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时坟已堆起,略高于地面。许大使询问蒙方,昨夜提出的关于墓碑和放纪念物问题是怎样考虑的?高陶布说墓碑暂不定,纪念物可以从飞机残骸中选一样东西,不写字。小沈出主意,把写有“中国民航”四个大字的两截机翼放在上面,蒙方推说那个东西太大不容易搬动。小王说不如把从机尾上炸掉的那个发动机进气口环搬来。高陶布和桑加互换眼色后表示同意。蒙古士兵用汽车把进气口环和环中间的分流锥都拉来放到坟顶上,一眼望去不锈钢的环和中间尖朝上的分流锥,明晃晃的十分扎眼,这不仅可作为永久的纪念,也是一个显著的航空标志。
最后,许大使和我以及小沈、小王一起向死难者致哀,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地三鞠躬。蒙方人员统统避开走远,我急忙拦住蒙通社一位记者,让他用我的相机拍下这一场面。事后看来,蒙方对死难者身份同样缺乏应有的估计,失掉了这一对他们很有宣传价值的镜头。他们明白真相以后,肯定要后悔的。
这些无名无姓的死难者的遗体,后经查证:5号是外逃的副统帅林彪;8号是他的妻子、林办主任叶群;2号是林、叶的儿子“老虎”林立果,空司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3号是他们的死党刘沛丰,空司办公室副处长。其他遗体,1号是林彪的专车司机杨振刚;4号是机组空勤特设机械师邰起良;6号是机组空勤机械师张延奎;7号是机组空勤主管机械师李平;9号是机长、驾驶员潘景寅,时任空军专机师副政委。
最后的告别
将近12时半,安葬处理完毕,许大使和小沈同蒙方主要官员先回温都尔汗。
我和小王又驱车回现场,进行测量和补充拍照。国内发来的指示电报,一再强调要拍照作证,看来国内肯定要进行仔细研究,况且飞机尚不能排除被击落的可能性,我和小王都有这样的意识,在现场务必把第一手资料尽可能收集齐全。可是,除了机翼上那个大洞之外,哪些残骸是有力的证据呢?在缺乏应有的空难知识的情况下,只有不漏掉任何一个较大的残骸碎片,并测量其相互距离,按方位和距离把它们串连在一起,争取绘成一张像样的现场示意图,才能对国内研究起到重要的参考作用。
我们从飞机擦地着陆处开始,沿中轴线南行。蒙方陪同人员没有紧跟我们,而是在机头残骸附近,远远注视我们的行动。由于除了指北针以外,没有任何测量工具,只好在确定南北方位后,以大块飞机残骸做标志,三步相当于两米,一路跨步测量。我在50年代曾学过场地简易测绘,现在派上用场了。小王没有学过这种测量方法,但他领会和掌握很快,因此我们进展顺利,纵和横的结合点,几乎不需要做什么修正。与此同时,我又将昨天已拍照过的大块残骸,重新定点拍照,小王记下所拍物件的名称、距离和方位,以及胶卷的编号。我为自己50年代迷上了摄影技术而感到自慰,今天总算“一显身手”了。也感谢国内发给“莱卡Ⅲ型”(当时联邦德国最新式的)这样高级的照相机,这次充分发挥了作用,共拍摄了七个胶卷。加上小沈拍摄的三个胶卷,共有三百五十多张照片,留下了历史性的见证。
后来听中央专案组的同志说,现场步测示意图和这些照片,对中央同志了解情况,以及空军专家组分析判断飞机坠毁原因,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什么能比自己的工作成果得到承认,得到肯定,得到褒奖,更令人高兴呢?我感到可惜的是,使馆没有配备电影摄影机,否则,拍上一部电影纪录片该多么有价值!
我们步测走到昨天察看的那堆什物旁,小王指着两个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说:“咦,怎么昨天没见这两个包?”我问蒙方陪同人员,得到的回答是昨天就放在这里。我俯身察看,一个是扁平的工具包,装的是扳手、钳子、螺丝刀等修理工具;另一个是机关人员用的文件包,拉链没有完全拉开,里面也有一些工具类东西,但其中有一把手枪,还有一支像是昨天见过的微型冲锋枪。这样一来,在现场发现的手枪已有七支,微型冲锋枪两支。因为急于向机头方向步测,对这两个包没有打开细看,只各拍了一张照片。在机头残骸附近,着重察看和补拍了有“民航”字样那截机翼的大洞。并到二百米以外草丛中,拍照了那个一点损伤痕迹也没有的飞机轮胎。
工作完毕已到下午2时,登上汽车,开向现场以西的慢坡,我让司机折往埋葬死难者的墓地。我和小王来到墓前,望着一堆黄沙土的新坟和1至9号的木牌,肃穆地站了一会儿,心中默念:“来跟你们最后告别了。”坟堆得扁平,土不够高,我跟小王说:“最好明年春天,咱们能来培培土。”小王点头并补充了一句:“听说这里野狼很多,可别让它们把坟扒了。”
汽车向南开去,我探头车窗外,往回又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发动机进气口和导流锥。
回温都尔汗的路上,极度紧张后的疲劳重重袭来。来现场前的9月14日夜,我没有睡好,9月15日夜至16日凌晨,由于举行第一轮会谈,睡了不到4个小时。为了抵御困倦,我这个从来不抽烟的人,在车上猛抽了两支中华烟,然而仍然支持不住,尽管汽车颠簸得厉害,也不由得昏昏入睡。一觉醒来,已到了克鲁伦旅馆的门口。
第十章 “军”抑“民”彻夜争论
我看了蒙方起草的《纪要》稿子,感到蒙方的意图已经比较清楚,他们采取友好合作态度,安排我们进行视察和善后处理,但在《纪要》上却要写上中国的军用飞机、深入蒙古领空、没有外来影响而坠毁这些文字,目的无非为了在今后两国的交涉中占据有利地位,假如该机是被苏蒙军击伤而坠落,则正可借此推卸责任。
双方第一、二轮会谈
温都尔汗坐落在肯特省南部广大而平坦的草原上,傍近克鲁伦河边,城市居民有1万余人,半定居半放牧,建筑物多是平房和蒙古包,但也有一些低层楼房,像我国内蒙古牧区一个旗的中心。我们所住的克鲁伦旅馆是新建的两层楼房,屋里摆着捷克斯洛伐克高档家具,铺着苏联化纤地毯,生活器皿也较讲究。但是,由于建筑用木材未经烘烤干燥,墙壁和地板凹凸不平,门窗也关不严实,冷风从手指宽的缝里一个劲往屋里吹。吃的主要是羊肉,做得半生不熟,膻味挺大,我和小沈、小王还能适应,对于刚来蒙古二十多天的许大使,就有些困难了。
我们同蒙方的会谈已进行了两轮。第一轮是9月16日凌晨,首次视察现场返回晚餐之后。第二轮是16日上午11时许,在现场安葬死难者的间隙。
第一轮会谈,于16日零时25分至3时举行,蒙方出席的有桑加上校、高陶布司长、古尔斯德专员及所有参加视察现场的成员,我方参加的有许大使、小沈、小王和我。主题是讨论如何制定文件反映双方视察现场和安葬遇难人员的情况。
首先,桑加上校讲,蒙方认为至少需要三种文件来证明这件事:第一个是双方调查现场情况的纪要,第二个是卫生组关于死难者尸体检查情况的纪要,第三个是死难者入葬问题的纪要。然后,他着重说明第一个文件的写法。内容包括7点,其中第一点表明飞机失事的情况,讲述9月13日凌晨现场附近居民所见。他说,该日凌晨两点半左右,贝尔赫萤石矿值夜班工人,听到一声很响的爆炸声,随即发现东南方远处有一片大火,他连忙把人唤醒,分乘两辆卡车奔赴火场。因为按蒙古政府规定,无论谁发现草场着火,都必须立即设法扑灭,否则要受处罚。工人们抵达火场时火势尚猛,透过火墙看到了遇难的飞机,他们一面扑火,一面派人向温都尔汗报告。伊德尔莫格县的牧民们,看到距该县中心不远的巴音汗山东北燃起了野火,也很快赶来了,同工人们一齐协力把火扑灭,这时才看到了躺着的九具尸体。省里来人时天已快亮了,立即调公安部队看守现场,并报告乌兰巴托。
许大使问:“附近居民是否听到飞机轰鸣声?是否看到空中着火的物体?”回答:“都没有听到和看到。”
接着,桑加上校讲文件第二点关于飞机失事原因。他说:“是在没有外来影响下,出于自身的不明原因降低飞行高度,试图用腹部着陆时,右翼撞地,造成严重损坏,因而发生爆炸而失事。”他强调:“据乌兰巴托中央机场气象台报告,9月13日2点钟时,肯特省伊德尔莫格县上空没有危险的气象情况。”
关于文件第三至第六点,是说明飞机型号、残骸、死难者尸体及遗物等情况。第七点,关于飞机的性质。桑加强调“这是一架有中国民航标记的为军事服务的乘有军事人员的飞机”,他还补充了一句,如果要竖立墓碑需要这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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