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山文集

                    论蜣螂

 
  高尔基在《我底童年》一书里,记下他底外祖母谈蜣螂的一段话:……所有别的害虫上帝都给有一种意义的:木虱表明了房子是潮湿的;臭虫的意义是显出了墙壁的污秽;点子是预兆疾病的,这是谁都知道的;可是有些东西呢!——谁知道它们具有什么权力,或者它们为了什么生活着?
  这是蓬子先生底译文,并不怎样好,而且木虱恐怕是跳蚤之误,但原来的议论却是很警辟的,谁知道蜣螂们具有什么权力,或者它们为了什么生活着的呢?
  怕蜣螂的恐不止高尔基底外祖母和我,许多人对它也一 定没有好感的。这怕,并不因为它会咬人。它是不会的。看它底外貌油光闪闪,触须高竖,俨然人物而一无所能,就想到它必另有恶魔的使命,这才使人毛骨悚然。至于偷偷在米包里遗下几粒粪便,叫人吃着不舒服半天;随它嘴巴高兴咬破一两本书籍,叫人看了头痛,这些伎俩人们大抵都领教过的了。
  然而它底可恶并不止此。自己并非蜈蚣,但深夜在纸张上走起来也居然沙啦沙啦地响;自己并非土狗(一种小虫名,头下有双钳,咬人红肿疼痛,据说它能变蟋蟀)。半空中飞起来也居然嗡嗡有声,使人无意中吃一虚惊,一看却是无能之辈。这是人们不能对它怀好感的主要原因吧。
  做孩子的时候常喜欢捕杀它。有时觉得叫它死得干脆好像太让它占了便宜,便用针戳进它底肚子,擦根火柴来慢慢焙炙那扁阔发臭的躯体,也从施用酷刑里感到快意。可见如今为保障法律而设置的种种私刑,倒是不学也会的玩意儿,从娘胎里就带着这种才能来的。
  现在,“上帝”给了人类一种什么意义,大概各人心里都有数目的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于是我也常在报章杂志上看见摹仿蜣螂的同胞。吹甲捧乙,击东骂西,钦定文品,滥造批评,以帮闲地位,居然借重吉尔波丁,瞎指人是新写实主义而攻之,等到它巴定墙根,移灯细照,蜣螂而已。

                   五月六日·一九三四·

                   原载1934年5月11日

                                       《中华日报·动向》(署名龙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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