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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老神婆似乎被我的冲动给打动,她停止了碎念,对我说:“良缘天注定,孽缘暗自生,还是顺其自然。而且你们分开越早,对你越利。”

  我哭倒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许是对她对我突发的仁慈所感恩戴德的信任,也许是对自己无能为力扭转的命运的悲愤。“我不想离开他。求求你,就帮我化解一下,哪怕用我的寿命来换都可以,我愿意为此少活五年,十年,都可以。”

  老神婆摇摇头说:“你的婚姻很幸福,但是不是他。只要离开他,你的运气才会好起来。”

  “可是——我只爱他!我谁都不要,我不稀罕什么幸福美满的婚姻,我只要温特,我只要他。”

  被我缠得没有办法,老神婆从身上掏出来了一张符,跟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要他,把这张符带在身上,带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在他家的西南方向烧掉,一定要在凌晨十二点烧。”

  “太好了!”我惊喜地接过了一个小小的符,仿佛一念便到了天堂。

  “不过你要想清楚,这是以你后半生的幸福作为代价的。”

  我稍一迟疑,老神婆说:“这个符烧掉后,你后面所有的桃花运全部都抵消。也就是说,你一辈子不会再有人爱。”

  “我不在乎。我要温特。”我坚定地说,老神婆看我实在坚持,点了点头,我给她磕了一个头,带上符,转身离开了。

  温特,亲爱的温特,我将以我后半生的幸福来换这一次与你的缘分。我不后悔。真的。

  很多年以后每当想起当时的决定,始终都没有后悔过。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样还是作同样的选择。再给我十次选择的机会,我还会十次有着同样的选择。

  卷七

  温特的那部黑色小说,已经断断续续,写了几万字。

  他非常沉迷于自己这些具有不可思议荒诞情节的小说,里面说了一个主人公,是一个公路流浪者,每到一处,都会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而他的整个命运,就是一个“逃”字。人生之于命运,便是一条长长的公路中的艰涩的一段,谁都不知道灾祸何时降临。温特在电话中,曾经将这句话,重复地念给我听。念完之后,我们都沉默在自己的心事中。

  温特是我绝对的灾难,而谁又是温特的灾难?

  或者只有音乐。

  我开始为温特整理他杂乱的作品,除了那些每天都会被重复弄乱的乐谱,还有他的一些涂鸦作品。我怀疑他崇拜达利,因为他的漫画中的人物无一不是将头发梳成一个固定的唱盘的经典造型,还有两撇长长的胡子,当然,对我的这个无端臆想,温特是非常不赞同的,他认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人,只有他一个。而且他笔下的人物虽然形态各异,但是总结起来也都是他自己。

  我不与他争辩。我从来都不与他争辩。

  在他看拉斯·冯·提尔的DOGMA电影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这种类型片中所蕴涵的反社会意义。

  在他唱某一首怀旧英文歌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某一个节拍究竟是四分之一强还是四分之一弱。

  在他周而复始地创作某一首也许永远不可能发表出去的音乐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哪一段的旋律抄袭了披头士专辑中的某一个冷门歌曲的某个冷门小节。

  我们真的是全然不同。我喜欢读史书和明清白话小说,而他只喜欢国外意识流作家,在他床头上扔着的那本伍尔夫的《达维洛太太》,我翻了五页便再也没有读下去,无休止的扯断,无休止的描述,将我的思维拉到即将崩溃的边缘。看电影他只看地下电影,实验电影,永远只有小众迎合的那种,有段时间他被斯坦利·库布理克的《发条橙》迷得神魂颠倒,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个荒诞的故事,看完之后,他立刻表示自己对发条橙的热爱,并因为我跟橙子的缘分,而一度喊我橙子,不再喊我橘子。

  而我喜欢欧洲文艺片,爱情片,沉迷在米开朗基罗·安东里奥尼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中,也被阿莫多瓦的风骚所感染,当然我最爱的还是20世纪的好莱坞爱情片,甚至20世纪30年代的默片,甚至还迷着港台片的爱情片。对我飘忽不定的品位,温特似乎不屑一顾,更不愿意与我讨论任何一部我喜欢的作品,通常我刚要提起,他便皱起了眉。我只有自动封口,随着紧闭的嘴唇,我的自尊也跟着渐渐降落。

  我在他那里,只有沉默。我沉默地收拾着一切,归拢着一切,我什么话都不用说,却什么话都已经在心内讲出。

  我打算在将他的作品整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去奔走出版公司,寻求一些推广和扶持。但是这些计划,我也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一个字。

  我不需要说什么,我只需要自己在心内确定好目标,然后做。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我这样去奔婆,会觉得对他的尊严,也是一种损害。我非常清楚。

  一次, 很无意间,温特对我说:“你会拉《茨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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