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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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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羹冷饭,令他骨瘦如柴,但骨骼却是超人的结实精刃,无病无痛。大棍子挨,大耳光捆,他不在乎。 在庄中年轻的一代来说,在庄内,父老们禁止小孩和他玩耍,但到了山野中,尤其是虎岭,娃儿们却没有任何仇视的因素存在,和小虎子玩得很来劲;因为小虎子鬼怪多,胆子大,水里火里他敢去,逮鸟摸狗他有极高的天才,了不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领袖。 他就在这种畸形的生存空间里生存,长大。 村西,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坡的那一边,是影石村,村中有百十户人家,共有三姓,张、王、贸,村主姓张,名良佐,影石村的三姓,据说也是从河南边来的,但比蔡家庄早了二三十年,所以西面直至龙驹寨一带的肥田,全是影石村的。 张良佐在龙驹寨,开了一家铁铺,一家油行和一家磨坊,算起来他是半农半商,不许穿绸着缎,但张村主不管这一套,照穿不误,山高皇帝远,官府也懒得管闲事,何必自找麻烦?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影石村设了一家夫子店,教野猴子们读书,学生是十三岁以下的娃娃,大孩则到商州考学堂,考不取再回采请家庭教师补,或者干脆下田弄庄稼。 小学塾中,老夫子是外地人,据说是来自开封府的落魄穷儒,肚子里的墨水倒装了不少。姓商,名岚,人生得修长而文弱,还有点老花眼,花甲年纪,有老花眼不算稀奇。这位夫子修养好,见人笑眯眯,大得村人好感,谁也不再去查夫子的三代履历。 影石村上次也死了不少人,但张村长不怨天也不尤人,他努力使村子康复,出钱出力重整家园,学塾不仅未关闭,更增设了一间武馆,用重金到少林聘请了两位有道的高僧,安置在村中的宏济寺中,宏济寺便成了武馆的馆址,与学堂的学塾近在毗邻。 影石村与蔡家庄,数十年乡邻感情相处得不错,影石村欣欣向荣,蔡家庄却在没落中,请不起教书夫子,也不想请,便与张村长情商,让村中小猴子们沾沾光,学上两箩筐大字。 张村长也慷慨,没话说,义不容辞,相距一道山坡,不到两里地,人不亲土亲,就答应了。 从此,蔡家庄的小猴子们,一早便越坡到影石村,午问返回,下午不必前往,也用不着补习。 小虎子是唯一被摒弃在学塾外的人,他开始感到孤单。八岁,正是黄金的童年,但他已经丧失了童真,比任何小孩都早熟。在苦难中长大,早熟似乎是理所当然。 他身材高,但嫌瘦了些,看去不够健康,但骨骼却比任何十来岁的小孩结实。村中的人,据说从未看过他的脸上的笑容,那么阴冰怨毒而倔强无比眼神,却引起了村中父老的反感。 人是奇怪的动物,看不顺眼的东西,愈看愈不顺眼,他就是村中看不顺眼的东西。反之,他同样看这些不友好的父老不顺眼,在他的小心灵中,无法了解他为何得不到村中人的爱护和同情?久而久之,即使有人给他爱护和向情,他也不再需要了,也不屑要了,他将心灵紧藏在自己的禁园中,不再接受任何人的爱护和同情。 秋天到了,草木开始凋零,早上的浓霜,对有衣裳穿的人来说,小意思,但他只有一条破单衣,这滋味不好受。一早,长工老赵便到了西院破败的厢房外,披着老棉袄,口呵着白雾,将房门拍得山响,一面叫:“小懒虫,还不起来?找打么?快!到南仓上麦子。” 长工老赵,是龙驹寨驿的流浪汉,每年冬初麦子下种前受雇主摆布,夏末秋初麦子收回成后回龙驹寨小住十天半月然后回村,在蔡家村已干了四年,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反正主人不把文昌当人,他一个长工使用不着客气,对小文昌也够火辣。 小文昌不得不离开他的破格窝,披上他一年到头唯一的褐衫。他穿了两年,按理不会太破烂,但小孩子是布店的财神爷,衣衫破得特别快,他这件褐衫,破绽已占了整件衣衫的三分之一。 拉开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到,他打了个寒战。房屋够大,住的人却少,东西两院没人住,西院的外厢两屋只住了他一个人,怎能不冷? “赵叔,请先走一步,我就来。”他踏出房门说。 “天快亮了,快些儿。咦!!你小于怎不加衣?” 加衣?他身上一阵冷,没好气地说:“我高兴,你管什么闲事?” 老赵“哟”了一声,怪叫道:“你小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的好心留着,等会儿留来喂大黄。”大黄,是家中最好的猎狗,是小文昌最好的伴侣。 老赵受不了顶撞,迫近说:“小王八蛋,你……” “闭上你的臭嘴!”小文昌也火了,怒声叫。 老赵受不了,突然冲上一耳光抽出,一面叫:“你找死!” “啪”一声,掴中小文昌的脑勺,不是掴不准,而是小文昌已同时展开反击,莽牛头全力前撞。 八岁的小娃娃和成年庄稼汉打架,后果闭着眼也可以想象得出结果。这一下把小文昌打得脑中轰轰作响,眼前发黑,跌倒在天井中,滚了两滚,老赵大笑道:“哈哈!你大概早上有点冷,要出一身汗……哎……哟!” 小文昌昏头转向,恰好手边有一块鹅卵石,他一把扣在手中,爬起来全力扔出。真妙,“拍”一声击中老赵的肚子,打得老赵鬼叫连天,弯下身子双手捧腹站不直腰了。 小文昌一不做二不休,也确实感到冷,需要活动活动筋骨,猛地冲到老赵身后,狠狠地照着老赵的屁股蛋,一脚踢出,扭头便跑。 老赵跌了个大马爬,爬起便追,穷叫嚷;“小兔蛋,抓住你剥你的皮。” 小文昌奔出左侧门,绕后院奔向南仓,后院与南仓之间,是马厩和柴房,他头脑昏沉,一面跑一面扭头向后瞧,没留意马厩旁转出他的大伯蔡祟明,两人都没带服睛,“砰”一声撞个正着。 “哎……”祟明惊叫,向后倒,手中一桶井水打翻了,成了落汤鸡。 小文昌也向后倒,一看撞的是大伯,糟!这乱子闯大了,爬起来放腿狂奔。 不错,大冷的早晨,他跑得浑身发烧,额上见汗,果然身上温暖如春。 他不敢回家,一口气跑到虎岭之下。虎岭草木凋零,地面铺了一层浓霜,他找到一个土洞,钻入洞中开始思索,他知道,如果回家,一顿毒打是决难避免的。他解开衣襟,身上出现了许多鞭痕,有红、有紫、有暗绿,新的旧的都有。他长吁了一口气,自语地道:“能拖就拖罢,晚上回去,反正棒是挨定了,何不在外面多玩一天?” 玩,天色破晓,寒气逼人,如何玩法,他缩在洞中,干脆放倒睡大头觉。 一觉醒来,已是牌正,肚中叽哩咕噜叫唱空城计,怎办?在北方,秋天山上吃的东西少,唯一的办法是到村里偷。 他向村中偷偷摸摸闪去,距村不远,就看到村中父老们满村转,去不得。但饥火中烧,委实难受,平时他偷鸡极有心得,一石子便解决问题,更有从鸡笼里偷鸡鸡不叫的天才,可是今天接近村子不易,天才无法发挥。 “饿一天怎受得了?不行!”他自语。 右方草地中,传来一声声羊叫,扭头一看,是另一房堂叔绵羊群,七八十的大家伙有百十头,还有象个大绒球舱的羊羔子。 这位堂叔是他的死对头,平时专找他的麻烦,家里丢了两只鸡,必定赖在他的头上。其实他只偷了一只芦花子鸡,另一只可能是被黄鼠狼偷走了,但两只的帐,必定记在他的头上,可恼! “羊我没偷过,试试看。”他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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