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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只听靳飞道:“罗兄,韩老弟,大会时辰将到,既然追不上那一家子,也只好罢了。此地距百丈坪不远,咱们不妨慢慢过去。”罗松略一思索,道:“靳老弟,我有个疑虑,不知当不当说。就我看来,那个青衫男子着实……着实像极了一个人!”靳飞奇道:“谁?” 罗松附在靳飞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名字。靳飞吃了一惊,脱口道:“岂有此理?那人不是早就病死了么?”罗松摇头道:“据我所知,那人当年病死,只是官府托词,是以他尚在人间,也未可知。”

  靳飞浓眉一扬,高叫道:“而今朝纲朽败,奸佞横行,那人既然活着,为何不挺身出来?”罗松叹道:“靳老弟,大英雄大豪杰总有独到的心思,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明白的?”靳飞沉默半晌,说道:“罗兄说得是。既然事关重大,咱们分开来寻他问个明白。不过,倘若误了结盟,家师面上不好看。故而诸位不要走远,听到号响,千万赶到百丈坪。”

  吩咐已定,四人各往一方寻找。云殊向东搜寻,他怕与梁文靖见了尴尬,故意以信马由缰,缓行了里许。忽听远处传来管乐之声,呜呜咽咽。云殊听得好奇,心道:“这芦管声从哪儿来的?唐人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谁教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芦管为塞北土乐,此地怎有此化外之音?嗯,这吹奏者吹得恁地伤怀,莫不是遇上了烦恼之事!“他任侠好事,当即循声搜去。不一时,来到一座土岗前,只见一个黑衣人坐在岗顶,背着自己,面朝南方。

  云殊跳下马来,高声道:“先生笛声凄苦!可是遇上伤心事么?”芦管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哼了一声,冷然道:“茫茫天地,本就是煎熬世人的熔炉。人生天地间,谁又逃得脱伤心二字?”语声平板,无起无伏,叫人听来甚不舒服。

  云殊年少识浅,不明人间痛苦,忽听他说出这么一番奇谈怪论,无从答起,忽听号角声若有若无,从远处传了过来。云殊脸色一变,忙道:“这位先生,区区有事,先失陪了。” 倏地转身,奔出数步,腾身纵起,落向马背,尚未坐定,便听嗤的一声细响,若箭矢破空。云殊犹未转念,便听坐下马匹发声悲鸣,瘫倒在地。云殊急急一个筋斗翻出站定,细瞧时,见那马颈上多了个细小孔洞,鲜血狂涌。转目四看,却除了那黑衣人,别无他人,不禁气恼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平白伤我的马儿?”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慢慢直起身来。他背影并不高大,但如此一站,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黑衣人略一沉吟,声音忽而转沉,答非所问道:“小子,你是云万程的弟子,还是老穷酸的门人?”云殊一怔道:“云万程是我爹,老穷酸是谁,我却不认得?”那人冷笑道:“装糊涂骗人吗?你那一纵是神鹰门的‘穿云纵’,哼,但之前那几步是什么?”云殊恍然道:“你说得是凤翔先生么?”

  那人怒哼道:“什么凤翔先生,鸡飞先生?你这小娃儿不老实!”忽地向后跨出一步,立定时已在土岗之下。云殊见他背着身子,尚能一步数丈,不觉大吃一惊,还未动念,那人已到他身前,反臂一抓,向他胸口抓到。

  云殊手忙脚乱,挥掌击向他手臂,这一掌拍中带爪,凌厉异常。但那黑衣人却不闪避,云殊掌缘击中他手臂,只觉如中坚铁,匆忙反手扣锁对方脉门,他的鹰爪力颇有火候,卸人手足,如断麦秆。怎料那人手腕上便似涂了一层油脂,奇滑无比,嗖地从云殊指尖脱出,其速不减,仍向他胸口抓来。

  云殊急展“三三步”后退,但那人倒行逆施,依然来势如风,任他如何变化,黑衣人的五指仍不疾不徐,一寸寸逼将过来。云殊退到第十步上,那黑衣人的爪子已罩到他胸口。情急中,云殊大喝一声,右腿疾起,蹴向那人腰际。不料一蹴而中,云殊喜不自胜,但觉脚尖所及,软绵绵的,竟如陷入一团棉絮,尚未明白过来,忽听那人轻嘿一声,肌肤倏然弹起,这一陷一弹,快不可言,云殊只听喀嚓一声,剧痛闪电般从大腿根传来,敢情右腿竟被这一弹,生生震断。

  云殊失声惨呼,向后跌出,那黑衣人一探手,扣住他胸口,却略是怔忡,喃喃道: “你只学了这点皮毛么?”言下颇是意外,蓦地抬手,将云殊一掷在地,厉喝道:“教你 ‘三才归元掌’的人呢?”

  云殊头脸着地,撞到泥石,鲜血长流,闻言忍痛道:“什么三才归元掌?我没听过。” 那人冷笑道:“你这小子面相奸猾,跟那老穷酸一个德行。哼,你说云万程是你爹,对不对?”他初时语声激动,说了数句,又回复初时那般平板阴森,叫人喜怒难辨。亦且他始终背着身子,云殊从头至尾,都没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谁?和我爹有仇么?”

  那人嘿了一声,蓦地哈哈大笑,云殊只觉那笑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他耳鼓生痛,一股股热血蹿上头顶,似欲破脑而出。正觉一口气换不过来,那人笑声忽止,举头望天,冷声道:“你问我是谁?嘿,看来老夫久不出世,天下人已将我忘了!”说罢冷哼一声,高叫道:“今日云万程要在百丈坪聚会吗?”

  云殊道:“是又怎样?”那人叫一声好,说道:“教你武功的穷酸想必也在百丈坪吧?” 云殊听到这里,恍然有悟,心忖道:“他一口一个穷酸,又问我步法,莫非找得便是凤翔先生?他武功如此之高,凤翔先生未必能胜。做人义为先,凤翔先生与我义气相投,我云殊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这大恶人越是逼问他的下落,我越不能吐露半分。”当下大声道:“我的武功都是父亲教的,与其他人统统无关,更无什么穷酸在百丈坪上。”

  那人大怒,本欲动手拷问,偏又崖岸自高,不肯用此下三流的法子,寻思道:“这小子先说什么凤翔先生,又说除了云万程,再没人教他功夫,谎话连篇,全不可信。哼,你说老穷酸不在百丈坪,那便多半在了。不过,那穷酸武功本高,会中又有许多宋人爪牙,贸然闯入,忒多凶险。哼,那又如何?便是龙潭虎穴,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想着冷笑道:“好,老夫便去敲敲那劳什子百丈坪。”

  云殊心口一窒,忖想若牵累父亲,岂非不孝,但若说出凤翔先生下落,却又大大不义。正觉为难,一股腥风忽地钻入鼻孔,十分难闻,继而一股毛茸茸的异感从头顶直移下来,停在腰际。继而森森寒意爬上云殊背脊,他只觉每一寸肌肤似都颤栗酥麻起来,但苦于 “膻中穴”被制,无法回视,只嗅得那股腥风越来越浓,粗重的热气一阵阵喷在耳边。霎时间,云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惧,眼泪夺眶而出,和着口鼻鲜血,滴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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