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子就把吉三拦住,说:
“别打了!打死,更不能走了!这一定是有缘故,前面那骡子索性躺下了,把少爷摔得不轻。不知是哪个狗子掏的坏,成心要摔咱们俩的饭碗!”说着,他急忙跑到车后边摘下纸灯笼,到前边去照着查看。怪不得这骡子要跪下呢,原来前腿直流血,前面那个骡子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就把大家吓得脸白。
忽然听得咕噜咕噜一阵车:仑子响,声音非常之清脆,从后面又来了一辆骡车,赶车的人悠闲自在地跨着车辕,嘴里吹着山西梆子。前面搀着鲁君佩的那个人早就喊起来了,说:
“是辆车来了吗?”这里的常子急忙把这辆车截住,问说:
“是空车吗?好了!我们这辆车不知为什么.都犯了毛病了!”这车上的人止住了口哨,笑着问说:“怎么回事儿呀?我知道你们大人是谁呀?”
常子听出来了这赶车的声音,又看到那顶特别的纬帽,就说: “你不是李侍郎家的吗?你不是也才由福海堂回来吗?李大人没在车里吗?”
车上的花脸獾就说:
“我们大人跟韩御史坐着一辆车走了,叫我到阜城门里陈宅去接我们太太,那儿今天是办寿,唱大戏,我还想听两出去呢!福海堂门口儿的马鳖多,你们的牲口一定是叫马鳖给鳖着了,拿凉水拍拍就好了。”说着,他赶着车仍旧往前走。
前面的鲁君佩就亲自喊着问说: “是哪儿的?”常子又追着车跟花脸獾商量,说:
“你顺便把我们大人送回去就得了!你还能得一份儿赏钱!”花睑獾却摇头说:“不行!我们太太嘱咐过,这辆新车不许外人坐。”
鲁君佩叫那随从搀着自己,一跛一颠地走了过来,问明了这辆车是李侍郎宅的,他就说: “李大人跟我有交情,把车停住,我一定要坐!
明天我去见他跟他说。”说着,那随从已把车拦住,就怔搀着鲁君佩上了车,并吩咐说: “快些走!”花脸獾就直叹气,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鲁君佩在车里半坐半卧,急急地说:
“快赶着走!赶到我宅里,我多给你赏钱!”花脸獾答应了一声,摇起了鞭子,这骡子就跟惊了似的.拉着车飞跑。那随从上了马跟随着,便呵斥说:
“慢着些!”花脸獾说: “不能慢!我送完了这位大人回宅,还得接我们太太去呢!我不能耽误了正差事!”车仍快走,马仍追随。
忽然那匹马长嘶了一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把头一扬,四足跳起,整个将那随从摔下了马去,人晕了,马也跑了。鲁君佩在车中闻声更惊,他便嘱咐花脸獾说:“快走!”不想花脸獾反倒跳下车去,揪住骡子不走了。
此时忽有一条大汉跳上车来,将头钻进车里,同时一口短刀已搁在了鲁君佩的脖子上。鲁君佩惊得大叫一声,花脸獾便又跳上车来,赶着骡子跑得更快。车子颠动得十分厉害,鲁君佩的肥胖身躯被大汉用力按着,他浑身发抖,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这大汉把刀一动,刀环就哗啦一响,可是并没有伤着鲁君佩的肉皮。只听这大汉说:
“我就是半天云罗小虎,你们强逼玉家的大少爷写了一张字据,挟制玉娇龙,我不能服气!”
鲁君佩就战战兢兢地说: “我知道你是侠客!我求你别杀我!那张字据我拿出来给你就是!”
罗小虎说: “到你家里再说!反正今天你我的两条命已系在一块儿了,我死了你也必不能活!”
花脸獾把车紧紧赶着,忽然他说:
“后面有马追上来了!”罗小虎探出头去向车后一看,就见果然有一匹马追来。罗小虎取出弩弓,将箭上好,嘣的一声射去,黑暗中的那人便从马上滚下,罗小虎又催着花脸獾快赶着走。花脸獾便连连挥鞭,鞭声像成串的爆竹劈啪劈啪地乱响。车轮咕隆咕隆地,又如连续不断的春雷。鲁君佩却如一口猪似地趴在车上。罗小虎又说:
“当着玉娇龙的面,认准了那张字据,把它烧成灰,我才能饶你的性命!”鲁君佩喘吁着说: “都行……”
这时已来到鲁宅的门前,车停住了,罗小虎把鲁君佩扯下车来,花脸獾赶着车就疾疾地走了。鲁君佩一下车就坐在了地下,罗小虎用胳膊把他架起来,连推带揪地走进了大门。门房里出来了几个人,一见这情景齐都大惊,有的且抽出刀来。罗小虎一箭,一个人就应声而倒,鲁君佩连忙摆手说:
“别打!也别射!”罗小虎吩咐说: “关上大门.无论是谁叫门也不准开!”鲁君佩也依样吩咐了。
鲁宅里的仆人、打手,还有一个新请来的镖头,虽都怒目瞪着罗小虎,但却“投鼠忌器”,怕他一反手就杀死鲁君佩,并且他们又都知道他的宝刀实在难惹,他的冷箭更是难防,就只得遵命把大门“当”的一声关上。鲁君佩又哀求他雇佣的这些人,说:
“你们不要声张!罗侠客也不能杀我,只办点事儿,他就放开我了!你们若一惊慌,那我的命可就不保!”
罗小虎拉着他一直进到里院。里院各处的风灯早已点上,打更的已爬着梯子上了房.梆锣才敲了一下。一见这情形,全都大慌,更夫就紧紧敲锣,把锣敲得当当乱响起来。罗小虎把宝刀挨近了鲁君佩的脖颈,鲁君佩就大声嚷嚷说:
“别敲啊!别惊慌啊!”这时屋中也跑出两个仆妇来。鲁君佩几乎是带着哭腔,他连连摆手说:
“没有什么事儿呀!别大惊小怪!来的这是罗侠客,罗君,是我请来的。你们……你们快到老太太屋里,跟老太太要过来那张字据,就是少奶奶的那张字据,快拿来!就完事儿了!”
罗小虎就说:
“带我到玉娇龙的屋里!”鲁君佩连连答应着。罗小虎用力揪着他,手指把他的肥胖胳膊都抠破了,鲁君佩就一跛一跛地把罗小虎带到了西小屋。原来今天他将受了伤的玉娇龙由娘家接回来后,又迫她另换了一间屋子居住。
一进这屋,床上的玉娇龙就推开锦被翻身坐起,她鬓发蓬松,憔悴的脸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疑。罗小虎把鲁君佩一推,令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向玉娇龙一摆手,说:
“别怕,只要他肯听我的话,今天绝闹不出人命来!按理说,他施用手段,买通了匪人,将你捆到这里来,令你与他成亲……”
鲁君佩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他就说:“我……我并没跟她成亲呀!罗侠客.你可以问她本人。”
罗小虎忿忿地说:
“但你也够狠毒的了!把她捆绑着,叫她的哥哥写下字据,凭着字据你可以随便虐待她,她也不敢惹你。你最狠毒的是买出个女贼来假充俞秀莲,去伤了人家的幼女,惊了人家的老娘!”
鲁君佩面如土色,跪下来说: “那真不是我做的!”
罗小虎一脚踢去,厉声说:
“谁能信你这狡赖?你是故意做出这事,以便激怒玉娇龙。你并且放虎归山,给了她宝剑,叫她去与俞秀莲拼杀,你坐山观虎斗,要看她们两败俱伤,这事还瞒得过谁?”鲁君佩趴在地下,颤栗无语。
罗小虎扭头看了看玉娇龙,只见她脸色发紫,双眉腾起了杀气。罗小虎微微冷笑,说:
“这件事我不管!他伤的是你玉家的人,他该死不该死,将来你再想办法,再定主意。我自从新疆洗手之后,从不枉伤一人。今天我只把那张字据逼索过来,毁了它,我就算对你尽了心!”
此时字据已然取来了,是个男仆拿着,可是那人不敢进屋。罗小虎推开了门,把字据拿到手里,就又把门关上,先交给玉娇龙看。玉娇龙就着灯光,把这张束缚她的狠毒字据反复地看了半天,然后就点头说:
“对!不错!就是这张字据!”罗小虎又问说: “你认准了?”玉娇龙点头说: “认准了!”罗小虎又说:
“再没有了吧?”玉娇龙摇头说:
“再没有了!只有这一张。”罗小虎点点头,就将这字据放在烛台上点着。呼呼地起了一片火光,待了一会儿,整张的纸就变成了片片的飞灰.一个字迹也没留下。
罗小虎又把鲁君佩拉起来,叫他坐在椅上,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笔墨纸砚,都放在桌子上,说:
“你该给我写一张字据了!你们念书的人心眼毒辣,我得学学你们!”他就着桌上碗里的残茶.泡开了笔,研了墨,把宝刀向桌上一拍,说:
“来!写!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写错了一个字都不行!你别欺我认识的字有限,写!笔拿稳些!你是翰林,写字还费难吗?”遂一脚蹬着凳子,把刀在鲁君佩的头上一晃,一边说一边逼着鲁君佩写道:
立字人鲁君佩,我本与大盗半天云是结义弟兄。玉娇龙乃闺阁
贞节小姐,她嫌我貌丑,不愿嫁我,但我必欲得之而后甘心,因此
乃唆使绿林中人碧眼狐狸混入玉宅,诱他家小姐未成,我又使人打
死蔡九。我在外胡造谣言,诬赖玉宅家门不严,强迫着将玉小姐娶
到我家,并将她凌虐成病,将她的丫鬟也毒得不能说话。我是人面
兽心,虽文官而实大盗,我盟兄半天云本是好汉子,他不惯我所
为,因与我反目。最近我又派女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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