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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乡老伯道:“既是如此,认输也罢,何须如此痛心。”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不敢相瞒您老,晚辈实是觉得自己太以无能,以致辱及家师。”

  乡老伯不禁一震,喃喃道:“此言未尝无理,不错,你内功甚强,而身法招数却远及不上内功,可见得虽有明师指点武功,但你的师父不曾认真传授招数心法。”

  管中流道:“那也未尽然,晚辈的一趟刀法严峻冷酷,号曰无情,也算得上是一宗绝艺。再说,晚辈资质鲁钩,苦学无成,以致受辱于人,辜负师恩……”他长长叹息一声,满面俱是十分难过的表情。

  乡老伯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锐利,光芒闪闪,面上表情森冷之极。管中流眼光与他的一触,不觉一怔,竟移不开双眼。

  他但觉这个老人的眼光锋锐如剑,笔直刺入自己深秘的内心中。又仿佛是一面镜子,可以使他隐秘的心思都照映出来。总之,老人的目光有一种迫人的力量,使管中流感到倘若做过亏心之事或是曾经向他撒谎的话,非马上垂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可。

  幸而管中流内心坦荡,所以用不着逃避对方的目光。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对面这个易容变貌了的师父正在施展照妖镜的奇功,查看他刚才所说的话可曾有假?倘若管中流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故意说出那样子的一番话,他定必受不了老人目光的注视而露出狐狸尾巴。这时,他的师父宣翔便将毫不迟疑地把他击毙,一则恨他矫情谄媚,二则恨他带领王元度拜晤他的仇人。

  老人的目光越来越见凌厉,口中冷冷道:“管中流,你曾经做过对不起你师父的事没有?”

  管中流身躯一震,迅即垂头,不敢碰触到他那两道快刀利剑一般的目光。

  老人又冷冷道:“原来你曾经做过对不起师父之事,可就怪不得你师父不把绝艺传授给你。”

  管中流挣扎地移动一下,抬起头微微张口,像要说话,但终于又闭口垂头。

  老人道:“当然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管中流颔首道:“不错,晚辈无话可说。”但他神志之间已恢复了平静。

  宣翔忖道:“是了,他一向极是敬重师长,因此当我冤枉他说是他先得罪师父才传不到武功时,事实上虽然不是,他也不辩驳,免得一辩之下,使人知道是他师父的不对。”

  这个老人回想起从前传接管中流武功时,根本就没用过心,总是粗疏大意的随便指点。因而管中流必须自行揣摩苦练,若是没有弄对,又得从头开始。如此修习武功心法,自然吃了无数苦头。

  他的眼光渐渐温柔起来,心想这孩子不但是端方侠义之士,而且是极有担当的人,大有特立独行的气概。

  管中流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在师父心中的份量已经加重,甚至已赢得师父的敬重。他道:“乡老伯若是没有别的训海,晚辈想出去啦!”

  乡老伯道:“慢着,你先把刀法使给我瞧瞧。”

  管中流迟疑一下,心想此老好歹是盟弟的长辈,须得瞧元度的份上予以敬重。当下掣出长刀,道:“晚辈遵命献丑。”

  他刀势一放,便在这斗室之内使出无情刀的绝招,但见刀刀都辛辣狠毒,冷酷之极。他一共使了二十刀,满室寒芒电光刹时收歇。

  乡老伯点点头,道:“果然还未得到宣老儿的真传。”

  管中流大吃一惊,手中长刀怪然坠地。乡老伯道:“我老人家说得出你师父的姓名,你便如此震惊,真真可笑。”管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道:“您老敢是识得家师?”

  乡老伯道:“当今之世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只有宣老儿和我而已。”说时,伸脚踏住地上的长刀,转眼之间那口长刀黯然无光,竟变成了凡铁一般。

  管中流瞧出对方乃是以本身三昧真火从足尖透出,把长刀烧得烫热,是以刀上光芒顿失。这等功力,当真称得上宇内绝响,不由得大为服气。

  乡老伯收回脚尖,道:“三国之时,曹操曾对刘备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一听曹操居然瞧得出自己不是凡庸之辈,心中大惊,以致手中筷子也掉下了。你刚才一听我晓得你师父是何许人,登时长刀坠手,想必也是这等心情。”

  管中流没有作答,心中却忖道:“不错,我还须火速把此情报告师父,好教他老人家有所准备。”

  乡老伯话题回到阿闪身上,说道:“她的轻功诚然盖世无双,但却不是没有法子躲避被她打耳光之辱。”

  管中流道:“但要练到像她那么快的身法,只怕万难办到。”

  乡老伯皱眉道:“想不到宣老儿眼力如此不济,像你这种脓包也收归门下。”

  管中流心中甚是难过,暗想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所以连带的辱及师父。

  乡老伯又道:“大凡武功之道,一如用兵,必须深察敌人强弱长短,测知虚实。至后找出制敌致胜之道,才能每攻必克,出手必胜。试想对方以轻功见长,而你也就跟着苦练轻功,岂不是永远都是用自己之弱对付对方之强,焉能不败?”

  这番话自是不可移易的道理,但只是原则性的理论,如何能付诸实行,其中又大有学问。管中流正默然这样地想时,乡老伯又道:“我且举阿闪打你耳光此事为例,你可知道她为何能够随心所欲地打你耳光?你当然不知道,好,我告诉你。她除了轻功之外,其中还蕴含得有至为深奥奇妙的心战秘诀。第一点,她以独门轻功的速度造成一种压倒你的气势,使你一瞧之下就感到无法与她相比。第二,她先说出打你耳光,并不是取你性命,使你抵御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了。试想她若是手拿利剑,言明要刺入你胸口要穴,你纵是自知轻功万万比不上她,但可肯束手受死么?不,当然会全力出手抢攻,那样她自然无法得手。”

  管中流恍然大悟,躬身道:“承蒙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佩服之至。”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可不打算指点你武功,因为我另有计划,等一会就会告诉你。现在且把阿闪之事讲完,你对付付她很容易,只须施展你的无情手法,她一晃身到了你面前时,你就向她要害猛击?抱定制她死命的决心,如此她决计无法打中你耳光。”

  阿闪娇嫩的声音传入来,道:“好了没有?我要出去瞧热闹啦!”

  乡老伯和管中流走回第二号房间,阿闪向管中流甜甜一笑,道:“应该开始比赛了吧!”

  管中流心想她与我并没有深仇大恨,焉能下得毒手猛击。万一她抵挡不住而送了性命,岂不是后悔莫及。正在想时,乡老伯道:“小姑娘,你现在可还有本事打他的耳光?”

  阿闪道:“那有什么不能的。”她转面向管中流笑一笑,又道:“你可要小心了。”

  管中流明知她的笑容正是心战秘诀,但又自知无法抵御她的心战攻势,但见她一晃身已到了面前,然后两边面颊一阵热辣辣的,发出清脆响声,又被她打了两个耳光。

  乡老伯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但这样也好,宣老儿只好向我叩头认输了。”

  管中流惊道:“什么?叩头认输?”

  乡老伯道:“不错,我们二十多年前就约定一事……”他随口编出荒谬的故事,自己觉得十分得意。

  老人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他现下把自己完全当作真的乡老伯,好像与宣翔是真正的另外一个人,这种做法使他感到很舒服愉快。

  他想像另外的那个姓宣名翔的是个严肃冷酷,心胸狭窄的家伙。而眼下他变成的这个乡老伯,面目虽是丑陋,但心地善良,诙谐玩世。

  “对了,我乡老伯跟宣翔在二十年前约定……”他得意地想道:“我们各自选择一个人代替自己出手,瞧瞧谁行谁不行,输的一方,须得跪地叩头。哈哈,到时我看他看他怎样叩头法?”

  阿闪不耐烦地说道:“管中流,走吧,出去瞧瞧。”

  乡老伯快活地笑道:“奇了,为什么定要拉走他,你怕有人欺负你么?”

  阿闪道:“谁敢,我不欺负别人已经够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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