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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江上奇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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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珰悄悄走到后梢,但听得那老梢公鼾如雷鸣,石破天睡在他的身旁,竟似全然不闻,丁珰心道:“石郎石郎,这是你自己变了,须莫怪我心狠。”提起柳叶刀来,正要往他头上斫落,忽然间心中一软,将他肩头轻轻一扳,要在他临死之前再瞧他最后一眼。 石破天在睡梦中转过身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但见他脸上笑容甚甜,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丁珰心道:“你转眼要死了,让你这个好梦做完了再杀不迟,左右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当下抱膝坐在他身旁,凝视着他的脸,只待他笑容一敛,一刀便斫将下去。 过了一会,忽听得石破天迷迷糊糊的说道:“叮叮当当,你……你为什么生气?不过……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是真的……真的十分好看……我看上了一百天,一百夜,也决不会够,一千天,一万天……三万天,不,五千天……总之是不够……” 丁珰静静的听着,不由得心神荡漾,心道:“石郎石郎,原来你在睡梦之中,也对我这般念念不忘。这般好听的言语若是白天里跟我说了,岂不是好?唉,总有一天,你的糊涂病根子会好了,会跟我说这些话。”眼见船舷边露水沾湿了木板,石破天衣衫单薄,心生怜惜之意,将船舱一张薄被扯了出来,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又向他痴痴的凝视半天,这才回入舱中。 只听得丁不三骂道:“半夜三更,水边一只小耗子钻来钻去,便是胆子小,想动手却不敢,有什么屁用?” 丁珰知道自己的举止都教爷爷瞧在眼里了,这时她心中喜欢,对爷爷的讥刺毫不在意,心中反来覆去只是想着这几句话:“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我看上一万天,十万天,总之是不够。”突然之间,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白痴天哥,便在睡梦中说话,也是痴痴的,咱们就活了一百岁,也不过三万六千日,那有什么十万日可看?” 她又哭又笑的自己闹了半夜,直到四更天时,这才朦胧睡去,但睡不多时便给石破天的声音惊醒,只听得他在后梢头大声嚷道:“咦,这可真奇了!叮叮当当,你的被子,半夜里怎么会跑到我的身上?难道被子自己会生脚的么?” 丁珰大羞,从舱中一跃而起,抢到后梢,只听石破天手中拿着那张薄被,说道:“叮叮当当,你说这件事奇怪不奇怪?这被子……”丁珰满脸通红,夹手将被子抢了过来,低声喝道:“不许再说了,被子生脚,又有什么奇怪?” 石破天道:“被子生脚还不奇?你说被子的脚在那里?” 丁珰一侧头,见那老梢公正在拔篙启碇,似笑非笑的斜视自己,不由得一张脸更是羞得如同红布相似,嗔道:“你还说?”伸手便去扭他的耳朵。 石破天右手一抬,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一十八路擒拿(手)的“鹤翔手”来,丁珰右手回转,反拿他的胁下。石破天左肘横了过来,登时将她这一拿封住了,右手便去抓她肩头。 丁珰将被子往船板上一抛,回了一招,她知石破天内劲凌厉,手掌臂膀不和他指掌相接。霎时之间,两人已拆了十二招。丁珰越打越快,石破天全神贯注,居然一丝不漏,待拆到四十三招上,丁珰使用一招“龙腾爪”,直抓他的头顶。 石破天反腕一格,这一下出手奇快,丁珰缩手不及,已被他五指拂中了手腕穴道,只觉一股强劲的热力自腕而臂,自臂而腰,直(传)了下去。 这股强劲的内力又自腰间直传至腿上,丁珰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倒了下来,正好摔在那张薄被之上。 石破天童心大起,一俯身,便将那条被子在她身上一裹,抱了起来,笑道:“你为什么扭我?我把你抛到江里喂大鱼。” 丁珰给他抱着,虽是隔着一条被子,也不由得浑身酸软,又羞又喜,笑道:“你敢!” 石破天笑道:“为什么不敢?”将她连人带被,轻轻一送,掷入船舱之中。 丁珰从被中钻了出来,又走到后梢。 石破天怕她再打,退了一步,双手摆起架式。 丁珰笑道:“不玩啦!瞧你这副德性,拉开了架子,倒像是个庄稼汉子,那有半点武林高手的风度!” 石破天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武林高手。” 丁珰道:“恭喜,恭喜!你这套擒拿手法已学会了,青出于蓝,连我这师父也已不是你这徒儿的对手。” 忽听得丁不三在船舱中冷冷的道:“要和雪山派高手白万剑较量,却还差着这么老大一截。” 丁珰道:“爷爷,他学功夫学得这么快。只要跟你学得一年半载,就算不能天下无敌,做你的孙女婿,却也不丢你老人家的脸了。” 丁不三冷笑道:“丁老三说过的话,岂有改口的?第一、我说过他既要娶你为妻,永远就别想学我武艺;第二,我限他十天之内去打败白万剑,可没说一年半载。再过得五天,他性命也不在了,还说什么一年半载?” 丁珰心中一寒,昨天晚上,还想亲手去杀了石破天,今日却已万万舍不得这石郎死于祖父之手,但祖父说过的话,确是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这便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只有照着原来的法子,从这一十八路擒拿手中别出机谋。 于是这几天之中,丁珰除了吃饭睡觉,只是将这一十八路擒拿手的数百种变化,反来覆去的和石破天拆解。到得后来,石破天已练得纯熟之极,纵然不假借强劲的内力,也已勉强(可)和丁珰攻拒进退,拆了个旗鼓相当。 第八天早晨,丁不三咳嗽一声,说道:“只剩下三天了。” 丁珰道:“爷爷,你要他去打败白万剑,依我看也不是什么难事。白万剑雪山派的剑法虽然厉害,总还不是我丁家的武功可比。石郎这套擒拿手练得差不多了,他内力可半点没有失去。单凭这双空手,便能将那姓白的手中长剑夺了下来。他空手夺人长剑,算不算得是胜了?” 丁不三冷笑道:“小丫头话是说得稀松平常,凭他这一点子能耐,便将‘气寒西北’手中长剑夺将下来?我叫你乘早别发清秋大梦。就是你爷爷,一双空手也夺不到那姓白的手中长剑。” 丁珰嘟起了小嘴,道:“左右是个死,去夺他长剑,说不定还能侥幸得胜,总好过死在你的手里。爷爷,你叫他十天之内去打败白万剑,但若十天之内找不到那姓白的,可不是石郎的错。” 丁不三道:“我说十天,就是十天。那姓白的总是在这长江之中,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十天之内不将他打败,我就是杀了这姓石的小白痴。” 丁珰道:“只剩三天,却到那里找去?你……你……你当真是不讲道理。” 丁不三笑道:“丁不三若讲道理,也不是丁不三了。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丁不三几时讲过道理了?” 这第八、第九两天之中,丁珰只是教石破天拆解“狮子搏兔”,“苍鹰攫鸡”,“手到拿来”,“探囊取物”这四招,那都是空手入白刃,夺人兵器的精妙手法。 到第九天上,丁不三嘴角边总是挂着一丝微笑,有时斜睨石破天,眼神极是古怪,带着三分卑视,却另有七分杀气。 丁珰知道爷爷定是要在第十天杀了石郎,这时候别说石破天仍是不能与白万剑匹敌,就算武功当真胜得了他,短短两天之中,茫茫大江之上,却又到那里找这“气寒西北”去? 这日午后,丁珰和石破天拆了一会擒拿手,脸颊晕红,鼻尖渗上几滴汗水,她取出手帕擦了一擦,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说道:“八月天时,还这么热!”并肩坐在石破天身边,指着长江中并排而游的两只小鸟道:“天哥,你瞧这对夫妻在江中游来游去,何等逍遥快乐,若是一箭把雄鸟射死了,雌鸟孤苦伶仃,岂不可怜?” 石破天道:“我在山里打猎、射鸟之时,倒也没有想到它是雌是雄,依你这么说,我以后只拣雌鸟来射吧!” 丁珰叹了口气,心道:“我这个石郎毕竟有些痴痴呆呆。”一时只觉困倦,斜身依在石破天身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合上了眼,慢慢竟是睡着了。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你倦了吗?我扶你到船舱里睡,好不好?” 丁珰迷迷糊糊的道:“不好,我就爱这么睡。” 石破天不敢拂她之意,只得任由她以自己左肩为枕,只听得她气息悠长,越睡越沉,一头秀发擦在自己左颊之上,微感麻痒,却也是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之间,一缕极细微的声音钻入了自己左耳,轻如蜂鸣,几不可辨:“我跟你说话,你只是听着,不可点头,更不可说话,脸上也不可露出半点惊奇的神气。你最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再发出一些鼾声,以便遮掩我的话声。” 石破天听得了丁珰这般说话,初时大感奇怪,还道她是在说梦话,斜眼看她时,但见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眼,突然间左眼张开,向他霎了两下,又再闭上。石破天当即省悟:“原来她要跟我说几句秘密话儿,不让爷爷听见。”于是也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倦!”合上了眼睛。 丁珰心下暗喜:“天哥毕竟不是白痴,一点便透,要他装睡,他便装得真像。”又低声道:“爷爷说你武功低微,又是个白痴,不配做他的孙女婿儿。十天的期限,明天便到,他定是要将你害死。咱们既找不着白万剑,就算找到了,你也打他不过,唯有一些法子,只有咱夫妻俩脱身逃走,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你不到。” 石破天心道:“好端端地,爷爷怎么会害我?叮叮当当究竟是个小孩子,将爷爷说的笑话也当了真。不过她说咱们两个躲到深山之中,让爷爷找咱们不到,那倒好玩得很。” 丁珰又道:“咱两个若是上岸逃走,爷爷一定追到,那是无论如何逃不了的。你记好了,今晚三更时分,我突然抱住爷爷,哭叫:‘爷爷,爷爷,你饶了石郎,别杀他,别杀他!’你须得立刻抢进舱来,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爷爷的背心正中,左手使‘玉女拈针’拿住他后腰。记着,听到我叫‘别杀他’,你得赶快动手,是‘虎爪手’和‘玉女拈针’。爷爷被我抱住双臂,一时不能分手抵挡,你内力很强,这么一拿,爷爷便不能动了。” 石破天心道:“叮叮当当真是顽皮,叫我帮忙,开爷爷这样一个大玩笑,却不知爷爷会不会生气?也罢,她既爱闹着玩,我顺着她意思行事便了。想来倒是有趣得紧。” 丁珰又低声道:“这一抓一拿,和我二人生死攸关。你用左手摸一下我背心的‘灵台穴’看,那‘虎爪手’该当抓在这里。” 石破天仍是闭着眼睛,慢慢提起左手,在丁珰“灵台穴”上轻轻抚摸一下。 丁珰道:“是啦,黑暗之中出手要快,认穴要准,我拚命抱住爷爷,只能挨得一霎之间,只要他一惊觉,立时能将我摔开,那时你万难抓得到他了。你再轻轻碰我后腰的‘悬枢穴’,且看对是不对。那‘玉女拈针’这一招,只用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劲力要从指尖直透穴道。” 石破天左手缓缓移下,以两根手指在她后腰“悬枢穴”上轻轻搔爬了一下,他这时自是丝毫没有使劲,不料丁珰是黄花闺女,分外怕痒,给他在后腰上这么轻轻一搔,忍不住格格一声,笑了出来,笑喝:“你胡闹!” 石破天哈哈大笑。丁珰也伸手去他胁下呵痒。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把装睡之事,全然置之脑后。 这日黄昏时分,老梢公将船泊在江边的一个小市镇旁,提了酒壶,上岸去沽酒买菜。丁珰道:“天哥,咱们也上岸去走走。” 石破天道:“甚好!”丁珰携了他手,上岸闲行。 那小市镇只不过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来家是鱼行。两人行到市梢,眼看身旁无人。 石破天道:“爷爷在船舱中睡觉,咱们这么拔足便走,岂不是就逃走了?” 丁珰摇头道:“那有这么容易?就是让咱们逃出十里二十里,他一样也能追上。” 忽听得背后一个嘶哑的嗓子道:“不错,你便是逃出一千里,一万里,咱们也一样的能够追上。” 石破天和丁珰同时回过头来,只见两名汉子从一颗大树后转了出来,一高一矮,向着二人狞笑。石破天识得这两人便是雪山派中的呼延万善和闻万夫,不由得一怔,心下暗暗惊惧。 原来雪山派弟子在长江中发现了石破天的踪迹,上船动手,身受重伤之后,白万剑派遣众师弟分从水陆两路追赶。 呼延万善和闻万夫这一拨乘马溯江向西追来,不料竟在这小镇上和石破天相遇。 呼延万善为人持重,心想自己二人未必是这姓石小子的对手,正想依着白师兄的嘱咐,发射冲天火箭传讯,不料闻万夫忍耐不住,登时便叫了出来。 丁珰心下也是一惊:“这二人是雪山派弟子,不知白万剑是否在左近?倘若这姓白的也赶来,爷爷逼着石郎和他动手,那可糟了。” 当下向二人横了一眼,啐道:“咱们自己说话,谁要你们插口?天哥,咱们回船去吧。” 石破天也是心存怯意,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便走。 闻万夫向来便瞧不起这师侄,心想你在本门学了几年武功,能有多大本领?我若是将他亲手擒了去,那可是大功一件,从此在本门中出人头地,当即喝道:“往那里走?姓石的小子,乖乖跟我走吧!”口中叱喝,左手便向石破天肩头抓来。 石破天身子一侧,自然而然使出丁珰所教的擒拿手来,横臂格开他的来招。 那闻万夫拳脚上的功力也甚了得,一抓不中,飞起一脚,便向石破天小腹上踢去。 石破天见他飞脚踢来,这一下如何拆解,却是没学过。 要知丁珰授他擒拿手,用意全在“虎爪(手)”“玉女拈针”那两招,为了免除爷爷的疑心,这才将一十八路手法的种种变式详细传给了他,却并未教他如何抵挡别门别派的拳脚。 石破天这半天中,心头反来覆去,便是记忆着“虎爪手”和“玉女拈针”两招,危急之际,所想得起的也是这两招。 但闻万夫和他是相对而立,这两招全然用不上,这时他也顾不得合式不合式,一提足,抢到了闻万夫的身后。他内功深厚,转侧之间,自然而然的便捷无比,这么一奔,竟是将闻万夫那一足避过了,同时右手“虎爪手”抓他“灵台穴”,左手“玉女拈针”拿他“悬枢穴”。内力到处,闻万夫身子只微一痉挛,便即软软的倒了下来。 呼延万善正欲上前夹攻,一见石破天以精妙手法拿住师弟要穴,情急之下,不及抽拔长剑,一拳往石破天腰间击来。他为了救援闻万夫,这一拳乃是用了十成的劲力,波的一响,跟着喀喇一声,呼延万善只觉一阵徹骨剧痛,一条右臂竟尔断了两处。 石破天却只是腰间略觉疼痛,放开闻万夫的身子时,只见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了,扳过他肩头,见他双目上(挺),神情甚是可怖。石破天吃了一惊,叫道:“啊哟,不好,叮叮当当,他……他……他怎么忽然抽筋,莫非……莫非是死了?” 丁珰格的一笑,道:“天哥,你这两招使得甚好,只不过冒冒失失,慌慌张张的,终是没没半分名家风范。你这么一拿,他死是不会死的,终身残废,却免不了,双手双脚,那是再也不会动了。” 石破天更是惊讶,伸手去扶闻万夫,道:“真……真是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伤你,那怎么……怎么办?叮叮当当,能不能想法子给他治治?” 丁珰一伸手,从闻万夫身畔抽出长剑,道:“你要让他不多受苦楚?那很容易得紧,一剑将他杀了就是。” 石破天忙道:“不行,不行!”情急之下,不由得热泪交流。 呼延万善怒道:“你这两个无耻小妖。须知雪山弟子能杀不能辱。今日老子师兄弟折在你手里,快快把咱们两个都杀了。” 石破天深恐丁珰真的将闻万夫杀了,忙夺下她手中长剑,在地下一插,说道:“叮叮当当,快……快回去吧。”拉着她衣袖,快步回船。 丁珰哂道:“江湖上多说长乐帮石帮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怎地忽然婆婆妈妈起来?刚才之事,可别跟爷爷说。” 石破天道:“是,我不说,你说他……他当真会终身残废?” 丁珰道:“你拿了他两大要穴,若还不能令他终身残废,咱们丁家这一十八路擒拿手法更有何用?” 石破天道:“那么你叫我待会也这么去擒拿爷爷?” 丁珰笑道:“傻哥哥,咱们爷爷是何等样人物,岂可和雪山派中这等脓包相比?你若是侥幸拿住这两处要穴,又能用上内力,最多令他两三个时辰难以行动,难道真能叫他残废了?” 石破天心头栗木,怔忡不安,那梢公煮好了饭,他胡乱扒了半碗,呆呆出神,便不吃了。 这一晚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到得半夜,果然听得丁珰在船舱中叫了起来:“爷爷,爷爷,你饶了石郎性命,别杀他,别杀他!” 石破天一跃而起,抢到舱中,朦胧中只见丁珰抱住了丁不三的上身,不住的叫:“爷爷,可别杀石郎!” 石破天伸出双手,便要往丁不三后心抓去,陡然想起闻万夫缩成一团的神情,心道:“我这双手抓将下去,倘若将爷爷也抓成这般模样,那可太对不起他,我……我决计不可。”当即悄悄退出船舱,抱头而睡。 丁珰眼见他抢进舱来,正欣喜间,那知他迟疑片刻,又退了出去,功败垂成,不由得大急…… 石破天回到后梢,心中兀自怦怦乱跳,过了一会,只听得丁珰道:“啊哟,爷爷,我怎么抱着你?我……我刚才做了个恶梦,梦见你一掌将石郎打死了,我求你……求你饶他性命,你总是不答应,谢天谢地,只不过是个梦。” 石破天心稍慰,寻思:“叮叮当当真会说谎,见我没去拿爷爷要穴,便说出这么一番动听的言语来遮掩了过去。” 却听丁不三道:“你做梦也好,不做梦也好,天一亮便是约定的第十天。且瞧他这一日之中,能不能找到白万剑来将他打败了。” 丁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石郎不是白痴!” 丁不三道:“是啊,他良心好!良心好的人便是傻子,便是白痴,该死之极。唉,以‘虎爪手’抓‘灵台穴’,以‘玉女拈针’拿‘悬枢穴’,妙计啊妙计!” 舱内舱外,这句话钻入了丁珰和石破天耳里,两人同时吃了一惊:“爷爷怎么知道咱们的计策了?” 石破天还不怎么样,丁珰却不由得遍体都是冷汗,心想:“原来爷爷早已知晓,那么暗中自必有备,天哥没有下手,也不知是祸是福?” 石破天浑浑噩噩,绝不相信次日丁不三真会下手杀他,过不多时,便即睡着了。天将破晓之时,忽听得岸上人声喧哗,有人叫道:“在这里了!”“便是这艘船。”“别让老妖怪走了!” 石破天坐起身来,只见岸边十多人手提灯笼火把,奔到船边,当先四五人抢上船头,大声叱喝:“老妖怪在那里!害人老妖往那里逃?” 丁不三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喝道:“什么东西在这里扰老爷清梦?” 一条汉子喝道:“是他,是他!快泼!”身后两人手中拿着竹做的喷筒,对准丁不三,两股血水向他急速射去。 岸上众人欢呼喝叫:“黑狗血洒中老妖怪,他就遁不了!” 可是这两股狗血那里能溅中丁不三半点?他腾身而起,心下大怒:“那里来的妄人,当老夫是妖怪,用黑狗血喷我?” 旁人不去惹他,他一时喜怒无常,举手便能杀人,何况有人欺上头来?他身子落下来时,双脚齐飞,踢中两名手持喷筒的汉子,跟着呼的一掌,将当先的大汉击得直飞出去。 这三人都不会什么武功,中了这江湖怪杰的拳脚,那里还有性命?两个人软软的死在船头,当先的那条大汉在半空中便狂喷鲜血。丁不三又要举脚向余人扫去,忽听得丁珰在身后冷冷的道:“爷爷,一日不过三”!” 丁不三一怔,盛怒之下,险些儿忘了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这一脚尚未踢到船头汉子的身上,硬生生的收了回来。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叫道:“老妖怪厉害,快逃,快逃!”霎时之间逃了个干干净净,灯笼火把有的抛在江中,有的丢在岸上。三具尸首一在岸上,二在船头,竟是无人理会。 丁不三将船头的尸首踢入江中,向老梢公道:“快开船,再有人来,我杀不了啦!” 那梢公吓得呆了,双手不住发抖,几乎无力拔篙。丁不三提起竹篙,将船撑离岸边。那些狗血没射到人,却都射在舱里,腥气难闻。 丁不三冷冷的道:“阿珰,是你捣的鬼,是不是?那为什么?” 丁珰笑道:“爷爷,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丁不三道:“我几时说过话不算数了?” 丁珰道:“好,你说十天一满,若是石郎没将那姓白的打败,便要杀他。今天是第十天,可是你已经杀了三个人啦!” 丁不三一凛,怒道:“小丫头,诡计多端,原来是爷爷上了你的当。” 丁珰极是得意,笑吟吟的道:“丁家三老爷素来说话算数,你说在第十天上定要杀了这小子,可是‘一日不过三’,你已杀了三个人,这第四个人,便不能杀了。爷爷,你既在第十天上杀他不得,以后可不能再杀。我瞧你的孙女婿儿也不是真的什么白痴,等他身子慢慢复原,武功自会大进,包不丢了你的脸面便是。” 丁不三伸足在船头用力一蹬,喀的一声,船头的木板登时给他踹了一洞,怒道:“不成,不成!丁不三折在你小丫头手下,已经是丢了脸。” 丁珰笑道:“我是你的孙女儿,大家都是一家人,那有什么丢不丢脸的?这件事我又不会说出去的。” 丁不三怒道:“我输了便心中不痛快,你说不说有什么相干?” 石破天听着他祖孙二人对话,这时已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是丁珰故意引了来给她爷爷杀的,好让他连杀三人之后,限于“一日不过三”的规定,便不能再杀他,见丁珰笑嘻嘻的走到后梢,便道:“叮叮当当,你为了救我性命,却平白无辜害了三人,那不是……那不是太也残忍了么?” 丁珰将小脸一沉,道:“那是你害的,怎么反而怪起我来了?” 石破天茫然道:“是……是我害的?” 丁珰道:“怎么不是?你事到临头,不敢动手。否则咱二人早已逃得远远的了,又何至累那三人无辜送命?” 石破天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一时说不出话来。 忽听得丁不三哈哈大笑,说道:“有了,有了!姓石的小子,爷爷要挖出你这对眼珠子,斩了你的双手,教你死是死不了,却成为一个废人。我只须不取你性命,那就不算破了‘一日不过三’的誓言。” 丁珰和石破天都吃了一惊。 丁不三越想越得意,不住口的道:“妙计,妙计!我不杀死你,却将你弄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珰,那总可以的吧?” 丁珰一时无辞可辩,只得道:“这第十天又没过,说不定待会就遇到白万剑,石郎又出手将他打败了呢?” 丁不三呵呵而笑,道:“不错,不错,咱们须得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爷爷等到今晚三更再动手便了。” 丁珰愁肠百结,再也想不出法子来令石破天脱此危难。偏偏石破天似是仍不知大祸临头,反来问她:“你为什么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心事?” 丁珰嗔道:“你没听爷爷说么?他要挖了你的眼珠子,斩了你的双手。” 石破天笑道:“爷爷说笑话吓人呢,你也当真!他挖了我眼睛、斩了我双手去,又有什么用?” 丁珰由嗔转怒,心道:“这人行事婆婆妈妈,脑筋糊里糊涂,我要是一辈子跟着他,确也没趣得紧,爷爷要杀他,让他死了便是。”但想到爷爷待会将他挖去双目、斩去双手,自己如果忽然回心转意,又要起这个郎君来,他 的眼睛和双手可再也医不好了。我叮叮当当嫁了这么一个残废丈夫,更加没有趣味。 眼见太阳从背后移到头顶,又从头顶转向迎面晒来, 丁珰面向船尾,只见自己和石破天的影子都浮在江面之上,就像是游泳一般,随舟逐波而西。又过一会,阳光更斜,丁珰心头烦燥,忽想:“好好一个丈,给爷爷弄成了废人,还不如我自己下手的好。”侧过身来,见石破天背脊向着自己,她双手一伸,便向他背心的要穴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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