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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转瞬三日,除了晨昏之间,沈雄飞偶来含笑探视以外,全是沈南施在损旁相伴,而且彼此决不再行提及“恩仇”两字,沈南施只是秋水含情,蛾眉传意的叙述些自老父口中听来的江湖异闻,替公孙玉解闷!

  人非太上,怎得忘情?日对红妆,谁能遣此?但公孙玉毕竟不凡,在发觉自己对沈南施好感渐深之际,便已暗暗打好退步主意。

  到了第六日上,公孙玉暗试自己除了内家真气,无法提聚以外,其他均已恢复,遂在沈南施夜深归寝之际,悄悄收拾自己衣物,留书谢别,离却翠屏蜂,雇了一只小船,直放西陵峡口。

  三峡江行,处处绝险,尤其是这巫映最长,唐代诗仙李青莲曾有句云:

  巫峡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水流有到处,青天无尽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复三暮,不觉鬓成丝!

  但这是说峡行逆水之难,如今公孙玉是顺水行舟,却又合了李青莲的另两句待:“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小船在急流激湍以内,只觉两岸青山,如飞后逝,不知不觉之间已近西陵峡口!公孙玉因不习水性,对那奔腾澎湃的浩荡江麟,有点目眩心怯,故常坐舟中,始终不知道自他巫山买掉之时,便另外有条小船,暗暗尾随在后。

  那条小船以上,只有一个箬笠蓑衣,渔夫打扮的年轻之人,但操舟手法,却显见得习狎波涛,高明已极。

  眼前江流极狭,两条小船一先一后,正在顺流急驶,突然七八丈外的江岸峭壁之上,起了一阵声若狼降,慑人心魂的桀桀狞笑!

  这种笑声太熟,公孙王立时想到苗岭天绝谷口,暗算自己师兄弟,结果被辣手神魔申一醉现身惊走的独臀豺人,与狠心秀士。

  瞩目看处,果然左侧峭壁半腰的站的正是这两个魔头,江流极速,舟行如箭,七八丈的距离,展眼即将到达,狠心秀士用内家真气传声叫道:“公孙小狗,你大概命运已绝,才会狭路相逢,我叫你葬身在这滚滚江麟之中,看那老醉鬼纵然本领通天,还有何方法赶来救你?”

  尾句余音,尚在耳边荡漾,一块磨盘大石,业已照准公孙玉当头,飞掷而下。

  慢说公孙玉如今身上只有寻常武学,便算内家功力未失,真气能聚,对这自上往下,凌空飞砸的千钧重击,也决不敢硬搪硬接,加上船在急流以内,连闪躲亦自不便,幸船家猛一搬舵,巨石带着慑人心魂的狂啸风声,擦舷落向江中,溅起一天水雾,小舟也险些翻覆。

  但独臂豺人跟在狠心秀士以后,同样施为,他真力更足,来势更强,第一块磨盘巨石,刚刚侥幸躲过,第二块魔盘巨石,便已砸中船头,“砰”然巨响,小船应石立碎,公孙玉与那船家,全被震得头昏眼花,双双翻人涵稻急浪。

  这时后面那条船上的年轻渔夫,倏然甩却箬笠蓑衣,一式“鱼鸥入水”,平窜两丈,扎入险恶无比的巫峡狂流,双足连喘波涛,好俊的水性,刹那间伸手捞住公孙玉衣带,双双若沉着浮的随波而逝。

  独臂豺人与狠心秀士,绝想不到在这等险恶所在,居然有人还敢如此拼命救人?正待下手追击,但就这一愕之间,那年轻渔夫,及公孙玉的载浮载沉身形,已在激浪湍涛之中,顺着江流,转过一湾山角,消失在浪花汹涌以内。

  狠心秀士发出一阵绝似狼嗥的笑声说道:“三块江流,向称天险,除了一泻千里的奔腾怒涛以外,明暗礁石,块块如刀!那渔夫打扮之人,虽然看去水性极佳,但我料他流不到西陵峡口,便将与那公孙小狗,一齐碎骨粉身,葬于鱼腹!”

  独臂豺人眉头微皱说道:“这二人固然万死一生,但据我观察,申一醉那老魔头,仿佛与公孙小狗,渊源甚深,他素来思怨分明,眦眶必报,我们与他结下这段梁于,必须早谋退步才好!”

  狠心秀士听独臂豺人这样一提,眉宇之间,也徽现忧色说道:“老醉鬼外号‘黑衣无影’,来去如风,所练‘先天混元气’,及‘天星掌’,委实高明,你我弟兄纵然合乎齐上,亦非其敌!瞩目当今武林,除了六诏神君万俟午,那比申一醉更怪更狠的魔头以外,真还想不出其他人物,能与这老醉鬼互相颌颃的呢!”

  独臂豺人闻言,维梁狞声笑道:“大丈夫贵乎能屈能伸,我们为了略避那来去如风,并手下极辣的老醉鬼,何妨便跑趟云南六诏?

  与万俟午搭搭交情!最好掇弄他们这‘南北双魔’势成水火,’两败俱伤,不然乘隙把万埃午那册‘纯阳真解’,偷到手中,觅地埋首,苦炼十年,也足以逞雄一世!”

  计议既定,立即南奔,这独臂豺人狼心秀士投靠六诏神君万俟午之事,留待后谈,目前先叙述坠入骇浪惊涛以内,顺水漂麟的公孙玉,与那舍命救人的年轻渔子!

  公孙玉,因内家功力已失,禁不住巨石碎舟的剧烈震荡,再加上素来不识水性,翻下急麟激湍之中,经水气一逼,人便晕死!但救他的那位年轻渔夫,却不但水性精绝,并对这三峡江麟,极其熟悉!

  右手半托半抱公孙玉,只利用左手及双足,便捷若游鱼般的,避开江心江面,或明或暗的大小礁石,随波而下!

  一来因两旁均是壁立千仍的奇陡山蜂,二来水麟如万马奔腾,过急过速,再好的水性,也无法横游登岸,何况尚须顾及手中所救之人?所以时间一久,随着江梳几个转折以后,年轻渔子亦自难支,并因专心顾全公孙玉之故,自己身上已被明暗礁石,擦伤多处!

  伤痕越来越重,越来越多,力量却越来越竭,年轻渔子渐知事不可为,凄然长叹,双手一合,索性把公孙玉紧紧抱在怀中,只用双足勉强踢水,听天由命。

  等他连双足也踢不动水之时,突觉身上一紧,也从此知觉全失。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玉被一种浓例的药香,刺激得慢慢醒来,只觉周身酸痛不堪,仿佛卧在一张软榻之上。

  双目徽开一线,发黑半天以后,才看清楚是一间清洁茅屋,身下虽是竹床,但用稻草垫得极厚,所以感觉颇为柔软!

  床畔不远,一炉文火之上,放着一只瓦罐,那浓例药香,便自缸内溢出。

  公孙玉回忆前情,独臂豺人巨石碎舟以后,自己迷迷悯悯之中,仿佛有一个年轻渔子,窜入水内,舍命来救,难道这间茅屋,就是那年轻渔子居所?此人能在天下有名的三峡狂流以内,随意救人、则水性之高,江湖中应无人再出其右。

  他正在胡自思索之际,屋外远远起了一阵苍老嘹亮的歌声,唱的是:

  “黄米饭,白盐炒,只要撑得肚皮饱,若因滋味妄贪求,须多病痛增烦恼!

  硬竹床,铺软草,高枕无忧睡到卵,锦金罗褥不成眠,复去翻来天已晓!

  破衣服,无价室,补上加补年年好,盈箱罗绪替人藏,何曾件件穿到老!

  旧房屋,只要扫,及时修理便不倒,世间多少好楼台,半成瓦砾生青草!”

  公孙玉觉得这高歌之人,极其知足,倘人人均能深悟这歌中含意,并身体力行,则腥风血雨,险恶无边的江湖之中,还有什么冤怨相报?还有什么名利相争?岂非是一片祥和的清平世界!

  玄想未了,室门已开,走进一个苍颜白发,身披蓑衣,但精神极其矍铄的年老渔人。

  公孙玉始终以为此处是那救自己的年轻渔人之家,这年老渔人,定是那年轻渔人之父,正想起谢,但才微自枕上欠身,眼前立转金花,竟与在巫山翠屏峰仙女坪,受了巫山神姥内家罡掌重伤,一般光景。

  老渔人见状忙向公孙玉摇手示意笑道:“老弟莫拘俗礼,你只是不请水性,被急麟冲激过甚,略受内伤,再将息上个三五日,便可复原!但尊夫人想系全力护你,受伤太重,虽经我舍却一根珍藏多年的成形人参,仍须等这缸内药汁熬好,服下以后,才可确定是否有还魂之望呢!”

  这一席话,把个公孙玉听得简直迷悯万分,暗想自己始终以师仇为重,连卞灵筠、戴天仇那样两位天姿国色的知已红妆,都未肯过分亲热,如今怎会好端端地,从这老渔人口内,钻出“尊夫人”三字,并还说是她为救自己,受伤极重。

  念头转来转去,突然转到那位感恩图报,意欲护持自己,求药疗伤的沈南施姑娘身上,暗想万一是她,则这种错杂思仇,真不知要缠到何时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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