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星光忽然都消失,头顶还是乌云压着的天空。大合萨惊讶地站起来四顾,火堆、虎豹骑和那些黑马武士都在。可是黑马武士身上那种帝王般的威严此时都不见了,他们只是披着东陆式样铁铠的护卫而已。
山碧空深深地鞠躬行礼:“其实当大君带着人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我的幻境。天要下雨了,这样阴沉的天气,不适合我们重要的会面,所以我令星光照耀。我带的随从都是普通的武士,可是我以幻术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太古武神的追随者——那些神秘的‘铁皇’。大合萨说得还不全,最伟大的幻术不是封闭一个人的五官六感,而是封闭整个世界的五官六感,也许这样,你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向大君和大合萨告罪,我并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希望以我的力量证明,我不是骗子,而是带着伟大力量和使命而来的。”山碧空竟然单膝跪下,郑重地行礼。
大合萨和大君互相望着,大合萨轻轻咽了一口唾液,这才感觉浑身的汗凉了,粘在身上冰得他一哆嗦。
大君站起身来:“你刚才说,你们可以使死人活过来,更可以使活人死去?”
“是。”山碧空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么,给我看看你们除了幻术,是不是有真正的力量。我的儿子现在重病,就要死了,山先生能够救活他么?”
“这算是大君信任我们的条件么?”
大君沉默不语。
“那好,”山碧空微微点头,我愿为了神的使命降低我的身份,在世人面前暴露我的脸,“让我们去看看世子吧。”
深夜,木犁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被远远地驱逐到外面去,金帐的侍卫武士们把帐篷围成了铁桶,木犁和英氏夫人也没有获准进去,只能远远地看见一行黑衣的队伍在侍卫武士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踏进了世子的帐篷,跟进去的还有大君和合萨。大合萨最后一个进入,帐篷的帘子被紧紧地闭合起来。
那面黑色的长幡被留在了外面,在夜风中呼啦啦地飘个不住。人们远远地望着,其上银绣的星月光辉流动。
“这就是我的儿子。”大君掀开了阿苏勒身上盖着的织锦。
山碧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们。
一名年轻秘道士无声地走出人群,来到床边,他的手指在阿苏勒的胸口上轻轻按下去,血色立刻透过绷带透了出来。
年轻人闭上眼睛默立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地唱诵起来,他的手轻轻按捏着孩子的全身,温柔得仿佛是一个纤细婉约的女人弹奏着一张秀丽的古琴。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手指在孩子身上一弹,他直起了身子。
“怎么样?”山碧空低声问。
“这样的伤,从未见过,”年轻人摇了摇头,“像是有种力量从里面炸开了他全身的皮肤一样,想必血管也裂开了吧?还有他的内脏和筋络……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呢?”
山碧空看了大君一眼。
大君摇头。
山碧空点了点头:“可以救得活么?”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说他已经死了,也不为过,”年轻人踌躇着,“除非……”
“我们要他活过来!”
“是!”年轻人低头行礼,他忽然郑重地跪了下去,亲吻了山碧空的鞋子。
山碧空卷起了衣袖,他的手腕白皙细腻,远不像他的面孔那样沧桑黑瘦。从人立刻端上了清水,山碧空把双手在水中蘸了蘸,把水珠弹在年轻人的头顶。他围绕着床缓缓地踱步,低声地唱颂起来,年轻人随着他一起唱颂,坐在床边握着阿苏勒的手。两个人的歌声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可是他们的歌声无人能懂,远不是东陆的语言。
大合萨拉着大君退了一步,两个人都有种不适的感觉,像是唱颂声是从自己的颅腔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却震得头骨都麻了。
阿苏勒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年轻人跟着他一起颤抖。他原本就白皙,这时候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有如透明一样,仿佛有光从他身体里照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唱颂声越来越低沉和连贯,有如古代的诅咒一样,又像是低低的雷鸣。年轻人握着阿苏勒的手,抖得也越来越厉害。大合萨全身都开始麻了,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时候山碧空忽然停下步伐,不轻不重地跺了一下脚。一切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帐篷里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不要打搅病人的休息了,大家跟我出来。”山碧空抖开衣袖,率先走了出去,年轻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久候的英氏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大君愣了一下,急急地跟了出去:“山先生!山先生!”
山碧空没有回答他,他在帐篷外停下,年轻人跪在他的脚下。山碧空伸手按在他的头顶:“我的孩子,大神的威光与你同在,你的魂将不朽,永远行走在天空上,与星辰同命。”
山碧空缓缓地收回了手,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欢愉的笑容,笑容就此僵在了脸上。他的身体忽然地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地发白而后发灰,皱缩起来,最后紧紧地裹在骨头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一棵树的枯死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年轻人变成了一具蒙着皮的骷髅,他深陷的眼眶里,两颗失去生机的眼珠默默地对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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