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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每次路过朱倭,或由甘孜去成都、雅州(安)进货之前,他都要专程去一趟白利寺拜访格达。此次也不例外。虽然自从红军离开后,形势急转直下,国民党和地方反动势力卷土重来,仅仅几天时间,甘孜就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然而扎西毫不惧怕,仍然我行我素,每天照常做生意。因为对甘孜军、地两方面的首首脑脑,该烧香的烧香、该拜佛的拜佛,他们对他都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还不会把他怎么样。至于他们下属的那些难缠的"小鬼,"对他也更是无可奈何。所以他来去都比较自由。今天是早上从甘孜出发的,到达白利寺时已经喝过午茶了。可是格达刚刚离开寺庙不久。他只能在住持的陪同下坐在格达活佛拉章里的起坐间里边喝茶边天南地北聊天等格达回来。
格达这天回到寺庙已是夜阑更深。他从住持那里知道扎西已来到寺庙里的客房住下,也就没有去打扰。第二天早上扎西见到格达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古学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这里,昨天一天都故意躲着我啊!"
"啊啧!"格达急忙说:"大驾光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不会是脖子以上的话吧?"扎西还想继续开几句玩笑,一看格达的情绪有些低落,立即沉默不语了。他深知,目前格达同所有的红军伤病员和支持过红军的人一样,正面临着一场大的劫难。俗话说,乐时同吃山头草,苦时共饮浑河水,我应多为他分担忧愁,而不能老是从他那里去找乐子。于是他自我解嘲地说:"我知道古学不是那样的人,你从来都没有对老朋友说过违心的话。"
"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格达笑笑说:"你此次来白利寺不单是找我这个老朋友叙旧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扎西说:"我此次来白利寺,主要是想告诉你,我近期要去一趟内地,看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办?"
"当然有啊!"格达接着转过话头说:"看你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这一趟生意又赚了不少吧?"
扎西认真地说:"这一趟啊,赔本。"
"你不是在骗人吧?"
"不是我的大部分货物都送给红军了吗?"
"那你是真的亏了!"
"谁让我同红军有缘份呢!"
"这就对了!以后定会生意兴隆,财源如雅砻江流水滚滚而来……"
"真有那一天,鄙人一定给白利寺点一千盏酥油灯,给寺庙每个喇嘛布施一块大洋!"
"太寒碜了吧?"顿了一下,格达说:"不过,我现在倒想同你作笔生意。"
"那要看有没有赚头,别忘了,我是生意人!"
"肯定有赚头,但是,现在还不能兑现。"
"啊啧!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有那么一天,朱、毛带领红军打回来,普天下的穷苦大众人人有衣穿有饭吃。"
"那不太遥远了吗?也许,那时我已上天堂去了。"
"不,朱总司令说过,顶多十至十五年就会回来。"
扎西急了:"到底有什么事啊?"
在一旁的住持说:"看把你急的,仁波切的意思,是打算请你此行带一部分基本恢复健康的红军伤病员出藏区。"
扎西爽快地答应道:"这很简单,多少?"
"你估计你的商队能带多少?"
扎西:"十个、二十个?""就二十个吧!仁波切,你看呢?"
格达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怎么样?这笔生意就算成交?"
扎西也笑了起来:"有了这一笔呀,就会有第二笔,看来古学你是成心让我破产啰!"
"不,这些红军训练有素,人人能打仗,要是给他们配上枪支弹药,你走在路上如遇不测,定能克敌制胜。"
"这我相信,可是……"
"所以,你的生意一定越做越红火。祝你好运!"
两天后,扎西率领他那有一百多头(匹)骡马的商队出发了。骡马帮沿着雅砻江畔的驿道迤逦而行,浩似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商队中,不少身着红军服装、外穿青色藏装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红军伤病员。其中有周排长。
这天早上,格达和住持站在一道山梁的高处送行。看着远去的商队,格达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们双手合十,目送远去的队伍,默默地祝商队一路平安。
良久,住持说:"仁波切啊,绒巴岔那里有十多个已经恢复健康的红军伤病员要离开甘孜去追赶部队,可是粮食和衣物一时还难以筹集,国民党和民团又查得那么紧……"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再从寺庙僧众的口粮食中挤出一百斤糌粑。另外,住在我们寺庙的红军伤病员的生活也一定要安排好,绝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养伤……"
他们正说着,突然有人骑马向他们飞驰而来。送信人下马向格达弯腰施礼,气喘吁吁地道了一声"仁波切吉祥!"然后,双手递给格达一封信。
格达打开藏文信,只见上面写着:
我村又有两名红军伤病员遇害。还有七名处境危险,需尽快转移。
格达揉着信纸,满脸悲愤。他请住持回寺去安排糌粑的事,自己带着益西群批很快来到桑登官寨。
红军离开甘孜后,格达还是第一次来官寨。此时一见面桑登就说:"谁料局势会转的这么快。那些人的心真狠哪!"
格达闷闷地说:"他们的心不狠红军就不会管他们叫反动派了。出现目前这种状况,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没有想到灾难会来的这么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桑登忧郁地问道。
格达淡然一笑道:"该来的灾难已经来了,不该来的灾难也将接踵而至,但我无所畏惧,因为我早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倒是担心大头人你,他们不会对你……?"
"目前还不会对我怎么样,"桑登递给格达一份县政府的函件,你看县政府还通知我去参加他们的一个重要会议呢!"
"该不会是设下圈套让你去钻吧?"
"有这种可能。但这样的会也不能不去参加呀!何况在这种会上还有可能看到各种精彩的表演,就像红军到甘孜来之前那次会议一样。"
"是呀!在时局变幻莫测的今天,各式人等都将出来表演啊!"格达说:"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来这里表演,而是想对大头人说,此次红军北上,你积极响应博巴政府的号召,对红军给予了大力支援。为此,我谨代表博巴政府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桑登谦和地说:"我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不足挂齿。"
"可我现在,又准备给您添麻烦来了……"
桑登慷慨地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您尽管说!"
"您不仅能办到,而且一定会办得很好。"
"何以见得?"
"大头人您在这一带地方算得上是一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
桑登笑道:"老朋友啊,直说了吧,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
"是这样,河西村昨天又有两名红军伤病员遇难,剩下还有七名伤病员需要尽快转移。"
"你是说……?"
"打算把他们转移到你这里来。"
"你认为我这里安全吗?"
"应该是甘孜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不怕我告密?"
"要是那样,不怕把你自己也套了进去?"
"要是我不同意呢?"
格达笑了笑说:"三宝在上,你会受到惩罚的!"
"别诅咒我。你认为我这里有地方把他们掩藏下来?"
"当然再增加几名也无妨。"
"你的嘴真厉害,那好吧,我们看看去?"
格达随桑登走下宽大的木板楼梯,向后院走去。
桑登叩开后院大门,原来,后院是一座秋菊、月季花、红苕花盛开的园林。在园林里住了一大批红军伤病员,有的在理发,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草鞋。
看着眼前这一切,格达和桑登会心地一笑。
格达说:"答应了?"
"你的要求,我能不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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