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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接着洪钟也似的声音道:“尔等不得无礼,我自有话问他。”

  诸葛钊掉头一看,一个方巾阔服赤面银须的老者,已从身后走来,正看着自己,微微皱着眉头道:“道爷从何方来此,如何这等装束,这就难怪他们无礼了。”

  诸葛钊也觉自己装束诡异,一见老者一脸正气,心中未免有些内愧,答讪着道:“小可是从大雪山来的,修道人山行露宿,偶以兽皮为衣也是有的,适才已曾一再向贵村人众高声言明,无奈不容分辩,便起群殴,如非我略有薄技在身,已死刀枪棍棒之下,这难道也是应该的吗?”

  那老者眼看众人又用眼角扫了那少年一下大声喊道:“继武,他们无知也还罢了,既是你在场,如何不问明来历便敢妄自动手,是何道理?”

  说着,又向诸葛钊陪笑道:“道爷请恕小儿失礼,不过这其中还有个下情,如果说明,你也许就可以见谅了。”

  诸葛钊见那老者已在陪话,料知其中必有别情,也稽首道:“老丈尊姓大名,既有别情何妨说明,只要相信小可不是妖精歹人,把事弄明白就行。”

  那老丈又向诸葛钊脸上细看一下道:“这里不是说话所在,寒舍不远,便在前面,且请小坐待茶,然后细谈如何?”

  说罢又向那少年和村众说:“这位道长决非妖邪歹徒,尔等且各自散去,以后如遇过路人等,在未问明行藏以前,决不许鲁莽从事。”

  说着便肃客前行,入村以后,行不数十步,在一带网眼竹篱外面,白板扉前停下来,笑道:“到了,我们且请入内再谈。”

  那少年也从后面赶上来,忍着手痛,推开板扉,让父亲和来客进去,穿过一片竹林之后,在一所草堂里坐下,少年又献茶来,老者道:“在下姓杨,忝充乡饮大宾,此处地名黄桷坝,离巴州城只不过十多里,前面市集名丹凤场,向来民风淳朴,无疑世外桃源,想不到近数年来,忽然时常发生少女壮男有被妖人迷惑的事,前此致死失踪.已有数人之多,村人为了驱邪远祸,相约守望相助,只一遇上,立刻并力护持,以免意外,却巧道长装束稍异常人,那头一个见到的村夫,又无知狂奔大叫,所以才有这场误会,还请原宥,如今已经说明,道长现在何处修真,能以法号仙踪见示吗?”

  诸葛钊听完,知道又是邬元成师徒一类妖人作祟,说不定也许就是邬元成师徒本身在此逞凶作恶,不由道:“小可虽随恩师灵阳子学道川边灵阳谷,但所习略异世俗玄门羽士,所以并未赐有道号,今日相见,即由这身兽皮,以后不妨就以狗皮道士相称,也未为不可,不过那妖人既时来作祟,曾有人看见吗?”

  杨老者也笑道:“道长取笑了,在下焉敢这样无礼。不过要问那妖人,此地见过的人倒不一而足,只是他时老时少,忽男忽女,面目更不一致,究竟是一是二抑或成群结党却谁也不知道,而且眼前就有一件事放在这里,可以足资证明,我有一嫡亲侄儿,目下就被迷着,每隔六七天必来一次,据他说的确是一个女妖,我想道长既非蓬岛真仙,亦系人间仙侠,如能为此方除此大害,不特我杨氏满门俱感,也是此间一方的福音。”

  说罢立刻站起来,就要拜下去,诸葛钊连忙扶着道:“老丈不必多疑,我虽略谙武功剑术,决非仙人,不过寻常妖人,只要功力可以相敌,救人除害是修道人份内的事,你能领我去和令侄稍谈吗?”

  杨老者不胜喜悦道:“舍侄所居,就在这草堂后进,不过他已不能起来,如不嫌亵渎便请同去一看。”

  说着,即便移步,引着诸葛钊,从草堂屏后转过去,又穿过一重院落,走入后进,果然听见东房间有吟呻之声,再进房一看,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躺在床上,半醒半睡的正在哼着,一张脸已经和黄腊一样,眼眶深深陷在里面,鼻翅不住在煽动着。

  杨老者过去用手一推,低低叫了一声:“继春”。

  那少年立刻一惊呓语也似的道:“桃姐,我……我……不行了,你不必为我再操心了!”

  他把眼一睁,见是伯父和一个披着狗皮的人站在一边,不由又惊得几乎跳起来。

  诸葛钊见状.忙从腰间取师父所赐的一葫芦还阳正气丹来,取了一粒塞在他口里,半晌之后,那杨继春才缓过气来,杨老者忙道:“继春,这位道长是来救你的,那妖女是什么形状,你能告诉道长吗?”

  继春含泪道:“伯父,她不是妖人,并且对我很好,如果真的再遇上妖人,我早没命了。”

  杨老者不由埋怨道:“你真是至死不悟,她既不是妖人,如何把你害成这样,而且来去无踪,不是妖人是什么?”

  谈着,又看了诸葛钊一眼道:“这位道长是来救你的,有话不妨直说,不要害怕。”

  继春侧过脸来,也向诸葛钊看了一下道:“她委实不是妖人,害我的也不是她,而且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早没命了。”

  杨老者更加惶恐道:“你这话越说我就越糊涂,到底是谁害你的呢?”

  继春又流了回泪,才说出一番话来,原来杨老者名大年,原为武举人出身,曾在辽东做过几年小军官,晚年致仕在家。

  儿子继武,也是一个武秀才,继春是他嫡侄,因为父亲万年,早年亡故,便由伯父收养在家读书,生性异常聪颖,十五岁便以小三元入泮,伯父更爱之如命。

  想不到今年新年,从城中一位长亲家中拜年回来,中途忽然遇到一个短装窄袖的红衣少妇,骑着一匹白色马由岔道上走来。

  继春闪躲不及,几被撞着,幸而小时候,也随乃伯父练过几天功夫,用一个旱地拔葱的身法纵起丈把高,一手捞着路侧一株黄桷树,才把马让过去,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少年气盛,又在那位长亲家中吃了几杯年酒,更加忍耐不得,不由高声喝骂道:“新年新岁的,你这贱货骑马为什么不带跟睛!让畜牲向人家身上硬撞。”

  喝着,手一猛松,窜出去二三丈远,拦在马前不令前进,那骑马少妇,武功骑术极好,本来已经勒住马头,原也打算略为道歉再走,忽然听见继春破口骂人,也有了怒意,才说得一声:“你……”

  忽然看见来人,不但身手不凡,而且生得英俊白晰,这时候又值酒后受惊发怒,长眉高耸,两眼带威,腮颧上象抹一层胭脂也似的,不由再也骂不出口,转而嫣然一笑道:“你这人,怎么出口伤人,这能全怪我么,马上悬铃并没有停响,这么宽的路你为什么不早点闪开呢?”

  继春再一抬头,仔细看那马上少妇,一身石榴红的袄裤,并未穿裙,却生得妖妖娆娆,活像一个江湖卖解的绳妓,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正在含笑看着自己,不由也有点发作不出,勉强道:“这是十字路口,你的马又快,叫我如何闪法,如果不是我稍有功夫,岂不被你撞倒,难道你还以为有理吗?”

  少妇笑道:“我就再理亏些,终是一个妇道,大新年里你好意思拦着不放我走吗?”

  说着,在马上端身福了一福,两只媚眼一瞄笑道:“算我无理,冒犯了你,还耍怎样呢?”

  继春不由神魂飘荡,再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但又不舍放过,期期艾艾的,又有点说不出口,那少妇掏出一条红巾来掩口一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在这大街上拦着人不放,到底想怎么样呢?真要再不服气,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同去再为详细说理,不比在大道上耗着要好得多吗?”

  说着,勒转马头,向离开丹凤场不远的一条岔道上驰去,蓦又扭转娇躯,回眸一笑道:“随我来吧!”

  声才入耳,杨继春不由觉得六神无主,好象魂魄全被摄去一样,身不由己的也跟着奔去。

  忽然跟前一黑,再仔细看时,景物已经全非,只见乱山横云,松杉满目,身子正立在一条山径上,左侧溪流曲折,右侧却是一带风火高墙,仿佛是一座绝大的宅子。

  那少妇已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正在墙上一扇小门上敲着,百忙中,又回过头来向自己笑道:“到了,你还生什么气?少时容我再备酒陪礼,还不行吗?”

  杨继春虽然心知有异,但仗着曾习武技,寻常十个八个壮汉决拦不住自己,又贪看那少妇,不管好歹,也报以一笑,那少妇愈加得意,一面加紧敲门,一面娇喝道:“怎么几个死丫头和长工都睡着了吗?平常不要紧,今天教我把一位贵客呆在门外,不更是罪过吗?”

  说着,又掉过头来,两只媚眼连扬,脸上似笑非笑,满含荡意的看着继春。

  半晌之后,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短发覆额,头梳双髻的青衣少女迎出来笑道:“大姐你不是要在城里多住几天吗?怎么回来得这样快,难道……”

  那少妇不待语毕,便嗔道:“你那里来的废话,我今天闯了祸啦,这匹该死的畜牲,不知为什么发了野性,几乎将这位贵客撞伤了,所以特为回来陪话,还不知人家答应不答应呢?”

  说着.又掉头看了继春一跟笑道:“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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