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卢前教授
近来复古之风甚盛,许多埋没已久的古书古人古迹都得到机会在伟大的抗战年
代里重新出头露面了。只以诗来说吧,甚至二十余年前中国新文化运动中抱着凌厉
无前以创造中国的新诗为职志的大师们,也兴高彩烈地大做起旧体诗来。事实甚多,
不烦枚举;理由何在也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旧体诗之如何已失去了时代的价值,
又如何有提倡新诗之必要;也似乎早已是属于常识一类的东西,无庸再说了。这里
所谈到的只是做旧诗而与戏剧有关的一件小事情。
这就是我想到了的卢前先生的一次唱合诗。
几个月以前,“贤明的”戏剧主管当局曾经举行一次招待戏剧界同人的茶会,
那意义该是很庄严而重大的。
是戏剧界的“光荣”与“幸运”吧?那天有两位“诗人”也出了席,因为在之
后几天报纸上登了两首唱合诗,作者是两位不太生疏的“诗人”,江洁生与卢冀野。
两位“诗人”自然该是参加茶会而来;然而他两位并没有发表任何高见,也就
是说当场并未起任何作用。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都颇能神游六合之外,抓住了常人抓
不到的“诗材”,作了两首诗,好在我的“楮毫”并不值得如何宝贵,所以不妨把
这两首“艳体诗”照抄下来,给各界君子再开一回 眼界:……江洁生“即席口占”
云:压场裙屐晚相邀,画角诗心付彩毫;一帕香罗低覆额,夕阳影里白杨娇。
卢冀野“席次洁生韵”云:曹庵置茗远招邀,四座和风入楮毫;窈窕白杨帘下
影,琅扇底瑞芳娇。
本来“唱合诗”充其量不过是“文字游戏”而已,而就诗论诗,这两首诗除去
“堆砌”与“莫名其妙”之外,所余的怕也只是一千二百分的“无聊”吧?
真是见鬼呵!见鬼呵!“诗人”们真是闲着没事干么?负有盛名的,年高有德
的,就真把自己看得这么不值钱么?难道他们以“清客帮闲”姿态,躬身步入会场,
牺牲几个钟头宝贵的时间,就是为了写这两首“艳体诗”么?
很久以来,中国就流行一种极恶劣的习惯,文人常以才子自命,才子就免不了
“风流”——卢冀野先生尝以“江南才子”自命,看来是承继了正统的——居常憧
憬于前朝的柳永,秦观,唐伯虎等等醇酒美人的生涯,吟几句风花雪月的诗句,呼
朋引类,顾影自怜。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前人往矣,文章品性亦早是自有千
秋;却不幸这千古的一点余毒仍在今“诗人”身上盘踞不去。
那两首诗拼拼凑凑,本不足道;然而想象之中,两位“诗人”一唱一和之余,
一定不免莫逆于心,怡然如也吧?他们一定会自以为风流,自以为雅兴吧?其实呢,
不是“风流”是“下流”;不是“雅兴”是“野性”。
那两首诗拐弯抹角,不过是为了归结到我们的两位女演员身上。提到演员,尤
其是女演员,凡是头脑未昏,略知委曲的,谁不会对她们发生多么崇高与敬佩的心
情?
抗战五年余,戏剧曾经贡献给国家民族以多少光荣的劳绩!我们的女演员在抗
战宣传的队伍里,曾经发挥过多大的力量,曾在崎岖艰苦中度过千里的长途,忍受
过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在枪林弹雨中突围;为祖国为抗战冒险犯难;五年以来,
从事抗战戏剧运动孜孜不倦,这岂是这种坐井观天的“诗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诗人”凭借什么,以什么理由,来作这种文字上的轻薄?世人本来就卑鄙地存在
着对女子的鄙视心理;尤其是对女演员们。在今天一切因抗战而进步的年代,大家
的看法渐趋于合理的时候,身居文化前辈的“诗人”还是这么幼稚,不仅令人不可
解,简直教人痛恨。
因此,“诗人”们的常识是必要的,像上面这个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抗
战中需要于“诗人”歌诵的太多了,他们必需纠正观点,放眼于国家民族与真理,
否则便成了无益而有害的虫豸。
冀野先生新担任了某国立艺专校长,现在或已遄赴新任,从此负起领导艺术学
府的重担;孜孜学子将唯卢先生之高山景从:春风化雨,先生将无暇再做以上的唱
合诗了吧?我们正是这样的盼望着的。
三十一年十一月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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