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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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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亮根据他在苏区生活的全部体验,懂得婚姻自主,决定权在女方手里,这一点,一开始他就尊重芦花的选择。但是,在于大龙光荣牺牲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活着的时候,双方当事人都在,如果有婚约的话,也好解除;然而现在,一方成为烈士,又是如此悲惨的死去,倒成了永远也解除不掉的婚约,情理上的负债,变成精神上的束缚。因此,他也十分为难,真后悔自己在苏区时,只顾当他的赤卫队长,没关心苏维埃政权是怎样处理婚姻纠纷的。在小组会几个党员的众目睽睽之下,犯愁了:“都盯着我干吗?让我好好回想一下!”他拍自己脑袋,想拍出当时苏区也有个于二龙和芦花就好了,那里是怎么解决的,这儿也就有章可循了。所以只好说:“同志们,放炮是容易的,要心里没十分把握,保险不是左,就是右,会打偏的,给我容点空吧!” 他那虚怀若谷的精神,至今还印刻在于而龙的脑海里。这问题就一直拖着,正好抗大分校开办,芦花去学习,遇上了阳明,才算结束这一桩公案。——唉,精神世界的解放,是多么困难啊! 他们的罱泥船渐渐靠近了闸口,教堂尖顶下的圆拱形长窗都看得很清晰了,也不知什么朝代,一个传教士在这里建了座哥特式的小教堂,随着教士的离去,教堂也失去宗教的作用,而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建筑物,和老秀才一样,是闸口两怪,大概怪就怪在他们的不同一般吧? 那天,他们完全有可能活捉麻皮阿六的,因为匪首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钻进了小教堂,就像螃蟹爬进了簖里,只能进不能出堵死在里面。如果活捉到手,小石头的死因,穿皮鞋的阴谋家,都可能从他嘴里掏出来。但是动手前少说一句话,错过了良机,因此至今悔恨不已,为什么绝妙的主意,总是在事后才涌出来。 把船靠拢在村头,迅速地钻进一家基本群众的屋里,想摸清匪徒的一些情况。那时广大群众对党领导的这支游击队,并不十分理解,加上鬼子和保安团势力强大,他们开展工作困难,所以基本群众队伍根本形成不起来,越是得不到群众支持,队伍也越吃苦头;好像是恶性循环似的,队伍越削弱,不能给群众撑腰,群众越来越躲着队伍,以至于把门闭得紧紧的,苦苦地哀求游击队走开,别给老百姓带来不幸和灾难,离开了群众,支队没处躲没处藏,吃喝都成了问题。所以,那虽然是春天,但是,失去群众的春天,比冬天还寒冷,还难熬呵! 正是在尝够了苦头以后,才懂得人民是母亲的道理。于是,以后无论是再寒冷漫长的冬季,都能感受到来自地底下春天的温暖,春在母亲怀抱间,春在人民心田里。 他们刚跨进门坎,吓了那家人一跳,脸都变了颜色,老妈妈连忙跑过来,直撅撅地跪在于二龙面前,直是央告:“队长,你饶了他吧,你可千万别杀他头啊!” 芦花弄得不懂起来,慌忙扶起了她,那时,她是镇上惟一的可靠群众,儿子是支队的一个战士:“大娘,你在给谁求情啊!” 里屋门咣当一声,正是那个战士满面怒气地闪将出来,豁出命地顶撞着:“刀砍斧剁由你们便吧,我开小差,不干了。” 要早一年,于二龙那脾气,肯定会有一场火并,但应该承认,芦花那对明亮的眸子,在光线不大充足的屋里,闪闪发亮,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盲动。他那扣枪的指头,从扳机上滑下来,伸出手,给那战士一拳,笑着骂:“好出息的货色,吃不了苦溜了,多丢脸哪! 芦花,给他一支枪,走,打麻皮阿六去。” 老妈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来抓他的?” 于二龙告诉她:“我们来和麻皮阿六结账。” “那他?”老妈妈指着自己开小差的儿子。 芦花说:“那是饿得他没法啦,大娘,不能全怪他。可还得让他干,连麻皮阿六都回来了,往后的日子,乡亲们就该更不好过了,石湖支队的旗子不能倒,走吧!” 那个开小差的战士,无可奈何地抓起枪跟他们一块去了。 麻皮阿六挺狡猾,短兵轻骑,带来五个人,四个都给他放了哨。 他是得到消息才回湖西重新开拓地盘的,既然石湖支队的头头脑脑陷入重围,劲敌已除,便放心来到闸口,给秀才一点教训,好给王经宇一个交待,那是高门楼大先生早就关照过,要给点颜色看看,紧紧老东西的骨头。 土匪头子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像饿虎扑食地一把抓住老秀才。那可怜的老人,除了颤抖,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他想,今天,大概是来年他的忌辰,该是去见列祖先宗,和板桥先生的日子了。 “告诉你,六爷特地来敲打你骨头来的,你这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倒要试试,你硬,还是我硬?” “天哪!我可不曾招你惹你啊!” “求你写文章比什么都难,还拐弯抹角绕着脖子骂人,今天,我偏要打出一篇好祭文来。” 老秀才恍然大悟,王经宇是决不会只给一拳就肯拉倒的,看来,他的现实主义文学,在麻皮阿六批评家手下是过不了关的啦!老秀才希望这位掌刀的天良发现:“你是绿林好汉,理应秉公判断!”那意思说我是忠实于生活的,学不来在广场血迹里还有唱赞美诗的功夫,高抬贵手吧! 那满脸核桃麻子一亮:“不错,老子专门打抱不平。” “苍天在上,是非曲直你可得分清,干嘛替高门楼撒气呢?”心想:“给凶手恶棍写颂诗未免太下作了吧!” 麻皮阿六是个无赖光棍,笑了:“老不死,你年岁大,倒不糊涂。老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要不打你发个利市,我在湖西就站不住脚。委屈你老人家啦!”说着,按住老人在板凳上,“你放心,准给你留条命!” 杀人不眨眼的麻皮阿六,下手岂有轻的,才拍了几下,廖思源,那位总工程师,皮开肉绽,昏过去了。 于而龙怔住了,怎么在记忆里把两位老夫子纠缠到一块去啦?难道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以不同形式出现的麻皮阿六么?也许历史会惊人的重复,只是时间上有差异罢了。 他终于苏醒过来,望着做八段锦的于而龙,断断续续地呻吟:“老于,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放心吧!”于而龙转过脸去,努力控制着自己:“我永远也不会对廖师母讲的——”他看着在优待室门口倏忽而过的黄鼬,心里拧成个疙瘩:“该怎么告诉他呢,他的妻子永远也不能听见人间的声音了……” ——老夫子啊!你们的皮肉也太经不起风吹雨打啦! 砰!砰! 枪声在闸口镇上空响着…… 只要一投入战斗,接火以后,芦花马上精神抖擞,像一只凶猛迅捷的鹞鹰,倒背着双翅,笔直地朝枪响得最厉害的地方猛扑过去。无论对手怎样毒辣致命的打击,她都能利落地避开,仿佛旱地拔葱似的脱离险境,又好像脑后长着眼睛似的躲闪意外的偷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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