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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半敲门声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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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老做噩梦。 这句话不远不近地传来,似乎不是由某个具体的人说出,而是来自于很深但又很近的地方。比如内心的深处。因而听不出说话者的语调,更不知道是男声还是女声……不要老做噩梦……不知是劝诫还是警醒。但它至少在肯定地说:你老是做噩梦。 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我哪里做噩梦了?就在这句话从脑中被硬生生抛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猛然清醒过来,好像自己也被硬生生地从睡眠中丢弃出来。 我的确做了噩梦。梦见什么来着?不,不是刚才。是前几天,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鬼,还有防空洞。的确做了噩梦这个事实,让我此刻清醒得就像掉进北冰洋的海水一般。话说回来,为什么偏偏是北冰洋?难道印度洋的海水就不冷?不知道。那一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景象就是北冰洋。一只又一只的企鹅散落在冰面上。而我,在冰面以下,在企鹅的视线里感受着海水的冷。 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抬起软绵绵的手揉了揉,左眼右眼一起转了一圈,肯定了周围的环境。我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毛巾毯,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和床紧紧接触的皮肤略微有些潮湿,黏糊糊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何况这样的空气里还掺杂了蚊香的所谓无毒无害的味道。鼻腔开始发涩,眼睛也干得不得了,像是活生生给吸去了水分,有如旱地一般的干。喉咙也好不到哪儿去,迫切地想要喝水。可是动不了,双手双脚全部瘫软在原地,丝毫不听从大脑的指挥,但抬起手揉揉眼睛这种小事倒是没问题的。我抿了抿嘴唇,嘴唇粗糙得很不真实。 天花板静静地俯视着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像这样半夜醒来,盯着天花板看过。可偏偏这个时候,就是觉得有来自天花板的视线居高临下地,静默地,窥视地,得意地,颇有些怜悯地看着我。我躺在床上,感觉和天花板之间隔着晦暗不明,缓缓流动的黑色空气,像是因加了很多水而显得还不够黑的墨汁。 也许夜晚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灯光驱散黑暗的方式,就是用扫把扫去这些墨汁。扫过的地方亮起来,我们称之为光。有时扫不干净,我们称之为微光。远远的,我们透过墨水看着一点微光……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翻了一个身,侧向右边,吃惊地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 好一会才想起来那是张生。不会是别人。只是胡思乱想之间,偏巧对身边躺着这样一个人的事实感到不适应而已。没错,就是张生。不论是现在醒来,还是昨天晚上醒来,又或者是后天,大后天,旁边的人总会是张生,而不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两个月以后就难说了。再说也用不着去想两个月以后的事。 他睡得正熟,好像变成了床的一部分。这个想象让我忍不住想推一推他,以证明他和床之间,还是有些许不同。但我最终没有这么做。这个想象从理论上说,终究还是荒谬的。又感觉他好像不知不觉地死去了,尽管胸膛在起伏,温热而潮湿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打在脸上,但我还是觉得,张生好像已经死去了。 话说回来,人们不也经常在第一瞬间分不清一具死尸究竟是睡着还是死去了吗?也许我们经常在睡着的时候死去一小会。短暂的死亡,短得不能再短,几分钟,几秒。以给你旁边半夜醒来的人一个错觉:他(她)死了吗? 但也有真正的死去一小会,马上又活过来的人。 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就真睡不着了。那个声音又无奈地说。 我努力地闭上眼睛。但从天花板笔直传递而来的视线怎么也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也没用。天花板是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视觉?这样一想,又觉得床旁边的衣柜,不远处的书桌,甚至地上的拖鞋,也有种种的视线传来,从四面八方,以一种隐秘的方式。 我不知道的方式? 我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更强烈了,看不见的针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发射过来。射在皮肤上不感到疼,只是心脏一阵一阵地跳个不停。汗也大量地从毛孔里涌出,势不可挡。毛孔好像失去了身为毛孔的作用,水分正在不停地从身体里流失,好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激凌。眼睁睁地看着它融化,先是变软,然后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直到最后变成一摊干涸的印记。我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 我看着张生,一边犹豫,一边伸出手,想去推他。就在手指刚碰触皮肤的时候,门上突然发出咚咚咚的三声。 手停在半空。 是敲门声?准确无疑,残留的声波还在空气里。咚咚咚的三声,刚才从客厅的大门那里传来。是错觉吗?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亮。刺眼的光线中,能努力看清楚时间。数字显示为4点2分。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敲门?莫非真的是错觉? 咚咚咚。 又是三声。这一次,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不是错觉了。那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从客厅传来,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客厅的大门。感觉上,如果我不去应门,必然会有人在门外轻喊我的名字。 可没有。过了一会,又是,咚咚咚。节奏一样,力度也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敲门声。如果不是这么真实,还以为是录音机录制好,放在了凌晨4点2分的我家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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