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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薛陵一听此言,顿时加在万丈高楼上失足跌下一般,脑中“轰”一声,魂魄飘飘荡荡,仿佛是暴卒之人,灵台间正有一点点知觉。

  他一听对方提及翠翠,又说什么姐夫,这原是青楼中的术语,称呼别的姐妹的客人例叫姐夫,假如她是齐茵,决计不会懂得这等术语,更不会知道自己叫过翠翠。同时齐茵无论遭遇如何艰辛,也绝无沦落风尘中当起神女之理。

  他失魂落魄地叹口气,喃喃道:“原来你不是她……”掉头不顾而去,迷惘回到客店。

  跃入跨院,忽见房间有灯光射出,这使得他精神一振,忖道:“莫非是周青鲨查出我的居处,特地前来守候?我不管你邀约了什么高手,只要你胆敢出现,今晚非宰了你不可,纵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他宛如落絮一般纵落房门,但见门未掩好,有一道缝隙,当下悄悄窥瞧入去。

  但见一个女子背影坐在椅上,面向灯火。因是坐着不动,是以无法猜测得出这女子是谁。

  薛陵咬咬牙,推门而入。椅上的女子听得门声响动,仍然不回转身躯。

  他大步绕到桌子的那一边,便和那女子打个照面,但见她面目加画,美丽之极,不是时常萦挂心中的齐茵是谁?这一来又使他猛吃一惊,搓搓双眼,又举起桌上的灯台细细照着。

  他这等举动极是动人,分明是喜出望外,转疑是假,所以才举灯相照,细加审视,看看是不是眼花?抑或是自己正在做梦?

  齐茵舒眉一笑,道:“好啊!别后才有几日,竟不认得我了?”

  薛陵手掌发抖,连忙把灯台放在桌上,茫然道:“果然是你,不管怎样,也不枉我白白辛苦一扬,被万恶的贼人逃走……”

  齐茵跳了起来,像一头小鸟般投入他怀抱中,眼中热泪盈眶,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唉!我真不该这样戏弄你,我知道你刚才不是不认得我,而是感到难以置信,才举灯相照。”

  这话送入薛陵耳中,当真比蜂蜜还要甜千百倍,心中的欢喜无可形容,双臂一用力,紧紧的抱住她。

  两人如胶如漆地黏在一起,不再言语,默默的享受这难忘的一刻。

  不论是齐茵也好,薛陵也好,从来都不敢梦想到有这么一天能够重逢会晤,而且拥抱在一起。

  隔了良久,薛陵突然感到肩上一疼,心知她正狠狠的咬自己,不愿失去这个记忆,便不运功抵拒,任得她狠狠的咬,后来好像已咬得出血,甚是疼痛。

  他也不询问,仍然紧紧的抱住她。他身上的热力和坚实有力的肌肉压迫得齐茵发不起狠,全身瘫软,也没有气力咬他了。

  她呻吟一声,说道:“抱我到床上去……”

  薛陵身躯一震,道:“到床上干什么?”

  齐茵道:“我甘愿把身子奉献给你,难道你不喜欢么?”

  薛陵上半身微微离开她,以便面对面的瞧得见。他的面色十分沉寒,道:“不错,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做。”

  齐茵讶道:“我那一点比不上翠翠?她当真那般的美貌,使你竟可不要我的身子而迷恋于她么?”

  薛陵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的事真不少,但你还没有见过翠翠,是不是?”

  她点点头,薛陵首先就放下心中第一块大石,暗想她没有见过翠翠,可知只是听闻我召唤此女,并不是她本身也沦落到青楼之内。

  他又道:“你可以吩咐我生或者要我死,但翠翠连碰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同衾共枕了,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齐茵大喜道:“信,信,这才是你的本色,天下间独有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轻色欲之人。”

  薛陵道:“我完全是为了追杀那个万恶贼人周青鲨才会踏入秦楼楚馆之中,因为他向例住宿在这等地方。”

  他约略的把追杀周青鲨的内情说出,齐茵一听这事关系如此重大,牵涉到北方沿海千万百姓的祸福,那便是说倘若周青鲨不除,让他查出石田弘有份。他报上大门,人门的高手定必立刻出发对付石田弘,此人一死,北方沿海千万居民得不到他的庇护,自然遭殃。

  她叹一口气,道:“这怎么办?我听齐义大叔说见到你,便差他化装打听,果然查出你落脚此店,又知道你到妓院去。于是我也扮男装出来探听,只知道你叫的姑娘名叫翠翠,半夜时分我到了此处,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房见你,忽然发现你离开客店,我便暗暗跟踪,以后的经过过你都知道。”

  薛陵见她十分懊悔痛心,便安慰她道:“好啦!现在不要紧了,反正咱们能得重逢,在我说来真值得牺牲一切。周青鲨虽是十分滑溜多计,但我锲而不舍的话,总有找到他的一日。”

  齐茵听他这么一说,才略略放心。当即伸手轻摸他肩头,问道:“你痛不痛?”

  薛陵决定坦白告诉她,因为只要等到他们谈及她的夫家时,便须被道德礼教束缚,不能再与她如此亲热,什么话都说不得了。

  他道:“痛在身上,甜在心里。”

  齐茵道:“什么?那时候我恨死你了,因为我想到你竟然看得中风尘中的女子,那颗心便像要炸裂一般,所以咬你恨,却不知你怎会甜在心里?”

  薛陵道:“我想到我们今日虽是异处重逢,但能够相聚多久却未可知,说不定这一回见面只是雪泥鸿爪,偶留踪迹。此后凤飘鸾泊,各自西东。那样,我在记忆之中便可以深深的多记得一件事。”

  这话极是情深一往,又蕴含无尽悲哀。

  齐茵不禁滴下泪珠,道:“你难道不能在杭州定居么?那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薛陵苦笑一下,道:“咱们徒然含悲相对,又有什么好处?”

  齐茵怔了一会,叹道:“你说得很是,我们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恨绵绵,永无了期!”

  沉重的愁云惨雾把他们笼罩住,谁也感到无法挣脱。

  齐茵道:“你还没有成家么?”

  他摇摇头。

  她又道:“你以后不可忽略此事,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须成家立室才行。”

  薛陵很想问问她关于她的丈夫对她怎样,但又觉得这一问无异是揭她的疮疤,何等难堪?而且他决计不想从她口中听她提及别一个占有她的男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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