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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这几天若非有我在,你当你一个人果真能活下去?靠那些野果?”温海拉她到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略带笑意,“天真的徒弟,你是真的甘心嫁一个山野樵子、种地的村夫,一年到头为衣食奔忙,却依旧食不果腹呢,还是想要我在这里陪你?”

  白晓碧更加羞惭。

  他说的没错,她是个年轻女孩子,有着女孩子所有的幻想,之所以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优秀的人,那个人能为她挡风挡雨,不愁衣食,而不是平庸无能的山野村夫。可是一个优秀的人,怎会满足于这种平凡人的日子?贵为王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纵然一时觉得新鲜留下,日子久了也会厌烦。

  都说隐士淡泊,其实女人才是,多数女人都可以因为种种缘故,安于平淡甚至拮据的生活。男人却不行,他们难以忍受这样枯燥贫穷的生活,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

  在灯光下,怀中的小脸显得更加俏丽,温海并未掩饰目中情欲,低头……

  白晓碧有点僵硬,这个怀抱已经不似白天那样让她安心,当那手移到腰下时,她终于忍不住逃离他的唇,“师父……”

  “听话。”他的语气温柔,动作却截然相反。他强制性地让她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牢地牢圈住她的腰,金纹披风下,另一只手却在解自己的腰带。

  白晓碧急了,“师父!”

  他抬眸,挑眉,“师父?”

  白晓碧别过脸,“王爷。”

  他先是沉了脸,接着低笑,“既知道我是谁,区区民女还想违抗么?本王便强要了你,你又能如何?”

  平日虽对他存有畏惧之心,却从未听他说过这样无理的话,白晓碧顾不得什么了,挣扎着,“我虽不想嫁村夫,可也不想入王府,我只认师父。”

  温海停了动作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怒色。

  白晓碧只咬紧了唇,不肯与他对视。

  许久,温海忽然推开她,语气有点冷,“也罢,待你想明白再说。你还小,凡事不能只凭臆想,须下去仔细琢磨我的话。”

  白晓碧哦了一声,见衣裳散乱,尴尬之下忙转移话题,“京城那个十王爷是假的,皇上就不知道?”

  温海面不改色,“那人自十六岁起便假扮我,唯独王妃是皇兄派来的人,我须稳住她,否则难以脱身。”

  白晓碧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年前……他竟那么早就开始计划了!

  温海随手束好腰带,淡淡地道:“我还有事务处理,你先去睡。”

  七月吴王叛乱,四王爷与李家竭力护驾,无奈事发突然,手底几名将军郡守竟借故拒不发兵,叛军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就逼近京师,京城危急,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吴王以术士妄议朝政,企图坏龙脉为由,明里暗里大肆捕杀正元会人,正元会会长与几位长老相继落网,皆被斩于市。

  战火未波及之处,也未必安宁,江山之大,无处不受其害。

  街道宽阔平整,两旁许多店铺,可以看得出来这原是座繁华的城池,只可惜店铺门竟有一大半是关着的,一片狼藉之象。街上的乞丐比路人还多,有气无力的,面露凶光的,哭哭啼啼的,夹道坐着倒着不知有多少,时有官兵来踢骂驱赶。城门紧闭,外头路上更有无数南下逃亡者,扶老携幼,怨声载道,因不得入城,男女皆放声哭泣。

  前日与温海出来,白晓碧发现外面的世界竟变了。她从小未经历过战乱,此番才知书上说的不假,历数百姓之苦,莫过于苛政与战乱。

  温海将她安排在一家姓迟的富户家里住下,随即匆匆带着手下离开。

  白晓碧大略猜到他是去做什么,并不多问。那迟家待她十分恭敬,出入都派了妥善的人跟着,她先还不敢出来乱走,后来次数多了也就安心了,再一想,吴王如今挥兵北上,那人应该也跟去了,这才胆大起来,不再让人跟随。

  迟家是富户,时常施粥救济难民,她便穿着丫鬟的旧衣裳跟出来看。

  她戴着斗笠站在街头,一眼望去,夹道尽是乞丐,令她十分不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吴王固然是挑起一切的祸首,温海却也未必清白,只不过他是在幕后推波助澜罢了。

  白晓碧在心里苦笑。现在自己尚且靠别人照顾,有什么资格谈论品评这些。

  她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迟家,一柄白色折扇毫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洁白的扇面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对于熟悉它的人来说,只须一眼便能认出来。白晓碧这一惊不小,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小丫头,你果然还活着。”折扇收起,他的微笑一如往常那般温暖。

  第七章叶夜心的秘密

  乍遇见他,除了惊恐还有什么,白晓碧已经弄不清楚,一脸戒备地问:“叶公子又来做什么,还想抓我回去?”

  叶夜心没有回答,含笑道:“我叫他们找了两三个月,至今不见尸首,就知道你必定还活着。”

  白晓碧冷冷地道:“我活着对叶公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叶夜心并不理会她的讽刺,随手取下她头上的斗笠丢开,“戴上这个,越发像野丫头了。”

  那些温柔依旧令人心动,只是清楚他的目的之后,白晓碧已经不再轻易地被他迷惑,索性把话挑明,“叶公子不必费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夜心愣了一下,忽然倒转扇柄往前一送,闪电般击中她的手腕,再缩回时,手里已多了支簪子。

  俊美的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他抬手将簪子送回她发间,“还是只会用这个,我若要逼供,区区簪子有用?”

  听出话中嘲讽之意,白晓碧沉默片刻,道:“叶公子想做什么?”

  叶夜心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

  意思不言而喻,显然他用了最客气的表达方式,就算她开口拒绝,他也有足够的能力留下她,而且真回迟家的话,也必会被他跟踪,到时未免连累迟家。

  眼下别无选择,白晓碧权衡之下,索性顺从地任他拉着走了。

  初冬天气,清静的园子,窗下几丛菊花,黄的白的开得优雅,对面坐着的人也难得染上了几分恬淡的气质。

  可惜白晓碧知道,不论他外面是什么模样,也难掩饰底下那颗功利之心。

  “多吃点。”

  “我不饿。”

  头一次遇上他,他便是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饭的,虽然最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但那次无疑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相识。

  白晓碧坐在桌前,感觉袖中的手有点发抖。

  他依旧替她夹了菜放在碗里。

  白晓碧不动,“我走不了吧?”

  他果然搁了筷子,“外头不安全,你暂且就住在这里,我叫她们替你收拾个房间。”

  就连囚禁,借口也找得这么美好,白晓碧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是气的。

  “吴王现在挥兵北上,叶公子不去立功?”

  “哦。”

  “叶公子诡计多端,何愁不得重用?”

  “哦。”

  “只要立了功,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哦。”

  不论怎么讽刺,他始终只是握着扇柄看着她笑,骂出去的话就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伤害性,白晓碧气闷,索性直言,“还想留着我替你找那辰时生人?找到他又如何?”

  叶夜心道:“杀。”

  白晓碧拍手道:“叶公子好气魄。”

  “好气魄,心里说不定正在骂我坏水。”叶夜心面不改色,“那辰时生人便是你师父吧?”

  白晓碧大惊,强迫自己镇定,“我师父究竟是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已经被你打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只怕早就……”

  “说谎。”叶夜心拿扇柄指着她,“果真他死了,你现在的样子……你看我的眼神应该再狠再凶一点。”

  白晓碧回避这话题,冷笑道:“有些事不是凭区区相地术就能成的。”

  “是了,凭区区相地术去北方能立什么功,只好在这儿等你了。”

  “你以为软禁我有用?”

  “我在软禁你么?”叶夜心也笑起来,“是我放你走,你不敢走。”

  白晓碧沉默。

  陈瑞说得对,她这点心思,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算。

  许久,她重新开口,语气中已没了讽刺,“吴王这么坏,篡位谋逆,害得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叶公子为何要帮他?”

  叶夜心道:“诛杀手足,猜忌功臣,废长立幼,皇上不仁,满朝皆知,这样下去江山迟早易主,觊觎的人多了。吴王他只不过是最先沉不住气的一个,也是主动背负骂名的一个。”

  白晓碧道:“骂名不是白背的,他不顾百姓死活,诛杀正元会人,其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毒,不输皇上。”

  “哪一位开国帝王不是满手血腥?小丫头,你又懂得多少,见过多少事?”叶夜心看着她,缓缓地道,“何况,他虽然狠,后头不还是有人么?”

  白晓碧故作不知,“叶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夜心微微一笑,“谋逆,弑君,借他之手除去四王爷与十王爷,或许都在那人意料之中呢。至于剿杀正元会,焉知就不是那人想做的?术士妄图插手朝政,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么聪明,怎不细想想,究竟谁更狠?”

  自听说正元会之事后,这些天白晓碧心底一直埋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只不敢去深究,此刻经他说出来,更加心烦,“叶公子说的谁,我竟不明白。”

  叶夜心道:“你师父,他才是真正谋逆的人,我想,朝中和吴王麾下应该都有他的人。”

  白晓碧不语。

  叶夜心道:“他隐藏命相,利用正元会假装寻找犯主之星,引开我们和皇上的注意。他的真正身份只怕连正元会也不知情吧,正元会出事,你可见他有半分着急出头的打算?”

  白晓碧道:“他本来就不是正元会的人,为何要着急?”

  叶夜心道:“他只是利用过他们,到头来过河拆桥借刀杀人,究竟谁更狠呢,小丫头?”

  白晓碧反唇相讥,“过河拆桥,不是叶公子才会做的事么?不要以为你是那样,就把别人也都想成那样。”

  叶夜心笑道:“心若不狠,怎敢谋划这种事?我是坏人,他也未见得好。你是那辰时生人的福星,于那人大有助力,不知多少人想对你下手,以绝后患,我原也打算除去你。”

  白晓碧道:“多谢你手下留情。”

  叶夜心不理会她,从容道:“他若就是那辰时生人,却还明目张胆地带你出来行走,故意让我们都盯上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白晓碧愣了愣,一丝冷意陡然自心底蹿上来。

  “我先前是不信这些的,如今却信了。”

  “信什么?”

  “信我们有缘呢。”

  回想起山中对话,白晓碧全身都快冻得僵硬了,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你以为我会信他,还是信你?”

  “信他也好,信我也罢,尽在于你。”叶夜心取过筷子又替她夹了片肉,柔声道,“菜都快凉了,吃吧。”

  京城形势危急,黑沉沉的夜,带来更多紧张压抑的气氛。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偌大的城里连灯火都很少。空旷的街道上偶尔有兵丁巡过,两个人匆匆转入小巷,停在一所院落前,其中一个提着灯笼,官员模样,另一个却很眼熟,正是沈青。

  院门紧闭,里头似乎一丝光也无。

  沈青目光闪烁,“那位贵客究竟是谁?”

  那官员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指挥使见了就知道。”

  沈青没再多问,率先推门进去。

  院子不大,迎面的厅上亮着灯,只是光线不甚明亮,门大开着,一个清冷的身影立于桌旁。

  沈青惊疑,“这是……”

  那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一笑,“沈指挥使。”

  看清他的面目,沈青大喜,立即上前跪下,“臣,京都武卫指挥使沈青,参见王爷。”

  温海依旧负手,“沈指挥使参见的,是哪个王爷?”

  沈青低头道:“参见十王爷,清王爷。”

  话音未落,旁边的官员忽然跪下,“微臣宋崇参见九王爷。”

  沈青倏地抬头,失声道:“九王爷?!”

  温海道:“沈指挥使怀疑本王假冒?”

  沈青愣了半日,垂首道:“臣不敢,但现下清王府中那位十王爷分明是……”

  温海道:“那人是替身,真正的清王是本王没错。”

  沈青仍是不解,“臣愚钝。”

  温海忽又笑了,单手扶他起来,“十王爷九王爷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排行名号罢了,重要的是,本王亦姓谢,沈指挥使认的是名号么?”

  沈青忙起身,“王爷教训的是,只不知王爷先前何故不辞而别?”

  “此事说来话长。”温海在椅子上坐下,示意道,“不必拘礼,先坐下说话。”

  住了快一个月,白晓碧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富户的别院。自那日后,叶夜心没有再来过,只留了两个丫鬟贴身服侍她,当然还有几个身手不凡的护卫。可越是这样,白晓碧越发着急,迟家见人无故失踪,定会报知温海,不知温海会不会责怪他们。虽说叶夜心并未限制她出入,她也曾想过找人传递消息出去,给迟家报个信,但反复衡量之后仍是放弃了,她清楚叶夜心的手段,毕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这么多天下来,几乎什么也做不了,白晓碧终于忍不住找到护卫,“我要见叶公子。”

  房间里,姑娘纤手抚琴,叶夜心坐在旁边听。

  白晓碧不管那么多,径直走进去,“叶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忙停了琴声,望着他。

  叶夜心皱眉不答,看向护卫,“谁叫你带她出来的?”

  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白晓碧握拳,不等护卫说话便抢道:“是我自己非要来的,打扰了叶公子雅兴,要怪就怪我好了,何必骂他?”

  叶夜心果然不再多说,转身扶起抚琴的姑娘,“我还有些要紧事,先送你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微笑的脸越看越可厌,要问的话早已忘记,白晓碧转身便走。才走出几步,就听得他在身后说道:“我这妹妹脾气不好,还是叫护卫先送你回去,我去看看。”

  姑娘顺从地答应。

  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白晓碧再难控制,倏地停下脚步,回身怒视他,“谁是你妹妹?”

  叶夜心不理会,先示意护卫送姑娘出去,然后才过来拉起她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白晓碧甩开那手,“谁要你送了?”

  叶夜心笑了起来,“小丫头,是你先来找我,打扰我听曲,现下又对我发火,我做了什么惹恼你?”

  白晓碧愣了愣,“你派那么多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叶夜心道:“保护你。”

  白晓碧哈哈笑了两声,“不是监视?”

  “是你怀疑成监视。”叶夜心道,“你这么急着找我,所担心的不过是迟家而已,我已派人告知他们了。”

  白晓碧失色,“你……”

  叶夜心笑道:“小丫头瞒得很辛苦。”

  那意思是他早就知道迟家,故意不拆穿,好逗她着急?白晓碧咬牙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叶夜心道:“没怎样,人都好好的。”

  白晓碧很快明白了,“你放过他们,是想利用他们引我师父出来?”

  叶夜心叹道:“你太聪明了。”

  白晓碧举拳,“卑鄙!”

  叶夜心轻易地拿扇柄挡住那拳,“这里有长进。”再飞快敲了下她的额头,“这里却越长越回去了。”

  白晓碧怒视他。

  他收起笑,悠然道:“我虽说暂且还没打算处置他们,但你若再对我这么凶,无理取闹,说不定就怎样了。”

  白晓碧懊恼不已,或许是他太迁就她的缘故,在他跟前就是容易失态,甚至忘记身份,“他们只是好心收留我,与这些事根本没有关系。”

  叶夜心毫不留情地拆穿,“到现在还满口谎言,是有人叫他们照顾你才对。”

  白晓碧道:“叶公子当初不也一样满口谎言骗我,我说谎是为了维护师父,相比之下叶公子可卑鄙多了。”

  叶夜心道:“我卑鄙,你维护的师父未必好多少。”

  白晓碧道:“挑拨离间,你只会这些手段。”

  叶夜心看着她,“你找我,究竟有何目的?我看不像为求情而来,若当真是要骂我一顿出气,现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经他提醒,白晓碧总算记起当前最重要的事是什么,语气软了下来,“求叶公子放过迟家。”

  “那就安心住下,不要多想。”叶夜心重新拉起她的手,“走,回去了。”

  白晓碧下意识地甩开那手。

  叶夜心看着她。

  明知道该顺从,偏偏就是忍不住,白晓碧后悔了,“我不喜欢桂花香。”

  “我没用桂花香。”

  “你身上有。”

  “原来你的鼻子这么灵。”叶夜心强行拉她至面前,漆黑的眼睛里有戏谑的笑意,“小丫头为这个生我的气,你究竟是不喜欢桂花香,还是不喜欢那些姑娘?”

  白晓碧再也忍不住了,“你找姑娘关我什么事?我生什么气?!”

  “你喜欢我。”

  “叶公子自重!”

  “你亲口说过的话,不想认?”

  “那只是以前。”

  “现在不是?”

  越说越离谱,白晓碧怒道:“叶公子别忘了,你救过我,也害过我和我师父,当时我在水里差点被淹死,如今我的命是捡回来的。”

  叶夜心依旧扣着她的手,“过去的事,这般记恨?”

  “虽是过去的事,我却险些被害死,难道还要感谢你不成?”

  “我几时害你了?”

  “你只是利用而已,先前利用我替你找辰时生人,现在又打算利用我要挟我师父,我就是喜欢别人,也不会再喜欢你。”

  叶夜心道:“喜欢别人?小丫头那叫水性杨花。”

  水性杨花?他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她!白晓碧满面通红,“叶公子与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何况叶公子找这么多姑娘,不也是喜新厌旧么?”

  叶夜心道:“就为这个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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