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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关塞萧条永夜角声悲自语 风尘荏苒中天月色好谁看(6)


  红衣女侠插剑归鞘,搓了搓手,娇笑道:“痛快!痛快!爷爷教的好路数!”

  姜翼贤持须含笑,方待指点他的孙女儿。忽地面色倏变,愕然侧目,冷然发话说:“这又是哪路高人?”

  红衣女侠随着爷爷眼光看去,只见江面芦苇刷啦一分,立刻涌现一人,笑道:“痛快是痛快了,可废了四条性命!”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这人竟是丁剑鸣,吁了口气,面色一松。但仍横刀注视,上前问道:“丁大哥又有什么见教?”丁剑鸣见姜老头子仍然紧张,噗哧笑道:“姜老前辈,我不是来找你晦气的。你把刀放下。我有事拜托。”

  原来丁剑鸣刚才从姜宅出来时,在路上见有人影朝姜家奔来。放心不下,暗暗反缀出来。丁剑鸣的轻功远在他们之上,他们竟没发现。而姜家祖孙也专心打斗,不知道江边芦苇中,还伏有人。

  丁剑鸣将自己暗缀索家武师之事告知,笑道:“他们的本领太稀松了,我跟在他们背后这么久,他们都不知道。真是白来送死。只是你们下手也太毒辣了!”

  姜老头子见丁剑鸣这么一说,平素对他的敌意,不由得云散烟消。心想:一个人的行为真是复杂。就如眼前这位丁剑鸣,结交豪绅,轻视济辈,武林中人一向不值他的所为,谁知他也是性情中入,其实丁剑鸣也并非特别有所爱于姜家,只是他既以英雄自命,认为既伸手管了这事,就得保姜家祖孙,逃出保定。

  当下姜老头子一再谢过。问道:“丁兄有什么事需要老朽效劳?”

  丁剑鸣微露愧色,讷讷说道:“就是我的孩子的事情。咳,我年纪也不小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走了,我,我寂寞得很,不怕你老见笑,这些天来,纵是山珍海味,入口也如泥土!

  “前次我冒昧登门,渎犯你老,还望你不要见怪。求你此次在江湖上行走,代为留意,若万一得知晓儿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老年人特别爱儿女的心情,姜老头子深有同感。他不禁眼圈微红,上前握着丁剑鸣的手说道:“丁兄,我一定代你留意!我也感谢你这次相救之恩!”两个老年人在江滨握手道别,唏嘘叹息,都有着一种沉重的感情。

  旁边的姜凤琼姑娘却不了解这种老年人的感情。丁剑鸣去后,她问爷爷道:“爷爷,你真的要代他寻觅丁晓?我看就是寻到,也不该叫丁晓回到他父亲那里。他父亲好不近情理,迫着他要他和一个富家女子结婚呢!”姜凤琼完全是另一个想法,她不知怎的,很不愿意丁晓被迫结婚。同时她更认为:丁晓能像鸟儿一样,飞出狭窄的笼,参加到义和团中,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姜老头子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的好姑娘,到你有了儿女时,你就明白父母是怎样舍不得儿女了。”

  姜凤琼姑娘红了脸皮,只听得她的爷爷又笑着道:“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像丁晓的父亲那样,迫着你和不相识的人结婚。我选孙女婿,我看中了也得你看中才行。”

  姜凤琼姑娘更满脸绊红,娇啐道:“爷爷,好没来由,拿我来取笑。”

  祖孙二人谈笑之间,已出了保定城外。姜凤琼姑娘提议去找朱师叔。姜老头子思量再三,叹道:“我本不愿去找朱红灯,我是不愿你一生在波涛险恶中过活。你是女孩儿家,我不放心你参加他们的事业。只是你既然想去,我又答应了丁剑鸣代他寻找丁晓,看来了晓多半已在义和团中。朋友一诺,重于千金,没说的,我只有到山东朱红灯处一探了。”

  一路上他们提心吊胆,防备追捕。姜翼贤把孙女儿易钗而弁,打扮成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拣僻路,晓行夜宿,一路提心吊胆,谁知一到山东,却又发生了件事,叫姜老头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日祖孙俩到了一个小镇歇脚,天已垂暮,遂胡乱投了一家客店。这家客店很小,只有几个客房,姜老头子发现对面客房的住客,是一个英姿飘飒的少年,当自己走入房时,他突然起身注目。姜老头子的眼光方与他接触,他似有所警觉,喃喃自语道:“天黑了,得掌灯了!”于是添油燃灯,放了好多条灯蕊,把火弄得很亮。弄好之后,斜躺在炕上,布帘子却没有放下。

  姜老头子心中一动。他老于江湖,深知单身旅客,投店之后,吃过晚饭,多是急于安歇,好早起赶路。但这少年却没来由地把灯火弄得很亮,既非看书,又非做活,而且打开门帘,其中显然别有用心。

  姜老头子不作声响,叫店小二弄茶备饭,也故意不放下门帘,把灯火弄得很亮。他和姜凤琼姑娘在房中吃饭,自己嘀咕道:“这间店房发闷,打开帘子通通风吧。”

  姜老头子暗暗留意这少年,见他眼角原自飘向自己这边。一听了自己这话后,忽的起立,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得睡觉了。”于是轻轻把布帘放下,乘机又瞅了姜风琼一眼。

  姜老头子瞧在眼内,越发犯疑。猜想到他放下布帘子,必然是因听了自己的话,恐怕别人怀疑他,所以才故意掩饰。而他一再注视自己的孙女,必非正经旅客。姜老头子再详细地审视自己的孙女儿,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姜凤琼生得壮健,举止原就像男子,这一打扮,除非和她相处一起,才辨得出。这个少年,只是和她对过“盘子”(面子),又在黄昏日落之后多时,怎的会瞧出什么绽破?姜老头子越想越犯疑。

  姜老头子老于江湖,可是这番却猜错了,这人并非不良少年,而是武林名家子弟,这人便是太极陈之侄陈保明,他是奉朱红灯之命到河南去的。陈保明为人素来仔细,而且他奉义和团总头目之命,进行秘密活动,自然对什么人都有戒心。他见姜老头子长须飘飘,却无一点龙钟之态,已自留心,忽地在姜凤琼经过自己门前时,给他发现姜凤琼的耳珠,有一个小小的耳环痕(练武之人,眼力较常人为好。陈保明更因自小就学太极正宗功夫,更是几可昏夜见物),他也心里起了怀疑。猜不透姜老头子他们的路数,深怕是官府中人,乔装侦伺他的。

  两方都已犯疑,各自提防。当晚姜老头子看孙女儿熟睡后,暗暗起身,正想侦察对面少年,忽听得对房也有微微声响,他心中偷笑,疾地卷帘飞身上屋,直似飞絮沾尘,毫无声息。穿帘飞掠上屋,趁那少年客人未出来之际,又轻轻一点屋面,径自飞越屋脊,伏在少年客人的房上。这时那少年方轻轻开了房门,探头往外偷望。他见没人,也飞燕似的窜上了姜老头子的房上,用“珍珠倒卷帘”之式,双足钩着瓦垅,径自向姜老头子后窗张望进去,这时少年背向着姜老头子,他竟未发现自己房上也伏得有人。

  姜老头子见那少年看得出神,暗暗冷笑。他一闪身便入了少年房中(那少年出来时,匆忙间可没关上门)。只见房中挂着一口剑,一个暗器囊子,可没有什么行李。姜老头子好生奇怪:这个倒像没有恶意,否则为什么不带兵刃?姜老头子急窜出来,伏在后边瓦面上,下身倒悬,只露出个头。这时见那少年方回首过来,好像微微咦了一声,张首四顾。姜老头子急把头一缩,疾地将一粒石子,射进少年房中。少年一听声息,大吃一惊,急忙闪回房中。姜老头子也趁这个时机,一长身子,飞越过两间屋脊,回到自己的房内。这是姜老头子转移那少年注意的江湖老手之法,要不然真会给那少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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