　　因为自恃身份，便敢这么教训刘子业，他只记得自己是刘子业的叔祖，却忘记了刘子业的另一个身份：皇帝。

　　生杀予夺，这本来就是皇帝的权力。

　　楚玉站得近，她看得很清楚，刘子业眼底已经牵动了隐约的怒意。

　　楚玉笑了笑，权当没听到刘义恭在说什么，只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陛下，我听说您将三王囚禁起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刘子业道：“阿姐，我这么做，可有缘由的。前日那刘昶明明与他们住在一起，我也派人看守着他们四人，可那刘昶偏偏跑了，他们三人定然是包庇的帮凶。”他的语气还有一点儿委屈，好像都是别人的过错。

　　楚玉看了一眼王玄谟，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率先告退。其他臣子见有人起了头，也都陆陆续续跟着走了，很快地，书房里便只剩下刘子业和楚玉两人。刘子业有点儿闷闷不乐地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阿姐，你不会也是来劝我放了那三个坏家伙的吧？”他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楚玉一直反对他杀三王。

　　楚玉走出宫门时，意外地发现，在她的马车旁，并排停着一辆车，而越捷飞则有点儿警惕地看着那辆车，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当走近车驾之时，对方拉开了车帘。从缝隙中，楚玉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苍老却不衰败，精神矍铄，是属于王玄谟的。

　　楚玉对王玄谟略一点头，便上了车。两辆车并排缓缓行驶，在几乎相贴的车厢壁上，两个小窗口一直相对着。

　　楚玉靠坐在小窗边，听到窗外传来声音，“公主出来了？”王玄谟通过相对的窗子在跟她说话。

　　楚玉闭上眼睛，淡淡地道：“方才，我劝陛下杀了三王。”话说出口时，楚玉的声音是幽冷的。方才刘子业问她是不是给三王求情去的，她却一反之前的态度，劝刘子业杀了三王。

　　这是她到此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想要杀害与她无冤无仇的人。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楚玉说出那句话后，一直到走出来见到王玄谟，心情都是郁郁的。

　　但她清醒地明白，之前她要求刘子业不要为难三王，是因为还没有到生死相见时。能够不死人，她还是尽可能地希望和平解决，可现在已经没办法挽回了。在她稍微一不注意出城找人的当口，刘子业竟然就做出了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他极大地羞辱了三王。三王的心中已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旦他们被放回去，不知今后将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情感上不愿意死人，但理智上楚玉很清楚，这已是死局了，除非有一方死亡，否则这份仇恨将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楚玉劝说刘子业尽早杀掉三人，在适当时机，找一个差不多的借口，彻底铲除祸根。

　　要么不动，要动，则如九天之外的雷霆，牵一发，瞬息倾覆，一击成功。羞辱什么的压根儿不要提，把人赶紧杀了，才是最关键的事。

　　楚玉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道：“不知王将军有什么看法？”

　　过了一会儿，从窗户里再传来那位王家当家有些欣慰的声音，“公主终于下定决心了。”

　　楚玉忍不住有些惊讶，她偏过头，从小窗去看对面马车里王玄谟此时的神情。可这时候，忽然，王玄谟的车行驶得快了一步，两扇窗户错开，楚玉眼前只晃过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窗口才再度对上，“王将军何出此言，难道我从前没有下定决心么？”

　　王玄谟轻笑道：“这个，公主心中应该才是最明白的。”

　　楚玉沉默了，是的，王玄谟没说错，在政治里，心软和迟疑是最要不得的累赘，她必须将之抛弃。

　　直到现在，楚玉依然觉得有些奇妙，她当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昏君帮凶一类的角色，怂恿皇帝杀人。倘若传了出去，只怕她要遭到众多的口诛笔伐。

　　为了测试王玄谟的立场，楚玉将自己做的事说了出来，不料王玄谟是这个反应，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忠于谁？”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忠于皇帝的样子，可也不曾偏向三王。

　　王玄谟慢慢道：“我忠于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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