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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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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放下电话后开始担忧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此前,她不知多少次叮嘱过我不要将自己的住处和电话随便告诉不熟悉的人。我不忍让她自责,也想早点挂掉电话。 我问,你还记得到底是哪一天吗? 她想了一会儿说,一二个月了吧,记不清,总之有蛮久了。 我说,我知道了。没关系,他会打的。 这个不明电话并没对我产生多大的干扰,在很短的时间内,我把有可能打电话的人都琢磨一遍后,决定不再想它。我没有什么在报社工作的朋友,或许是某个与我有过几次联系的投稿作者,我在交谈里无意之中透露给他我和梅城的某些个人信息。这样,母亲最后的话也仅仅让我感到有点疑惑,仅此而已。 一整天时间,我两腿笔直地靠着床头看米兰·昆德拉的《笑忘录》,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去,做与书中情节奇异地混淆着的梦,醒来却一点都不记得。阅读与做梦间的停顿里,我放下书本,摊开两手,闭上眼仔细聆听从子宫内部传送过来的声音,我几乎可以听见那里面细胞的生长、撕裂、繁殖、衰亡、剥落,一个从生到死的不断循环过程,好像那里是一块衍生河流的谷地,激流不断地拍打冲涮着河岸。当雪水坠落山谷汇聚时,能清醒地体会到那种撕裂般的绵长的痛苦,然后痛苦突然松懈,躯体也猛然间松懈下来,浸泡在一股弥漫开来的腥热汁液里。 每个女人对这种身体内部的变化习以为常,它造就完美,假如能够细细从中体会生命充满质感的运动,你同样会得出一个结论,女人的一生就是一条河流的成长到衰竭。这条河流每个月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可恼的是,痛苦还没有学会准时,时而提前,时而推后,使我的生活也变得混乱不堪。这样小心谨慎卧床休息的日子,小女孩从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也能引发我的嫉妒心。 小女孩的脚步声已经随着吵闹从门外消失,窗外是次序井然的高楼制造着静谧假象的城市,一只黑色的鸟飞过窗台,在斜垂下来的树枝和横过窗子的电线上各停留了一次,两只细脚举着纺缍形的身体,利用短暂的逗留,站在空气里频频点头,像个身材雍肿的绅士。黑色的鸟很快飞走了,再没有回来,看样子是迷路错误地路过。我接到杂志社一位男编辑打来的电话时,心里还在想着那只鸟,不知它是否与同伴走失。男编辑聊了点杂志的事情,然后问我知不知道左小祖咒《平安大道的延伸》,我说我不知道,真的,我不关心地下音乐。很久之后,我仍然不知道左小祖咒是谁以及左小祖咒的《平安大道的延伸》是什么样的音乐,因为后来也再没有人跟我提到左小祖咒和他的歌。我还能记住这两个名词,是由于这些字的奇特组合,给人一种神秘富饶的想象。然后,长长的下午过去,除了傍晚送外卖的小伙子敲过门,再没有电话打进来,也没有短信息,没有人找我。 善于想象的人们可以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一间天花板上残留有水渍的老房子,墙壁某处树枝分蘖一样的裂缝,一张原木色油漆发亮的单人床,床上有一个似乎以同一个姿势在那儿躺了上百年面部浮肿的女人,旁边的书页从中打开趴在床单上,像民居邮票上的人字形屋顶。她的眼睛盯着封面上的字,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她似乎在专注地听某种声音,但什么也没听到,她脑子里不时地闪过某种印象,但她什么也抓不住。她正是处于一种安静而又焦躁的状态。 我呢,对这样的画面心知肚明,这正是我需要的一种微微荡漾的悲怆,接近于伍尔夫和张爱玲这类敏感孤独的女人含在舌头慢慢品味不动声色的悲怆。伍尔夫投河自尽,张爱玲客死他乡,尤其是后者,在美国寓居的小房子里,躺在地上静静死去,没有人认识她,那些美国人不知道这位离群索居的邻居老太太是一名出色的中国小说家。 不错,正是由于悲怆,这种轻轻颤抖的音乐反映出我处身于某种氛围时,内心怀有极度自恋,自我怜惜,畸形的自我满足,人类对苦痛和折磨的渴望,罂粟果必须用刀子割裂外壳才能流出产生快感的天然膏体。 这个上海的夏天就这样缓慢地凝结在我的房子里,一点点一点点明显,凝结成一种诡异的形状。 林丰的声音正是从这诡异的氛围之中延伸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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