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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残阳早坠,人山甚深,暮色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峰。葛龙骧一面追踪,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当不属“龙门山”的范围,苦苦蹑迹人家一个陌生少女,若被发现,岂不被人疑为儇薄之徒?何况就凭此女这身轻功,来头绝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场无谓的是非闲气,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峰腰转角之处,身形已然不见。葛龙骧生怕空费半天心力,结果把人追丢,岂不好笑?腰中用劲,施展“八步赶蟾”,几个起落,便已赶到那玄衣少女适才转折之外。刚刚转过峰腰,眼前一亮,脸上陡觉“烘”的一热,冠玉双颊,顿泛飞红,呆呆地站在当地,进退两难,作声不得。

  原来玄衣少女未曾远去,就在转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龙骧几步急赶,再猛一转弯,几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冲势,二人相距已然近仅数尺。葛龙骧见这玄衣少女,驻足相待,分明早已发现自己追踪,生怕人家误会,要想解释几句,又不知从何谈起,弄得口中期期艾艾,简直尴尬已极。

  玄衣少女看葛龙骧这副窘相,又是个俊美少年,越发认为他做贼心虚,与自己原来所料不差,冷笑一声说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贼,在伊水东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踪我一个孤身少女,意欲何为?你纵然瞎了狗眼,认不出姑娘是谁,难道你就没听说过‘玄衣龙女’么?”

  葛龙骧一听直叫糟糕,自己行径本来引人起疑,挨一顿骂,倒无所谓。只是这个夤夜追踪孤身少女的罪名,却万万不能担当,必须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头正与玄衣少女目光相对,只见她柳眉罩煞,风眼笼威,已然气愤到了极处!慌忙把手一拱,和声道:“姑娘……”

  “姑娘”二字刚刚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谁耐烦和你这种万恶狂徒,唠唠叨叨,还不快与姑娘纳命!”玉手一扬,朝葛龙骧当胸便是一掌。

  葛龙骧万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说,说打就打。人立对面,近只数尺,对方又非庸俗之辈,武功极高!这一掌又是欲儆狂徒,含愤出手,快捷无伦,哪里还能躲避,只得偏头让过前胸,以左肩头上硬受一掌。哪知这少女掌力奇重,葛龙骧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头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动转已自不灵。

  葛龙骧此时真叫有苦难言,自己行迹诡秘,本启人疑,自觉理亏;不但挨骂无法还口,连挨打都不便还手。肩头挨了一下重掌,还怕玄衣少女跟踪再打,忙又跃退数尺,亮声叫道:“这位姑娘请勿误会,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玄衣少女并未追击,只是满面鄙夷之色,哂然说道:“像你这种淫徒恶贼,死有余辜!

  不然我也不会用向不轻用的透骨神针,骤下毒手。反正你已难活,有话容你讲上几句就是。”

  葛龙骧听这玄衣少女,口口声声指定自己是那种淫徒恶贼,不由有气。什么透骨神针全未在意,愤然说道:“姑娘请勿过份口角伤人,在下葛龙骧,乃衡山涵青阁主人门下弟子。

  姑娘既然身负绝艺,闯荡江湖,当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门下,可容有伤天害理、败德悖行的弟子么?”

  玄衣少女闻言一愕,但又似不信葛龙骧所言,依然冷笑一声说道:“看不出尊驾来头还真不小!莫看你是冠冕武林的诸大侠门下弟子,但你黑夜追踪孤身陌生少女,连越几座山头的目的何在,我是仍要请教。请你照实直陈,切莫谎言自误!”

  葛龙骧此时左肩被少女所伤之处,已不甚痛,微觉有几丝凉气,麻辣辣的直往内侵。但觉少女仍然不信所言,气愤过甚,也未置理,剑眉双挑,傲然说道:“我奉家师之命,去至庐山冷云谷投书;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命我到这洛阳龙门一带,找寻一位前辈奇侠‘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冷云仙子多年前寄存在柏老前辈处的一件宝物,转赐给我。来到洛阳以后,久寻未获。这龙门山中,至少来过四五次以上,均得不到柏老前辈的丝毫踪迹。今日河中荡舟,偶然乘兴走人竹林,见姑娘从高峰飞落,尤其那渡河之时用‘一苇渡江’的凌波身法,美妙无伦!才想起此山未闻有其他武林高人,姑娘具有此身手,或与柏老前辈相识。这才跟踪一探,不想招致姑娘误会。咎由自取,葛龙骧无恨于人。如今我骂也挨过,打也挨过,轻狂鲁莽之罪,想可抵消。所受之伤,我自己能治则治,功夫无法冒充,请看我恩师这独门传授‘弹指神通’,江湖中可有别家能擅么?”说完屈指轻弹,面前一株大树横枝,应手而折。

  玄衣少女一面听葛龙骧侃侃叙述,一面娇躯已在微微打颤,一张吹弹得破的粉面之上,随着对方说话,而逐渐变色。等到葛龙骧把话说完,用“弹指神通”把树枝击断,她柳眉深蹙,顿呈满面忧容。

  忽的妙目一转,向葛龙骧说道:“这才叫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小妹柏青青,龙门医隐正是家父。不知者不怪罪,葛师兄可肯恕你这年轻小妹,冒昧无知,冲撞之罪么?”

  葛龙骧一听玄衣少女,是龙门医隐之女,彼此均有渊源,想到刚才无谓争吵,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再看柏青青迎着自己姗姗走来,俏目流波,满脸娇笑。一身紧窄的玄色劲装,映着初升皓月,越发显得身段窈窕。端的神比冰清,人如花艳,美俏无伦。由不得心生爱好,哪里还存有半丝怒气,亦自笑道:“柏姑娘说哪里话来,原是龙骧鲁莽,挨打活该……”

  话犹未了,玄衣少女柏青青已然走到面前不足三尺,两道秋水眼神,直注葛龙骧眉心之间。陡地樱唇微启,“葛师兄”三字刚刚出口,玉手骈指,已如疾电飘风,连点葛龙骧左肩、乳下以及胸前的三处要穴。

  葛龙骧适才受伤,就是因为距离过近,骤出不意所致。此刻双方已然把话讲开,误会冰释,玄衣少女柏青青还一口一声葛师兄,呖呖娇音,叫得自己连肩头伤痛,都已忘却。哪里想得到这柏青青竟会在笑靥堆春之中,又下辣手,根本连稍微闪避都来不及,三处要穴均被点中,左半身血脉立时截断。人虽不致昏迷,已然无力支持,跌卧在地。

  柏青青见葛龙骧已被点倒,刚才那一脸娇笑,顿时化作了满面愁容,一双大眼之中,两眶珠泪盈盈欲落。盘膝坐在葛龙骧身侧,悲声说道:“葛师兄暂勿气愤,且听小妹把话说明。家父在武林之中,名望甚高,平生只对葛师兄尊师诸大侠及冷云仙子二人,低头拜首。

  尤其是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家父因为当年受过大恩,铭心刻骨。曾经立过誓言,终身听从葛老前辈之命,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小妹今日远行归来,在伊水东岸,就发现师兄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疑是歹人。本来我有藏舟,可以渡河,因见师兄尾随在后,想使你知难而退,才用那‘一苇渡江’身法。不想师兄依然追来,连追我数座山峰。这才料定无差,必系狂妄之徒,乃驻足相待,欲加惩戒。

  因小妹行道江湖,最恨的就是这种败人名节之辈,心想杀者无亏;再加上一与师兄对面,看出身法神情似是高手。惟恐一击不中,才把尚未完全练成,家父一再叮嘱不准擅用的‘透骨神针’藏了三根在手。师兄不察,以致受伤。”

  “后来听清师兄来历,才知大错铸成,小妹不禁肝胆皆裂。因为此针具有奇毒,一经打中,连针带毒顺血攻心;时间一长,便无解救!乃家父专门炼来准备日后扫荡武林恶魔、双凶四恶之用。师兄中针之后,因一时气愤,并未觉察厉害,竟然还用‘弹指神通’表明身分。这一运用真气,只怕针毒发作更快。倘有三长两短,即便家父将小妹处死,此罪亦难抵赎,更对不起那诸、葛二位老前辈了。所以才借说话之便,暗暗下手,先行截断师兄左上半身血脉,暂抑针毒攻心。此间离寒舍,已不甚远,待小妹将师兄抱回家去,请家父为师兄医治,等到痊愈之后,师兄任何责罚,小妹一概领受就是,此时且请师兄暂时忍受委屈吧!”

  她一面说话,一面妙目之中珠泪直落。

  葛龙骧虽然周身无力,跌卧在地,因柏青青系武林名医之女,点穴手法极高,也只觉左上半身不能转动,口仍能言。左肩伤处,因血脉已被暂时截断,并无痛楚感觉。听她说得那等厉害,尚不信!见柏青青娇靥之上,挂着两行珠泪,宛如梨花带雨,备觉楚楚可人。心中好生不忍,连忙笑道:“柏姑娘,快休如此,龙骧轻狂鲁莽,自取罪愆,与姑娘何涉?少时见了柏老前辈,我会自行认错。既入江湖,剑底刀头,伤损难免,些许小事,千万不必挂怀!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请姑娘把我穴道解开,尊宅既不甚远,龙骧想尚能行走;不然重劳姑娘,龙骧可就有点不敢当受了。”

  柏青青抹去泪珠,嫣然一笑道:“蒙师兄海量相涵,小妹感激不尽。我年十七,想必幼于师兄,如不嫌弃,以后叫我青妹如何?那‘透骨神针’非同小可,虽然暂闭血脉,也不能久延,再若运动,发作更快。小妹功力医术,均不足疗此,必须立时动身,去见家父。你我均非世俗儿女,此心湛然,拘甚俗礼。小妹一时该死,重伤师兄,既不见怪,已然深情刻骨!些许辛劳,师兄若再推辞,教小妹问心何安呢?”说完已自两手连捧带托,将葛龙骧抱在胸前,旋展劲功,朝乱峰深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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