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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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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姬久妊不育的事固然是很久了。但薛夫人能在迢迢百里之外,预知自己一到,就能适逢其会,赶上这份热闹,而且,把话说在前面,这的确是一种令人惊奇的神通,修道参悟之说,竟是真有这回事的。 薛夫人是道中人,薛天垢是道中人,将来自己也会是道中人,这将是多么离奇的一种命运呢? 可是张良此刻耿耿于怀的不是将来,而是目前,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薛天垢,然后很快地去接出薛天异。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赶到逆旅中,却已凤去室空。 薛天垢走了,不声不响地走了,留给他的是一方绢帕,帕上血迹斑斑,是这个多情的女郎啮血捐书: “子房吾君:妾行矣!非妾薄情而背君,盖人生聚合皆有定数,留今日未尽之缘正为异日相见之余数也,君妾之缘份仅此短短片刻而已,贪今日之欢而缘尽,则相见无日矣,为图后聚故,忍心不辞而别矣。 君之来为数定,妾之去亦为数之必然,妾不敢逆天而负己累君也,万祈谅之,郡君添嗣举国同庆,兄之罪,亦可因国庆而蒙赦,此亦数定,君不来,兄无死日,君来,则兄死矣,然此亦数耳,无可怨君者,所盼者,唯望切记母托,为兄觅得一偶,庶几留薛氏之祚,则母与妾俱感同身受矣,君其珍重,四十年中,君当另有机遇,可创不世之勋业,留万古之英名矣。 妾所望者,则盼君勿堕慧根,勿恋富贵,四十年光阴,弹指即过,四十年后,云山相见则为永聚之日矣,彪业勿忘家承,富贵中当另佳偶,万勿以妾之故,矫情而贻妾之罪孽,而为张氏门中不肖之子归也,垢娘留。” 字迹绢秀,到末后时才有点潦草,可见她留书之时,心情还是相当激动的,绢帕上还留着微微的香泽,然而张良却忍不住泪眼模糊,他知道这个雪山中的女神已经离开他很遥远了,今后留给他的将是永远的相思。 道家能辟谷长生,驻颜不老,仙家的四十年或许只是弹指光阴,但在人间却是漫长的一段历程。 “这四十年我只能在梦中去回忆她的影子了,四十年后才相见,垢姑!你或许还容貌如昔,我已是个白发老翁了,才一夕缠绵,才一日欢聚,你就忍心地离我而去吗?” 喃喃地呓语良久,泪水爬痒了他的面颊,滴地叮叮有声,原来已在绝顶的酷寒中,凝成了一粒粒的冰珠。 良久之后,张良才在迷茫中醒过来,轻吁了一声,又强自振作道:“这样也好,我有许多的事要做,不能常在柔情中羁糜的,垢姑,虽然我是在有计划的情形下得到了你,但在你的怀抱中,我却忘怀了一切,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垢姑,如果你仍在我的身边,我真会抛下一切的。” 整整衣襟,他开始准备了,出重金托店家选购了两匹好马,又买了两罐酒,几包熟菜,奔监狱的去路,骑了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去接薛天异出狱了。 虽然薛天垢已经留下了血书而别,他还是想再见到那美丽高大健壮的倩影一次,所以他要快,快争取时间,接到薛天异后,立刻起程入山,一则为了秘密行踪,再则也为了想趁薛氏母女未离之前,再看到她们。 郡城并不大,没有多久就走到监狱门前,张良拴好了马,他精于世故,不动声色摸了一片金叶,悄悄地塞给了守门的狱卒,由于他衣着的华贵,气度的轩昂,以及出手的豪阔,使得狱卒十分惶恐,接下赏赐后,立刻阿谀地问道:“贵人有什么吩咐?” 张良一笑道:“想见一见薛天异。” 狱卒先是一怔,看了他手中的酒菜,随即陪笑道:“贵人是给他送酒菜来的吗?那真是好极了,这位大爷在牢里可真难侍候,每天要酒要菜,送得慢一点就是拳打脚踢,他家里虽然隔时送点钱来,那够他用的,为了图个平安,都是小的拿自己的钱给贴补着。” 张良笑道:“只有看牢的向囚犯刮油水,囚犯向牢卒伸手倒是奇闻,贵官真是好心肠的人。” 狱卒苦笑道:“贵人说笑话了,干小人这一行可苦着呢,待决的囚犯是牢里的祖宗,他反正顶多不过一死,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死在牢里,那是我们的干系,说不得只好倒过来侍候他,尤其是这位大爷,那更别说了,再粗的链子经不起他一挣,动手就打人,假如他的家里再不送钱来,小的连裤子都得卖掉了。” 张良又抛给他一块金箔道:“费心!费心,不会打扰你很久,能否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会他?” 狱卒看着金子,眉开眼笑地道:“有!有!这位大爷住的地方就十分清静,谁也不敢靠近他。” 他恭着腰在前带路,通过一排石砌的囚室,最后指着一间门户大开的石室道:“就在这里,贵人自己过去吧。” 张良笑道:“贵地真是有古划地为牢的遗风,死囚房的门都不闭的,倒真是难得!” 狱卒苦笑道:“贵人说那里的话,再厚的门也关不住这位大爷,门是他自己要开的,他怕热。” 张良一怔道:“这种天会怕热?” 狱卒道:“可不是吗?人家冻得成冰条了,偏偏他还嫌热,但也真有他的,光脊梁躺在石板上还冒汗。” 张良心中一喜,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奇人。 狱卒又道:“小的可不敢过去了,贵人多半是为着好奇看看他,送酒菜的时候没有关系,可别等他喝完就得赶紧走,否则他酒兴不足,动手又要揍人的。” 张良笑着摆摆手,自己走了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听里面闷雷似地叫道:“刘二垮子! 你这王八蛋又来讨揍了,五刑中可没有饿刑,你敢克扣老子的酒饭。” 张良含笑跨进石室,不由得一怔,虽然心中已有一个印象,知道他是个巨无霸,但也不想魁伟若此。 他平躺在光赤赤的石板上,足足有一丈多高,比他的妹妹还高出一个头来,薛天垢白得像玉,他却黑得像炭,赤着上身,坚实的肌肉显出一条条鲜明的轮廓。 这不是一个人,是一尊天神。 他闭着眼,好像根本不想瞧瞧来的人是谁,掀了鼻子道:“刘二垮子,你这球囊真是不打就不舒服,早上叫你送酒来,你说没钱,这又是那儿变来的,而且一提就是两罐,还带了这么多菜,看在你孝心的份上,今天不揍你了,把东西放下就滚吧,免得你看着心疼。” 张良心中一动,觉得薛天异除了天赋勇力超人外,更还有一股敏锐的感觉,他仰天而卧头都没偏一下,眼睛也没睁开,都能知道自己提了两罐酒来,这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刺客人选了,因为刺客不仅要勇力过人,还必须具备这种敏锐的感觉,才能在千军万马中一击而得手。 掩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放下酒菜一拱手道:“薛大兄,小弟张良拜见,并携来薄仪,望祈笑纳。” 薛天异翻身坐了起来,睁开亮光炯炯的眼睛,望了张良一眼道:“不认识,非亲非故你来干吗?” 望着他铁塔似的身体,张良再度拱手道:“慕名来访。” 薛天异吼了一声道:“拿着你的臭东西,给我滚远点,老子可不是供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消遣的,你拿了两罐酒和一点菜,就想来开开老子的玩笑,你把老子当什么?是街上耍的狗熊,我吃刘二垮子的,是因为我家里会还给他,老子虽然穷,可还没穷得要人施舍。” 张良笑道:“大兄误会了。” 薛天异叫道:“误会个屁,你慕名来访,慕的什么名,老子是待决的囚犯,这种丑名有什么可慕的,小子!你趁早滚远一点,要不是瞧你经不起老子一拳,老子就揍扁你。” 一挥斗大的拳头,直逼上前,张良却坦然不动道:“大兄!小弟是令妹的新婿,特来拜诣的。” 薛天异不禁一怔,仔细打量了张良一下,又地大笑道:“什么?我妹子会嫁给你,小子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你别以为这是占便宜,我妹子一个指头也能把你捏死。” 张良没办法了,只得取出薛夫人的手书道:“大兄如果不相信的话,有岳母大人的手书在此。” 那是一卷羊皮,用炭条在上面刻写着,喷上水后,又在火上烘干,所以炭层不会脱落,是当时最流行而简便的通信办法,薛天异见羊皮上果真是母亲的笔迹,倒是怔住了,恭恭敬敬地接过来,看过一遍后问道:“我妹子呢?” “她随小弟一起前来,却先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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