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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雪山雕邓牧不悦地哼一声,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李仲卿失措地呆了半晌‘,正想退出房去。邓牧倏然回头道:“看你昂藏六尺,却是这等婆妈气,是不是设银子用?”

  李仲卿又吃一惊,但觉这老客人古怪得紧,期艾地答道:“是……

  的,不是……小可的意思是……不是完全为了银子——”

  邓牧微微摇头,挪揄地晒笑一下,凝眸注视他,等他再说下去,但李仲卿却似无从说起,最后,叹口气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小可也不知怎样说好——”

  雪山雕邓牧放下茶杯,随手在囊中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这票子是多少数目,便放在桌上,自个儿和衣向床上倒下,倦怠地道:“你把银票拿去吧!”他张大嘴巴,打个阿欠,又模糊地道:“你许是读过几年书,弄得这个不中用的样子——”

  李仲卿迟疑一下,伸手拿起银票,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歇了好半晌,他走到床边,伸手摇撼邓牧,大声道:“客官,客官,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呀!”雪山雕邓牧眼睛微张,不耐烦道:“你真婆妈气,那是我给你的银票,绝不会假……”

  “可是……喀官,这偌大的数目,小可岂能不明不白,无功受禄“真是见鬼!”邓牧低咒一声,修然坐起,狠狠瞪他一眼,打囊中另摸出一张庄票,跟他换转。李仲卿低头看时,又是结巴地道:馆官,这张更多啦,是……五千两的……”

  “算了!快拿去使用,别喀里嘈嚷的!”

  李仲卿一侧身,坐在床沿,凝眸思索,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这番轮到雪山雕邓牧有点诧异了,自思道:“这个书呆子可透着特别,哪有怕银子太多的?怕花不完么?”

  李仲对忽然把银票还给他,然后拜谢道:“客官这番美意,小可深铭五内,只是小可实不能收下,大思心领了!”

  雪山雕邓牧大声诧道:“你是什么意思?”李仲卿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可虽因生计所迫,操此贱役,但庭训案严,借大数目的银票持回家中,家慈必以为小可暗昧良心,作出无耻之行,或是拾遗昧金不报,徒生烦恼。如说客官相赠,家慈定不相信。再者小可心烦之事,并非全因贫寒之故——”

  “有这样的事?”邓牧不觉瞠目,在他的一生,中,所见所闻和所做的事,都是以强凌弱,巧取豪夺,哪曾见人有银子而不要的?他不信服地道:“真有这种事?好,我随你回去,替你作证,其余有什么困难,我邓某一切担当,我们这就走!”

  他一边起来,一面忖道:“这小子着是惺惺作态,故弄玄虚,不治他一生残废才怪呢!哪有伯母亲不相信银子来历而推辞巨金之理?”

  那年头一两银子,贫苦人家已可支持半月口粮,五千两银子,等于发笔大财,无怪雪山雕邓牧这种大盗难以相信。

  他和李仲卿一道走出店,他自己向掌柜的说,要李仲田带他买些东西,故此不必多费唇舌。李仲卿敬重地带领着他,直走到城隍庙附近,折人一条胡同,尽头处一间残破屋子,连门上的木板也残得要钉补。李仲卿推门而人,叫道:“娘,儿子回来啦!”

  雪山雕邓牧处处提防,紧蹑人屋,只见两丈方圆的屋子,摆着两张床铺,四壁萧条,光线有点暗淡,越发浮动起凄凉落拓的气氛。

  一个四十余岁模样的妇人,蹲坐在地上纺纱,头上青丝泰半斑白,神态苍老,还有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床上缝纫衣服,两人都一齐抬头,妇人啊了一声,停住纺纱小车,再看了他身后的邓牧,便站起身来,诧问道:“仲儿你怎么这时回家来了?那位先生是谁?”声音透出十分温和,听起来甚是舒服悦耳。

  雪山雕邓牧不容李仲卿回答,抱拳道:“这位想是李老太太!邓某唐突过访,实有缘故。只因邓某投宿福安老店,见令郎怀有心事,意欲赠银相助——”他故意停口不说下去。

  妇人面上堆上笑容,向他一福,道:“老先生高义,小妇人先行拜谢,只是……”她的眼睛转向李仲卿身上,继续道:“仲儿岂可如此无礼,乞求赐手相助,寒家确是贫苦,却决不敢领受大德,并请先生恕容小几年少无知之罪,实为万幸!”她说完了,又万福一下。

  邓牧仍然不信,摸出五千两数额的银票,递给她道:“李老太不必怪责令郎,是邓某自愿如此,此处是五千两的银票,李老大收下使用……”

  妇人立刻诧异地瞪着他,床上坐着那少女也停停走过来,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虽不算是美人,却另有可爱神情。尤其玉颊上两点梨窝,如果笑起来,必定更增妩媚。当下那妇人庄重地道:“寒家与先生素昧平生,忽尔蒙赠巨金,实不敢领受,有负先生盛意,还请先生见谅!”

  邓牧见她说得坚定庄重,不会是假,不禁呵呵一笑,道:“果真有此等事,我邓某真个输眼了!此番人京,总算长了见识……”他自己对自己说话,余下的人都不知他真意何指,只听他继续道:“这些银子,邓某并不放在心上,李老太不必推辞!再者,听令郎的口气,似乎另有为难之事,若老大见信,详细说出来,邓某必能代为解决。”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像们决无更改。春色之间,溢露出丈夫豪爽气G。

  那少女相信和感激地叫一声“媲”,摇撼她母亲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话。

  那妇人迟疑一下,女性纤弱的感情,使她愿意相信这个豪壮的男人,她软弱地叹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仲儿你说吧!”

  李仲对道:“寒家本是世代书香,先父迁居京城,不幸于数年前去世,家境日渐窘迫,终于牺居此处,小可则出操贱役,补助家计。

  贫寒迫人,潦倒如斯,倒也罢了。只是近半年来,舍妹蕊珠因接些针线活计,不时要出门走动,却被一个旗营统带看上了,屡次派人来说,要收舍妹为妾。家母与小可自然不肯,但又不敢得罪那人,日挨一日,眼看祸事临头。想要迁家逃避,但费用却又一筹莫展,而且即使能够迁居避他,小可的微职丢了,家母与合妹常日所做的针线女红,也没处寻来做,怎能维持生计?况且若那吉清统带知道我们要搬,定必派人阻挠,也是不能成功,这便是寒家最为难的事!”

  雪山雕邓牧估不到里面还夹有旗兵官长,虽然仅是旗营中一标统带,但此刻正是满人天下,谁敢惹他们,不觉“哦”了一声。斜目明时,只见李仲卿的妹子蕊珠,正眼巴巴地凝视着他,似乎她一生的希望都倚靠他这句话了!不由得雄心振奋,昂然道:“原来这样,那厮住在什么地方?我自会替你们解决!”

  “他就住在宣武门外校场后,离此不算太远!他说过明天早上亲自来这里提亲!”

  “那更好了,今晚若不能办妥,明天我会到这儿来。你们放心……

  这张银票,李老大收好,邓某告辞了!”

  当他回到客店,陇外双魔正好回来,冷面庞僧车丕道:“哼!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走到哪里,有人跟到哪里,邓香主你看怎办?”

  雪山雕邓牧淡然道:“把他宰了不就完事?何必生气呢!”

  九指神魔请莫邪摇头道:“不成,这儿可别乱宰人,说什么我们总算替官家效力,焉可自乱阵脚,害得那些捕头挨板子?而且不明他们来历之前,乱宰一气,忒是冒失!”

  车丕道:“请老大话虽有理,但到底见出人性煞了不少!如在昔年,你会考虑才怪呢!”

  邓牧道:“不理他们也罢,不过,我们最好此刻去寻诸葛太真他们,我有点事儿要求他哩!”两人听了,十分奇怪,都望住他,邓牧却没有解释。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一径向紫禁城出发。穿过正阳门,已人内城。但是大清门外,神武营禁军持教守卫,行人不许通过。他们绕到长安东门,那儿也有禁军巡逻守卫,车丕回顾一眼,低骂道:“妈巴子的,跟老子们到这远来啦!”

  雪山雕邓牧没有理会,和请莫邪两人走到门前,问讯道:“请问我们要见诸葛太真,如何通传法?”那禁军持朝昂然,踩也不睬,请莫邪以为他没听到,再问一遍,那军士依然不睬。

  车丕低声咕咕道:“这厮刚从关外来,不识我们的话!”那禁军凶狠狠地盯他一眼,这对门内走出一名军官,挥手叱道:“你们在此干什么?快走——”

  请莫邪忙大声再说一遍,那军官气汹汹道:“找人找到这儿来,有多少脑袋?老爷一概不知,快滚!”

  三人俱都愤怒地哼出声来,但没有办法,只好退下。遥见天安门黄色琉璃瓦,在夕阳下闪出光茫,气势雄伟。格莫邪耸耸肩头,道:“怎地他们不识诸葛太真?他是大内侍卫之首,权势显赫,这些禁兵还不知道,真是怪事!我们怎办呢?”

  车丕道:“只好明天再说了,皇帝住的地方,哪有不是门禁森严之理!”

  三人溜达着回客店去,沿途虽发觉仍有人跟踪,但三人毫不在意。因为如是江南七侠的党羽,在京城中决不敢意事,白露行藏。若是官府眼线,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一宿无话,次晨起来,雪山雕邓牧匆匆出去,并没有留下什么话。陇外双魔心中纳罕却不便动问。

  邓牧来到李家,心中盘算好着较说不成,便露一手厉害的,镇住那吉清统带,最少也要唬他一下,暂缓数日,再寻到诸葛太真,想法解决。

  霎那间和李仲卿到了李家,那母女两人见他如诺来到,连忙斟茶送水,十分殷勤,神色极为诚恳,一点没有做作意思。他不禁忖道:“想不到我也会于这种傻气勾当,惹事上身。如果告诉洁车两位,管教被他们取笑,不过,这李家值得伸手一管……”

  他们哪知他有这种反复自解的想头,各个静坐等候事情发生。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胡同中响起脚步杂沓之声,跟着一个人推门探头进来,大声道:“呀,李大娘在外等候啦,吉大人亲自来了!”他的样子和神情,显示出是个土混子。

  那门忽地大开,吉统带腰悬长刀一径进来,后面跟着数名并勇,甚是威风。进门后向李大娘拱手为礼,跟着笑嘻嘻瞟着蕊珠,宏亮地道:“大娘近日可好?呵!珠妹妹几日不见,越发长得标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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