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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上门复仇


  白自在仰天狂笑,说道:“便是达摩和张三丰复生,也不是白老爷子的对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倘若能够有我天授内力的三分之一。也足以睥睨当世,在武林中扬眉吐气了。”

  史婆婆冷笑道:“大言不惭,当真令天下人齿冷,你倒和他比拚一下内力看。”

  白自在笑道:“这小子那里配跟我动手?好吧,我只用一只手,便翻他三个筋斗。”

  史婆婆知道丈夫内力了得,当真比试,只怕他伤了石破天性命,得他这一句话,那是求之不得,便道:“这少年既是我的徒儿,又是阿绣未过门的女婿,那便是你的孙女婿了。你们比只管比,却是谁也不许真的伤了谁。”

  白自在笑道:“他是我孙女婿么?那也瞧他配不配。好,我不伤他性命便是。”

  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匆匆来到石牢之外,高声说道:“启禀掌门人,长乐帮的帮主石破天,会同摩天居士谢烟客,将石清夫妇救了出去,现正大厅上索战。”却是耿万钟的声音。

  白自在和史婆婆同时惊噫了一声,不约而同的道:“摩天居士谢烟客?”

  石破天又惊又喜,得悉石清夫妇无恙,已脱险境,但那石中玉既然来到凌霄城,自己这个假冒石中玉却要拆穿了,再者和谢烟客多时不见,想到和他见面,欢喜之中又有些惧怕。

  史婆婆道:“咱们和长乐帮、谢烟客素无瓜葛,他们来生什么事?是石清夫妇约来的帮手么?”

  耿万钟道:“那石破天好生无礼,说道他看中了咱们的凌霄城,要咱们都……都搬出去让给他。”

  白自在怒道:“放他的狗屁!他长乐帮来了多少人?”

  耿万钟道:“他们一起只有五个人,除了石清夫妇俩、谢烟客和石破天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姑娘,说是丁不三的(孙)女儿。”

  石破天一听是丁珰到了,不禁眉头一皱,侧眼向阿绣瞧去,只见她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将头转了开去,心想:“她叫我冒充石中玉,好救石庄主夫妇的性命,怎么她自己又和石中玉来了?是了,想必她和石中玉放心不下,深怕我吃亏,说不定在凌霄城中送了性命,是以冒险前来相救。谢先生当然是为救我而来的了。”他生性淳朴忠厚,只道世上个个都是仁义良善之人,因此忖度人心之时,总是往好处设想。

  白自在道:“区区五个人,何足道哉?你有没跟他们说:凌霄城城主、雪山派掌门人白老爷子,是古往今来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

  耿万钟道:“这个……这个……他们既是武林中人,必久闻师父的威名。”

  白自在道:“是啊,这可奇了!既知我的威名,怎么又敢到凌霄城来惹事生非?是了,是了!我在这石室中小隐之事,想必传遍了天下,大家都以为白老爷子金盆洗手,不再言武,是以欺上门来啦。嘿嘿,嘿嘿!你瞧,你师父这棵大树一不遮荫,你们便抵挡不住。”

  史婆婆怒道:“你自个儿在这里臭美吧!大伙儿跟我出去瞧瞧。”说着首先快步而出。白万剑,成自学等都跟了出去。

  石破天正要跟着出去,忽听得白自在叫道:“你这小子留着,我来教训教训你。”

  石破天停步,转过身来。阿绣本已走到门边,关心着石破天的安危,也退了回来。她知道爷爷半疯不疯,倘若真和石破天比试内力,说不定一下手便杀了他,自己功力不济,危急之际却无法出手解救,叫道:“奶奶,爷爷真的要跟……跟他比试呢!”

  史婆婆回过头来,对白自在道:“你若是伤了我的徒儿的性命,我这就上碧螺山去,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白自在大怒,叫道:“你……你说的是什么话?”

  史婆婆更不理睬,扬长出了石牢,反手将石门带上,牢中登时黑漆一团。

  阿绣俯身拾起白自在脚边的钥匙,替爷爷打开了足镣手铐,说道:“爷爷,你就教他几招武功吧。他没练过多少功夫,本领是很差的。”

  白自在大乐,笑道:“好,我就教他几招,他便终身受用不尽。”

  石破天一听,正合心意,他听白自在不住口自称什么“古往今来武功第一”,料想自己决计斗他不过,由“比划”改为“教招”,自是求之不得之事,忙道:“多谢老爷子指点。”

  阿绣退到门边,推开牢门,石牢中又明亮了起来。石破天陡见白自在站直了身子,几乎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神威凛凛,直如天神一般,对他更增了几分敬畏之意,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白自在笑道:“不用怕,不用怕,爷爷不会伤你。你瞧着,我这么一出手,揪住你的后颈,便摔你一个筋……”他口中言语说出,右手一探,果然已揪住了石破天的后颈。

  这一下来得又快又奇,石破天那里避得开了,只觉得他手上力道大得出奇,给他一抓之下,身子便欲腾空而起,急忙稳住,右臂一挡,格开了他的手臂。

  白自在这一下明明已抓住他后颈要穴,岂知运力一提之下,石破天的身子起而复堕,竟然没能将他提起,同时右臂被他一格,只觉臂上一酸,只得放开了手。

  他“噫”的一声,心想:“这小子的内力果然了得。”左手一探,又已抓住他的胸口,顺势一甩,却仍是没能拖得(动)他的身子。

  这第二下石破天本已提防,存心闪避,可是终究还是被他一出手便即抓住,心下好生佩服,赞道:“老爷子的功夫果然了得,这两下便比丁不四爷爷厉害得多。”

  白自在本已暗自惭愧,听他说自己比丁不四厉害得多,却又高兴起来,道:“丁不四如何是我对手。”左脚随着绊去,石破天身子一晃,却没被他绊倒。

  白自在一揪、一抓、一绊,连环三招,当年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曾栽在这三招之下,那知此刻这三招每一招虽都得手,但碰上石破天浑厚无比的内力,竟是一招也不能奏效。

  那日他和丁氏三兄弟会面,听丁不四言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盘桓数日,又妒又怒,竟至神智失常,今日亲眼见到爱妻回来,得知碧螺山之行,全属虚妄,心中一喜,疯病已然好了大半,但“武功天下第一”的念头,自己一直是深(信)不疑的,此刻连环三招摔不到石破天这少年,怒火上升,脑筋又糊涂起来,呼的一掌,当胸便向他拍了过去,竟然使出了十成力道。

  石破天见他这一掌来势凶猛,左手一提,格了开去。白自在左拳随即击出,石破天闪身欲避,但白自在这一拳来势神妙无方,砰的一声,击在他的右肩。阿绣“啊”的一声惊呼。

  石破天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也不痛。”

  白自在怒道:“好小子,你不痛?再吃我一拳。”这一拳石破天伸手格开了。

  阿绣见他二人越斗越快,白自在发出的拳脚,石破天只能挡架得七八成,其余的都打在他身上,初时十分担忧,只叫:“爷爷手下留情!”但见石破天脸色平和,并无痛楚之状,又略略宽怀。

  白自在在石破天身上连打二十余下,初时还记得妻子之言,只用了三四成力道,生怕打伤了他,但不论是拳是掌,打在他的身上,石破天只不过身子一晃,若无其事的承受了去。

  白自在又惊又怒,出手渐重,可是说也奇怪,自己尽管加力,始终无法将他击倒。

  白自在吼叫连连,将生平之力都使了出来。霎时之间,石牢中全是拳风掌风,只激得石柱上的铁链、铜镣,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阿绣但觉呼吸为艰,虽已贴身于门背,仍是难以忍受,只得推(开)牢门,走到外间。她眼见爷爷一拳一拳打向石破天身上,不忍多看,反手便带上了门,双手合什,暗暗祷告:“老天爷保祐,别让他二人这场打斗生出事来,最好是不分胜败,两家罢手。”

  只觉背脊所靠的石门不住摇晃,铁链撞击之声愈来愈响,她脑子有些晕眩,倒像足底下的地面也有些摇动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之间,石门不再摇晃,铁链(声)也已止歇。

  阿绣在门上一听,石牢中竟是半点声息也无,这一片静寂,令到她比之听到天翻地覆的打斗之声,更是惊恐:“是爷爷胜了呢,还是石郎胜了?是爷爷打伤了石郎,还是石郎打伤了爷爷?倘若是爷爷胜了,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但如是石郎得胜,他……他定然会推门出来叫我,怎么……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难道有人身受重伤么?莫非两个人都力竭而死?”

  她全身发抖,伸手缓缓推开石门,双目却是紧紧闭住,不敢去看牢中情形,唯恐一睁开眼来,见到有一人尸横就地,又隔了好一会,这才眼睁一线,只见白自在和石破天二人都坐在地下,白自在双目紧闭,石破天却是满脸微笑的向着自己。

  阿绣“哦”的一声,长吁了口气,睁大眼睛,看清楚石破天伸出右掌,按在白自在的后心,原来是在助他运气疗伤。阿绣道:“爷爷……受了伤?”

  石破天道:“他一口气转不过来,一会儿就好了!”突然之间,白自在一跃而起,喝道:“什么一口气转不过来,我……我这不是转过来了么?”伸掌又要向石破天头顶击落,猛觉一双手掌肿欲裂,提掌一看,但见双掌已肿成两个圆球相似,红得几乎成了紫色,这一掌若是打在石破天身上,只怕自己的手掌非先破裂不可。

  他一怔之下,已明其理,原来石破天这小子内力之强,确是世所罕见,自己数十招拳掌招呼在他身上,都给他的内力反弹了出来,这些拳掌便如都击在石墙之上一般,对方未曾受伤,自己的手掌却抵受不住了,跟着觉得双脚隐隐作痛,便如有数千万根细针在钻刺一般,知道自己踢了他几脚,脚上也已受到反震。

  他呆了半晌,说道:“罢了,罢了!”登觉万念俱灰,什么“古往今来武功第一”之话,全是大言不惭的欺人之谈,拿起足镣手铐,套在自己手足之上,喀喇数声,都上了锁,随即用力将那钥匙往石墙上掷去,但见火花迸现,叮的一声响,几枚钥匙扭曲不堪,再也不能开那足镣手铐了。

  阿绣惊道:“爷爷,你怎么啦?”白自在转过身子,朝着石壁,道:“我……我白自在罪孽深重,在这里面壁思过。你们快出去,我从此是谁也不见。你叫你奶奶到碧螺山去吧,永远再别回到凌霄城来。”

  阿绣和石破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阿绣埋怨道:“都是你不好,为什么这般逞强好胜?”

  石破天愕然道:“我……我没有啊,我一拳也没打到你爷爷。”

  阿绣白了他一眼,道:“他单是‘我的’爷爷吗?你叫声‘爷爷’也不怕辱没了你。”

  石破天心中一甜,低声叫道:“爷爷!”

  白自在挥手道:“快去,快去!你强过我,我是你孙子,你是我爷爷!”

  阿绣伸了伸舌头,道:“爷爷生气啦,咱们快跟奶奶说去。”

  两人出了石牢,走向大厅。石破天道:“阿绣,人人见了我,都道我便是那个石中玉。连石庄主、石夫人也分辨不出,怎地你却没有认错?”

  阿绣脸上一阵飞红,霎时间脸色苍白,停住了脚步。

  这时二人正走在花园中的一条小径之上,阿绣身子微晃,伸手扶住了一株白梅,脸色又白又嫩,便似白梅的花瓣一般,她定了定神,道:“这石中玉曾经想欺侮过我,我气得投崖自尽。大哥,你肯不肯替我出一口气,把他杀了?”

  石破天踌躇道:“他是石庄主夫妇的独生爱子,石庄主、石夫人待我极好,我……我……阿绣,我可不能去杀他们的儿子。”

  阿绣头一低,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了下来,呜咽道:“我第一件事求你,你就不答应,以后……以后,你一定老是欺侮我,就像爷爷对奶奶一般。我……我告诉奶奶和妈去。”说着右足一顿,直奔了出去。

  石破天道:“阿绣,阿绣,你听我说。”

  阿绣掩着面道:“你不杀了他,我永远不睬你。”足下不停,片刻间便到了大厅之上。

  石破天和她并肩齐入,只见厅中剑光闪闪,四个人斗得正紧,却是白万剑、成自学、齐自勉三人各挺长剑,正在围攻一个青袍短须的老者。

  石破天一见之下,脱口叫道:“老伯伯,你好啊,咱们好久没见了。”原来这老者正是摩天崖的谢烟客。

  谢烟客在雪山派三大高手围攻之下,仍是挥洒自如,以一双肉掌对付三柄长剑,非但丝毫不见吃力,反而大占上风,陡然间听得石破天这一声叫,举目向他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怎么又有一个?”

  高手过招,岂能心神稍有失常?他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白、成、齐三柄长剑同时乘虚而入,刺向他的小腹。

  三人一师所授,使的同是一招“明驼骏足”,剑势又迅又狠,眼见剑尖已碰到他的青袍,三剑同时要透腹而入。

  石破天大叫:“小心!”纵身跃起,一把抓住白万剑的后心,硬生生将他身子提了起来。

  跟着只听得喀喀两声,谢烟客在危急中使出生平绝技“碧针清掌”,左掌震断了齐自勉的长剑,右掌震断了成自学的长剑。

  这两掌击得虽快,他青袍的下摆还是被双剑划破了两道长长的口子,跟着双掌一翻,内力一吐,成齐二人直飞出去,砰砰两声,背脊撞在厅壁之上,只震得梁柱间泥灰簌簌而落,犹似下了一阵急雨。又听得拍了一声,却是白万剑打了石破天一个耳光。

  谢烟客向石破天看了一眼,目光转向坐在角落里的另一个少年石中玉,心下兀自惊疑不定,道:“你……你二人怎地一模一样?”

  石破天放下白万剑,满脸堆欢,道:“老伯伯,你是来救我的吗?我很好,他们没杀我。多谢你啦。叮叮当当,石大哥,你们也一块来了。石庄主、石夫人,谢天谢地,他们没伤你。师父,爷爷自己又戴上了足镣手铐,不肯出来,说要你上碧螺山去。”顷刻之间,他向谢烟客、丁珰、石中玉、石清夫妇、史婆婆每个人都说了几句话。

  石破天这几句话说得兴高采烈,听他说话之人却是个个都大吃了一惊。

  谢烟客当日在摩天崖上,独自修习“碧针清掌”,只因逞一时之快,测试自己的修为,将全身内力都尽数使了出来。恰在此时,“着手回春”贝海石率领长乐帮的八名高手,来到摩天崖上,说是迎接他们的什么帮主,一口咬定这帮主是在崖上。

  谢烟客一招之间,便将米横野擒住,但其后与贝海石动手,一来这位贝大夫确有过人的武功造诣,二来正当自己内力耗竭之余,以一招“文丞武尉”与贝海石对了一掌,即知久战下去,必难讨好。相这摩天居士谢烟客是何等人物,乘着败象未露,立即飘然引退。

  但他名动江湖,确是身怀惊人绝艺,他所颁的玄铁令人从争求,岂是等闲之辈?这一掌而退,虽然不能说败,终究是被人欺上门来,逼下崖去,实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他仔细思量,此番所以受逼,主因全系自己在练功时过耗内力所致,倘若自己在精力旺盛之际,与贝海石单打独斗,至少可占上七八成赢面。

  此仇不报,非丈夫也,但谋定而动,寻了个隐僻所在,化了好几个月功夫,将一套“碧针清掌”直练得出神入化,无懈可击,这才单身寻上扬州长乐帮总舵,一进门便掌伤六名香主,登时长乐帮全帮为之震动。

  其时石破天已受丁珰之骗,将石中玉掉包掉了出来,随着雪山派众人赴凌霄城送死。

  石中玉正想和丁珰远走高飞,不料长乐帮到处布满了人,不到半天便遇上了,将他迎回帮中。

  石中玉无奈,只得暂且冒充石破天,徐图后计。他是个千伶百俐之人,帮中上下人等又个个熟识,各人性格摸得清清楚楚,他要假装石破天而不令人起疑,那比石破天冒充他是易上百倍了。

  只是他毕竟心中有鬼,不敢大模大样如从前那么做他的帮主,每日里总有大半天躲在房中不出,有人问起帮中大事,他也唯唯否否的不出什么主意。

  长乐帮这干人,只求他准期去龙木岛赴约,乐得他诸事不理,逍遥自在。

  这一日谢烟客来到长乐帮总舵,掌伤六名香主,这六个人,均是昔日曾去摩天崖而给他记住了面貌的。

  米横野当日曾给他制住,此时就手下留情,只叫他去请贝海石出来,至于余下一名香主,则是奉命外出办事,未在总舵,得以逃过一劫。

  贝海石那日前赴摩天崖接得石破天归来,一掌逼走谢烟客,虽知从此伏下了一个隐忧,但觉他掌法虽精,内力却是平平,未免与他在武林中所享的大名不副,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其后发觉石破天原来并非石中玉,这样一来,变成无缘无故的得罪了一位武林高手,心下更微有内疚之意,但铜牌邀宴之事迫在眉睫,帮中不可无主出头承担此事,乘着石破天阴阳内力激荡而昏迷不醒之时便在他身上做下了手脚。

  原来石中玉那日在贝海石诸人怂恿之下,做了帮主,不数日便即逃脱,给贝海石擒了回来,将他脱得赤条条地监禁数日,教他难以再逃,其后石中玉虽然终于又再逃脱,他身上的各处创伤疤痕,却已让贝海石尽数瞧在眼里。

  贝大夫并非真的大夫,然久病成医,医道着实高明,他对石中玉身上各处疤痕记得清楚,而在石破天肩头、腿上、臀部仿制这些疤痕,竟也做得一模一样,毫无破绽,以致情人丁珰、仇人白万剑,甚至父母石清夫妇都给他瞒过。

  贝海石只道石中玉既然再次逃走,以他的狡狯伶俐,在腊八日之前必不会现身,是以放胆而为,不但骗过了旁人,连石破天自己到后来也是深信不疑,要知石破天和石中玉二人相貌虽然相似,究竟不能一般无异,但有了身上这几处疤痕之后,人人先入为主,纵有再多不似之处,也一概略而不计了。

  石破天本来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种种奇事难以索解,也只有相信旁人之言,只道自己一场大病之后,将前事忘得干干净净。

  那知龙木岛的善恶二使实有过人之能,竟将石中玉找了出来,贝海石的把戏全被拆穿。虽然石破天应承接任帮主,替长乐帮免了一劫,贝海石却是面目无光,深自匿居,不敢和石破天见面。以致石中玉将石破天掉换之事,本来唯独难以瞒过他的眼睛,却也以此没有败露。

  这日谢烟客上来打门,指名索战,贝海石一听他连伤六名香主,自忖并无胜他把握,一面出厅周旋,一面遣人务必请帮主出来应付。

  石中玉推三阻四,前来相请的香主舵主站得满房都是,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贝先生和那姓谢的已在厅上激斗,快请帮主出去掠阵!”

  “贝先生肩头给谢烟客拍了一掌,左臂已有些不灵。”

  “贝先生扯下了谢烟客半幅衣袖,谢烟客却乘机在贝先生胸口印了一掌。”

  “贝先生咳嗽连连,口喷鲜血,帮主再不出去,贝先生难免丧生。”

  “那姓谢的口出大言,说道一双肉掌,便将长乐帮挑了,帮主再不出去,他要放火焚烧咱们总舵!”

  石中玉硬着头皮,只得来到大厅,决意向那谢烟客低声下气的赔罪。

  那知谢烟客一见了他,登时大吃一惊,叫道:“狗杂种,原来是你。”这时贝海石已是气息奄奄,委顿在地,衣襟上都是鲜血。

  石中玉(知道自已)功夫和贝海石差得太远,贝大夫尚且如此,自己若是上阵,一来定然不敌,二来冒充之事立即败露,若给雪山派中人得悉,转眼便有性命之忧,听谢烟客这么一叫,只得忍气吞声的道:“原来是谢先生。”

  他那知“狗杂种”乃是石破天的名字,而谢烟客更是一见面便将他误认为石破天。

  谢烟客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这小子居然是长乐帮的帮主!”一想到种种情事,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他心中日夜牵挂的,乃是自己从狗杂种这小叫化手中接了这枚玄铁之令,自己当年立下重誓,但教授令之人有何号令,不论是如何难危之事,也务必为他办到,他登时心念电转:“糟了,糟了!贝大夫此人原来竟是这等工于心计,知道我从这狗杂种手中接了玄铁令,竟千方百计的来到摩天崖上,将他接去做个傀儡帮主,其用意无非是要我听他长乐帮的号令。谢烟客啊谢烟客,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今日里竟然会自投罗网,从此人为刀砧,我为鱼肉,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要知一个人系念于一事之后,不论遇上何等情景,总是不由自主的将之与心中之事连了起来。

  逃犯越狱,只道普天下的公差都在捉拿自己;凶手犯案,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青年男女钟情,只道对方一言一动都为自己而发。

  谢烟客其时心情,亦复如此。他越想越怕,料想贝海石事先早已伏下厉害机关,双目凝视石中玉静候他说出要自己去办的难事,“倘若他竟要我自断双手,从此成为一个不死不活的废人,这便如何是好?”

  他倘若一转身奔出长乐帮的总舵,从此不再见这狗杂种之面,自也可以避过这个难题,但这么一来,江湖上从此再没他这号人物,那倒事小,想起昔时所立的毒誓,他日应誓,那比自残双手等等更是惨酷十倍了。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石中玉,只等他发出号令,那料得到石中玉心中,也是十分害怕,但见谢烟客神色古怪,不知他要向自己施展什么杀手。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在半晌之间,两个人都如过了好几天一般。

  又过良久,谢烟客终于厉声说道:“好吧,是你从我手中接过玄铁令去,姓谢的言出如山,你要我为你办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谢某一生纵横江湖,便遇上天大的难事,也不曾皱一皱眉来。”

  石中玉一听,登时呆了,但谢烟客颁下玄铁令之事,他却也曾听过,他是个十分聪明机智之人,心念一转之际,已然明白,定是谢烟客也将自己认作石破天了(其实“石破天”三字,本是石中玉加盟长乐帮后所用的假名,只是狗杂种无名无姓,作书人姑且将石破天三字,移作狗杂种的姓名。)听他说不论自己出什么难题,都是尽力办到,那真是天外飞来的大横财,心想此人武功之高,可说无事不可为,却教他去办什么事好?不由得沉吟不决。

  谢烟客已瞧出了他又惊又喜、又是害怕的神情,又道:“谢某曾在江湖扬言,凡是得我玄铁令之人,谢某决不伸一指加于其身,你又怕些什么?狗杂种,你在摩天崖上装得好像啊。你那‘炎炎功’练得怎样了?”

  石中玉不知“炎炎功”是什么东西,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我当前的大患,是在雪山派留下的这个大祸胎。那个傻子到得凌霄城中,吐露真相,白自在、白万剑、封万里这干人岂肯罢休?定会又来找我的晦气。这件事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若不了结,我一生终是难在江湖上立足。天幸眼前有这个良机,我何不要他去了结此事?雪山派的实力,和长乐帮也只是半斤八两之间,这谢烟客孤身一人能将长乐帮挑了,多半也能凭一双肉掌,令凌霄城中上上下下群相慑服。”当即说道:“谢先生言而有信,令人可敬可佩。在下要谢先生去办的这件事,传入俗人耳中,或许有点儿骇人听闻,但以谢先生无双无对的武功,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谢烟客听得他话中之意,似乎不是要作践自己,心中为之一喜,忙问:“要我去办什么事?”

  石中玉道:“在下斗胆,请谢先生到西域凌霄城去,将雪山派中上上下下,一古脑儿的都诛灭了。”

  谢烟客微微一惊,心想雪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威德先生白自在声名甚著,是个极不易惹的大高手,竟要将之尽数诛灭,那是谈何容易?但对方既然出下了题目,反令他放下心事。他本是个任性而为的魔头,坏人要杀,好人也杀,什么都没有顾忌,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着转身便行。

  石中玉叫道:“谢先生且慢!”

  谢烟客转过身来,道:“怎么?”他猜想狗杂种所以要叫自己去诛灭雪山派,纯是长乐帮中贝海石等人的主意,不知长乐帮和雪山派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才假手于己去诛灭对方,他只盼早一刻离去好一刻,深恐贝海石他们又使什么诡计。

  只听石中玉道:“谢先生,我和你同去,要亲眼见你办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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