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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赵玉莲对那个日子记忆得十分深刻,她毫不思忖的道:

  “记得?就在我怀了小慈两个门的当口,我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我直到那—天才确定有了身孕,才敢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任霜白道: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大婶,你认为这是个喜讯,但对屈寂而言?却不啻晴天霹雷,如遭雷殛,当成了无可忍受的羞辱!”

  赵玉莲呼吸急促起来:

  “我们是夫妻,我怀了他的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算是‘羞辱’?”

  用力搓揉着面颊,任霜白也觉得措词不易:

  “原是这么回事,不过,据屈寂说,当年他因为酗酒太甚,加以情绪欠佳,对房事问题,已经有心无力,他说,在你怀有令嫒之前,已有半年之久不曾与你相好……”

  原来苍白的脸庞猛孤丁胀得一片赤红,赵玉莲全身颤抖,声如裂帛:

  “他,他是这么说的?”

  任霜白无奈的道:

  “大婶,这等涉人隐私与名节的话,除开当事者,怎好瞎编?”

  赵玉莲的泪水夺眶而出,频频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老天无眼啊,我这十多年的活寡是白守了,十多年的辛苦也叫白吃了……人家有老婆不规矩的,汉子还多方遮拦,就是怕家丑外扬,有辱门风,那没良心的倒好,愣拿一顶绿头巾往脑瓜上戴,犹无证无由的冤枉他老婆,起些莫须有疑窦,他不止是羞辱自己,更连两家人的名声都抹黑了……”

  屈慰慈在一旁也跟着哭将起来,一面扯动母亲衣角,边抽噎着叫:

  “娘,你莫哭啊,娘……”

  任霜白只有先加劝慰:

  “大婶,冷静点,这不是激动的时候,且沉住气,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只要确信无愧于心,无损于行,终归要还你—个清白。”

  抹去颊间的眼泪,泪水却又淌落下来,赵玉莲吸着气咽泣:

  “想起来我好恨……大叔,我虽说是个寻常妇道,却也懂得什么叫三从四德,什么叫三贞九烈,明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道理;打从我跟了那屈寂,除了辛辛苦苦,把整个心力放在这个家上,就没朝歪处沾上丁点儿,姓屈的脾气坏、性情暴,动粗动手是家常便饭,又没有个正经营生,日子好一阵、歹一阵的这么过,我都不曾发过一句怨言,我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把如此丧天害理、杀人不见血的一个冤屈丢在我身上……”

  任霜白低声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婶,犯不上气恨。”

  赵玉莲仍在哽咽:

  “这杀千刀的,亏他怎么想得出这个名目来糟塌我……”

  任霜白道;

  “莫不成,大婶,他就不曾亲口问过你?”

  赵玉莲咬着牙道:

  “他要是亲口问我,倒也好了,他从来就没有提过一个字,不声不响就丢下我走了,如果今日你不来,我直到死的那天,仍是个含冤莫白的糊涂鬼……”

  任霜白默然片刻,沉声问:

  “大婶,你的确清白无瑕,屈慰慈也的确是屈寂的嫡亲骨肉?”

  赵玉莲斩钉截铁的道:

  “一点不错;这死鬼忘了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摸到我床上纠缠我的事了,那晚上还是满月初十六或十七吧,小慈就是那次怀的……”

  任霜白道:

  “孩子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点点头,赵玉莲若有所思的道:

  “是了,当我告诉他怀了身孕,要他替孩子先起个名字的时候,他起初支支吾吾?不大情愿,后来才颇不耐烦的随口说山叫‘慰慈’好了,我问他这个名字是给男孩取的还是给女孩取的?他当时脸—沉,凶巴巴的冲着我吼:男女都—样用,反正亲了孩子娘便成!大叔,现下回思,这没良心的可不早就在疑神疑鬼了?”

  任霜白叹了口气:

  “这段期间,他回来过,知道你生的是个女娃,也知道你一直住在原地没搬。”

  赵玉莲睁大泪痕犹湿的双眼,嘶嘶的道:

  “你说,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里,他曾经回来过?”

  任霜山道:

  “否则,他怎么如此肯定的要我来这里找你?”

  又一咬牙,赵玉莲恨声道:

  “狠哪,他可真狠得下这条心,分离多少年月,赶到下门口,还不曾与我母女照上一面……”

  任霜白苦笑道:

  “话分两头讲,对你母女而言,和屈寂不朝面的好,然则对我来说,那时你们若照上面,说下定已见事情分晓,我便不致于跑这一道,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况了!”

  咀嚼着任霜白言语中的含意,赵玉莲惊疑不定的问:

  “大叔,这杀千刀的自己不来,偏偏使唤你来见我母女,可有什么用意?”

  任霜山感喟的道:

  “你真想不到?大婶?”

  赵玉莲心里有所触应,口舌便不觉僵硬了:

  “只怕……只怕他居心不善吧?”

  任霜白直言道:

  “简单明确的说吧,大婶,他不要—个他认为失贞的妻子及一个不属于屈姓骨血的后代,他要我来的目的,是将你母女一并除掉!”

  惊骇过度的赵玉莲,禁不住用手捂住自己嘴巴,这样,她才不致嚎叫出声,而泪水又已不受控制的汩汩流淌,她的躯体在不住抽搐,强行抑压的哽咽声合着急剧的喘息?传入人耳,几能锥心断肠:

  屈慰慈抱着母亲腰际,哀哀泣唤:

  “娘?娘……”

  任霜白从椅子上起上,背负双手,紧拧着一双眉头,来回在屋单蹀踱,看得出他的烦躁、他的苦恼,他那难以决断的闲扰,惧是如何伤神忧魄!

  屋里的气势极其僵凝,且隐溢着肃煞的阴森,只任霜白的步履声轻轻响动,渗合着赵玉莲窒噎般的呼吸,连屈慰慈的哭泣声都噤住了。

  良久,赵玉莲拭干泪痕,一扬脸,是一种豁出去的形色:

  “大叔,我不知道你和我当家的是什么交情,但你既然能答应他来办这桩事,渊源必定不浅,你用不着难为,就照,他的嘱咐下手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饶过我的女儿,大叔,无论孩子是我替谁生的,孩子本身并没有罪,她来到这个人间世,原奉便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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