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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65

  没过几天,花婷知道了小雪的事,专程跑来向她道歉,她希望小雪还她一个耳光。小雪笑眯眯地说,不行,我要你永远欠着我。花婷没说什么,走了,走之前脸上好寒冷。

  我追过去对花婷说:小雪和你说笑的。婷,其实她对我说她让你打,这是她欠你的,因为她在你面前取走了我,她没什么能补偿,所以你也不用内疚……

  花婷做个手势打断我,秀眉一挑说,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去告诉她,不用为了你对我有什么眷顾,因为我不爱你。

  我听她说得那么笃定,眼神却把她出卖了。我微笑了一下说,你说的对,我什么都不是,只有你和她一个是冰,一个是雪,都那么美丽高贵,而我什么都不是。你不爱我、是最对的,我去告诉她,你欠她的,始终欠她,不用拿我来清账。

  花婷说,对你和她说这一巴掌,有机会我自己会还的。然后她朝我妩媚地一笑,转身走了。我看着她远去,心里明白,这个机会不大。

  可能为了想表示点什么,花婷回去以后就接受了张子儒,反正我永远不知道女孩子心里是怎么盘算的,我也不想知道。张子儒追了她近七年,终于如愿了。我看到范子静和苗剑,张子儒和花婷,最终都能在一起了,也真心地为他们高兴。

  他们在一起等待一种希望,而我和小雪,则等待一种幻灭。

  阳光明媚的那个早上,我带着小雪带着干粮去了六和塔,那个我们曾经重逢的地方。具体在哪一层上我撞了她已经记不清了,都两年了。于是我们随便选了一层,我站在台阶上面,她站在下面,默默地相望,微微地笑,很久。那天走上走下的游客很多,都疑惑地看着我们,认为两个重度弱智在公共场所眉目传情有伤风化,我知道他们怎么想,想把我们从塔上一脚踹下去跌死在一处。然后,我们一起站在了塔的最高层,左边望去是西湖,右边是钱塘江,景色醉人。小雪迎着风轻叹了一声,仿佛所有的回忆,都随着这声叹息飞升起来,围着塔盘旋往复地萦绕。不知道数年以后,会不会有人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呼吸到这些回忆,触碰到一片情殇。

  我们在塔上呆了整整一天,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慢慢地隐入了山的另一面,好像在告诉我,无限留恋,也总有落下去的一刻。小雪说,我想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只有我和你。

  于是我们去了一条被封住的路段,为了西湖博览会此处正在修整。晚上整条路清清冷冷,只有我和小雪。我感觉从我来到杭州的那天起,从没有这么宁静过,好像人间的时光冻在了一点不再进退,自然界只有我们是自由的,并且在这一处永久地驻扎了。

  小雪像孩子一样在马路上跑来跑去,清脆地笑,我看着她,慢慢地看得眼睛湿了。我们在一棵大树下面坐着,小雪问我,医生说我还有一年半时间,那么我至少还能看完过些天的雅典奥运会,现在我们全家只剩我一个了,我想把这两年攒的钱拿出来,我们去雅典好不好。

  我想到奥运会,就联想到死刑犯的最后一个愿望,本能地讳疾忌医。所以我不敢答应下来,我怕一答应就促成了一种绝望,一种对奇迹的扼杀。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总是那么迷信。于是我说,去他妈的医生,医生最爱信口雌黄欺负病人,我才不信呢,你也别信,说不定一年半以后你再去复查就好了呢?多吃点胡萝卜,小白兔就不得癌症。不要说雅典,北京奥运你也能看到。我这么说着,却觉得自己中气不足。

  小雪笑了一下,把手放进我的手掌里面,我感到有个冷冰冰的东西一起滑进来了。我问,是什么?小雪说,我走了以后,它就会陪着你。哪一天,你若是想我了,就看看它。

  我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雪花状的镀银坠子,六角形的花儿镂得很精致,小小的,却沉甸甸的,好像我的心一样。

  我突然想起仲杰写的书里面有一句话,爱情有时候就好像天上的鹞子,你越是拉它,它就飞得越高,飞得越远。小青是仲杰的鹞子,沈月是橙子的鹞子,而小雪现在分明就成了我的鹞子。只是,他们的鹞子虽不听话,虽抓不住,却总在头顶飘浮,或者在树梢搁置,至少能够看看,或者有攀到树顶去把握她们的机会。但牵连着我和小雪的线已经断了,即使我不拉它,五百个昼夜之后,它也会远远地飞去白云的另外一头,从此我永远看不见,没有机会,也没有希望。

  我觉得没有一件事情比绝望更让人抓狂了,我拨弄着坠子,体味到了一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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