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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回 巧计脱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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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後,气得几欲晕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心意登和,也没想到“爹爹的妹子”和“妈妈的姊姊”不能是同一个人,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那就很好,当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那麽快放开我。”韦小宝要讨她欢喜,道:“你是我老婆,快叫姑姑。”公主很是高兴,居然便叫了声:“姑姑!”陶红英莫名其妙,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怎麽公主居然叫起自己“姑姑”来? 韦小宝道:“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然後叫人出去,关上了门,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咱们混出宫去,立即拜堂成亲。拜堂的时候一定要有个长辈在旁瞧着,这才算数。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你说好不好?”公主大喜,脸上一红,道:“很好!”韦小宝道:“快去,快去!” 公主给他催得紧了,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便走出门外,吩咐道:“把轿子抬进屋来。”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只是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来甚麽事,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异想天开的甚多,当郎齐声答应,抬轿过来。那知韦小宝这住屋可不比太后的慈宁宫,数尺阔的门口,公主的翟轿那里抬得进门?只进了两条轿杠,轿身塞在门口,便进不来了。公主骂道:“不中用的东西,统统给我滚出去。”在轿前抬轿的几名太监均想:“门口就是这么宽,怎地又怪我们了?”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 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公主大声道:“小桂子,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不许出来。”韦小宝大声道:“是,时候不早了,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吧。”公主駡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着吗?”韦小宝大声道:“宫裏闹刺客,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公主道:“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净会吃饭不管事。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不许进去。”众侍卫齐声答应。 韦小宝钻进了轿子坐下,招了招手。公主也进轿去,坐在他的身前怀里。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低声对陶红英道:“姑姑,请你陪我们出宫罢。”心想她武功了得,有她在轿旁护送,若是给人拆穿西洋镜,也好帮着打架杀人。 陶红英当即答允。她本来穿的是宫女服色,站在公主的轿边,谁也不会起疑。公主喝道:“抬了轿子走罢。”几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和在轿後抬轿的太监提起轿杠,将轿子倒退数步,抬起来走了。 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吩咐轿子从神武门出宫。翟轿来到神武门,宫门侍卫见公主的翟轿要深夜出宫,大为奇怪,上前盘问。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喝道:“我要出宫去,快开了宫门。”这晚在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当即躬身行礼,陪笑道:“启禀殿下,宫裏今晚闹刺客,不大平靖,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公主怒道:“我有急事,怕甚么刺客?”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抅,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公主夤夜出宫,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甚么牵连,明日查究起来,只怕脱不了重大干系。接连请了几个安,只是不肯下令开门,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请公主稍待,奴才请示之後,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 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赵齐贤却说什麽也不肯开门,他要去找多隆,那是大糟而特糟了,危急之中便道:“赵齐贤,你知我是谁?”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巳久,自然认得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说道:“是韦都统?”韦小宝笑道…“正是。”从轿中探头出来,招了招手。赵齐贤忙走近身去。韦小宝在他身边低声道:“我奉了皇上密旨,去办一件极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会坏事,所以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请公主遮掩了出去。”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行事神出鬼没,当下更无怀疑,忙道:“是。是。卑职这就开门。” 韦小宝灵机一动,低声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赵齐贤跟着他办事,数年间官已升了三级,财已发了三万多两银子,一听“升官发财”四字,知道韦都统既问到这句话,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花怒放之下,急忙屈膝请安,说道:“多谢大人栽培。韦都统有什么差遣,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韦小宝心想:“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大炮轰来,炸得你粉身碎骨,你说过在所不辞,须怪不得我。”低声道:“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这当儿已由皇上亲自定下妙计,骗得他们聚在我的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前去擒拿。那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你可知皇上为什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赵齐贤道:“卑职笨得很,这个可不知道了。”韦小宝压低了嗓子,说道:“那前锋营的统领是跟吴三桂勾结的。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他一见到公主,就不起疑了。”赵齐贤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 韦小宝道:“这件功劳,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裏。咱们好兄弟,有官同升,有财同发,你带四十名侍卫,跟我一起去立功罢。”赵齐贤大喜,连声称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韦小宝道:“这宫门今晚是无论如何不可开了,除非有了总管和我的命令,否则什麽人都不能放出宫去。” 赵齐贤转传韦小宝寸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韦小宝暗暗好笑:“老子这一去,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不知多总管的鬼魂会不会来传令开启宫门?”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到半个时辰,已行近韦小宝的伯爵府。一路上韦小宝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是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的统领阿济赤已经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驾。 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如何行事,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後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公主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巳安排定当。”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心想:“皇上果然没有骗我。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裏亲自瞄准,那里还有打不中的?”公主道:“皇上吩咐了,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罢。” 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公主怒道:“甚麽不能进去了?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立即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啊”的一声轻呼,上身已能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巳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全然不明所以。 公主道:“皇上的密旨,你若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阿济赤颤声道:“是,是。”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一向听话,何以要他们送命?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在公主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俩进去。”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阿济赤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公主轿後,直进伯爵府中。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府外。 轿子抬到第二进厅前,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侯。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个人走进花厅。 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天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众人见韦小宝带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是大感诧异。韦小宝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他低声道:“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裏聚会,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尊大炮,对准了这里。”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夥儿冲杀出去。”韦小宝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是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大家剥了他们衣服换上,这才混出去。”群豪齐称妙计。 韦小宝回过身来,向公主说了。公主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进来。”阿济赤早见情势大为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那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命二十名军士进厅。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迤十五名,五十名军士尽数打倒後,剥下衣衫,群豪都换在自己身上。 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时,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麽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韦小宝皱起了眉头,心中记挂,虽想风际中武艺甚高,当能护得双儿周全,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倘若众人逃走之後,他二人却又回来,刚好大炮轰到,岂不糟糕?微一凝思,对钱老本道:“钱大哥,风大哥和双儿他们出去打探的消息还没回来,须得在这裏多做记号,好让他们见到之後,立即离去。” 钱老本答应了,时势紧迫,便拔出匕首,在两名清兵大腿大戳了两刀,割下衣衫,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便在各处门上写下“快逃”两个大血字。一连写了八道门户,各人换衣也已完毕。韦小宝带领众人,到马廐中去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了的轿子,押着前锋营的统领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或手脚被缚,都留在伯爵府中。 韦小宝仍是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後,叹了口气,心想,“府裏服侍我的那些门房、马夫、厨子、亲兵,男女仆役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若是叫她们一起出来,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又想:“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救了老皇爷的性命,今天用时还是这条计策。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先救老皇爷,再救小桂子,倒是大大的有用。”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只是大炮排在何处,一时之间却难以瞧见。韦小宝身离险地,吁一门长气,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心下甚感喜慰,对赵齐贤道:“这个阿统顿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裏,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赵齐贤答应了。韦小宝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齐赤而去。可怜阿齐赤从此陷身天牢,再也无人理睬。前锋营见统领给公主带着御前侍卫押去後,再无下落,谁也不敢多问,狱官只知是侍卫处交来一名钦犯,自是留神看守;赵齐贤等人又怎敢重提此事? 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陈近南才问道:“小宝,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剌,後来怎样了?”韦小宝道:“他们三位……”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弥漫,远远望去,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是感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是如此厉害,倘若迟走了片刻,那裏还有命在? 柳大洪骂道:“他奶奶的,这么惊天动地的……”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天都红了。韦小宝心想:“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机关立刻拆穿。”对陈近南道:“师父,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就不容易出去了。”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罢。”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你先回宫去,等事情平靖之後,我再来接你。”公主又惊又怒,喝道:“你说甚麽?”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公主叫道:“你过桥抽板,这就想撇下我麽?”韦小宝道:“不,不是……”一言未毕,拍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群豪尽皆愕然。适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是亲见,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各人自忖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绝无逃生之机,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此刻也是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见到公主手便打,当下便有人抢过来一把将她推开,更有人出言呼叱。 公主大哭大叫:“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听你的话,把你从皇宫裏带出来,又叫那前锋营的统领去救你的朋友,你……你这臭贼,你若是抵赖,咱们可不能算完。我肚子裏……”韦小宝怕她当众揭穿自己的丑事,忙道:“好,好 !你跟我去就是。大家出城去再说。”公主破涕为笑,翻身上了马鞍。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韦小宝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开城。”守城的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那敢违抝?要知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裏横冲直撞,文武百宫谁都忌惮他们三分,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裏确是出了大事,当下忙将城门开了。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韦小宝和陈近南并肩而驰,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陈近南赞道:“小宝,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出卖了朋友,实是难得。”韦小宝笑道:“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大义灭师的事万万做不得的。”陈近南道:“甚么叫做‘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谁也不能出卖。‘大义灭师’这四个字,也用得不对。”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弟子没有学问,说错了话,师父请勿见怪。”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甚是快乐,经过今日这一番,那是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 陈近南道:“咱俩冒充前锋管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韦小宝道:“正是,一到前面镇上,这就去买衣服改装罢。” 众人一阵疾驰,奔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这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於行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於这一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一行人穿过市镇,只见市梢头有一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念一动,说道:“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 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着谁的?”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那大户的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那大户的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宫,见这一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袴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 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後,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 群豪来到僻静之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京裏怎样了,我想请那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当下便有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群豪眼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忽听得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儿溅在沐剑屏的脚上。 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吧 !”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后。韦小宝见了这情景,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报应,报应!这下子可糟了。”陈近南问道:“甚麽?”韦小宝道:“吴…吴应熊时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抢了他的…”下面“老婆”二字实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无法远逃,都给他手到擒来。倘若吴应熊那一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都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麽?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後,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心中定是不甘。他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身子发颤,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来啦。这…这…”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後也是个脓包鬼,你怕他干么?”陈近南微笑道:“青天大白日的,那有甚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喂了巴豆给你的马匹吃。”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後,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一个小官儿给我的马夫,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了。”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一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是百发百中。”韦小宝怒道:“下次给我抓到了这马夫儿,这裏这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裏去……”一言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只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後腿也倒了下来。 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柳大洪道:“一下子买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是。大夥儿还是暂且分散罢。”正说话间,忽听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一等官兵到来,大家攻他一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 但听得马蹄声渐近,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脸上都不禁微微变色。这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大白天在这平野上和数千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的围了上来,终究是必输无疑。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余一大半势必送了性命。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林之中。”只说得这几句话,追兵的蹄声又近了些。一眼望去,但见尘头大起,有如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而来。 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到那裏去?”紧紧跟来,韦小宝道:“你还是回宫去吧,跟着我没好处。”公主骂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韦小宝不住叫苦,心想:“要躲开公主,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眼见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梁,高已过人,当下没命价奔去。奔到临近,见高梁田後有两间农舍,此外更无藏身之处,心想追兵马快,转跟便到,当即向高粱丛中钻将进去。 忽觉背心上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听得公主笑道:“你怎逃得掉?”韦小宝无奈,只得回身,苦笑道:“你去躲在那边,等追兵过了再说。”公主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当即爬进高梁田,偎倚在他身旁。两人还没藏好,只听脚步声响,曾柔的声音叫道:“韦相公,韦相公!”韦小宝探头一看,见是曾柔和沐剑屏□肩奔来。韦小宝道:“我在这裏。快躲进来。”二女依言钻进。 四人走入了高梁丛深处,枝叶遮掩,料想追兵难以发见,稍觉放心。过不多时,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驰过。韦小宝心想:“那日我和阿珂,还有师太师父和那郑克爽臭小子,也是四个人,都躲进了麦秆堆中。唉,倘若身边不是这个泼辣公主,却是阿珂,那可要快活死我了。阿珂这小妮子这时不知是在那裏,多半是做了郑克爽的老婆啦。” 忽听得远处有人吆喝传令,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马蹄杂沓,竟向这边搜索过来。公主惊道:“他们见到咱们了。”韦小宝道:“别作声,见不到的。”公主道:“你怎知道?他们不是过来了麽?”只听得一人大声叫道:“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裏,一定逃不远的。大家仔细搜查。” 公主心道:“原来如此。这些死马真是害人不浅。”伸手紧紧握住了韦小宝的左手。 辽东关外地广人稀,土地肥,高梁一种往往便是千亩百顷,一望无际,高梁一长高,称为“青纱帐起”,藏身其中,再也难以寻着。但北京近郊的高梁地却通常稀稀落落。韦小宝等四人躲入的高梁地也只二三十亩,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转眼便会束手成擒。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韦小宝低声道:“到那边屋子去。””一拉沐剑屏的衣袖,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三个女子随後跟来。过了篱笆,推开板门,只见屋内杳然无人,屋角裏堆了不少农具。韦小宝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分别交给三女,道:“快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头上戴了斗笠,拿过一把锄头来,坐在屋角。公主笑道:“咱们都做了乡下人,倒也好玩。”沐剑屏嘘了一下,低声道:“来了!” 板门砰的一声推开,进来了七八名官兵。韦小宝等忙将头转过了,不敢正视。隔了一会,只听一人大声说道:“这裏没人,乡下人都出门种庄稼去了。”韦小宝听这人口音好熟,从斗笠下斜眼一看,原来正是赵良栋,不由得又惊又喜。一名军士道:“总兵大人,这四个人……”赵良栋喝道:“大家统统出去,我来仔细搜查,屋子这样小,他妈的你们都挤在这裏,身子也转不过来了。”众军士连声称是,都退了出去。赵良栋大声道:“这里没面生的人来过,是了。”走向後进,张了一张,“咦”的一声,微微一呆,退了回来,走到韦小宝身前,伸手入怀,真掏一只金元宝、三锭银子,轻轻放在他的脚边,大声道:“原来那够人是向北逃走了!他俩知道皇上大发脾气,捉住了定要砍头,所以远远的逃走了,逃得越快越好,这一次可真是不得了!”俯下身来,双手抱住韦小宝,轻轻晃了几晃,转身出门,吆喝道:“反贼向北逃走了,大夥儿快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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