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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回 当年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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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兴珠道:“国姓爷於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到澎湖。四月初一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无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当时各战舰上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当时军师对大夥儿说,咱们若是退後一步,给赶入大海之中,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鬼的枪炮虽然厉害,大夥儿可都得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听号令,当时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可是突然之间,我只听得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眼前烟雾弥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退了回来。” 韦小宝道:“那定是红毛鬼开枪了,我第一次听见之时,也吓得一塌裏胡涂。”林兴珠道:“我心中一乱,正在拿不定主意,只听得军师大声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夥儿冲啊!”我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名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红毛鬼的枪炮就是心惊肉跳。” 韦小宝道:“後来终於是军师想出了妙计?”林兴珠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叫了去,问我道:‘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门下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是敏捷啊。’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的话,你杀我头好了。’”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说你贪生怕死,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你要传授给众兄弟。”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眼色中颇有赞许之意。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然是明师门中出高徒………”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众人都笑了起来。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果然是这样吩咐。他说:‘你不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很是合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法”,不知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这样说,不是责备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说道:‘回军军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若是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兵不骑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人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太灵活。”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得还可以,说道:“林兄弟,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署之功,练不到这地步,可是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夥儿要练,是来不及了。’” 韦小宝道:“这叫做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又叫做上轿穿耳,临阵磨枪。不过新娘子临上轿时再穿耳朵,虽然迟了,还是胜於不穿耳朶戴不了耳环。临阵磨枪,也好过不磨,提了一把生銹的铁枪去打仗。” 林兴珠道:“是啊!那时军师说道:‘咱们日裏奋勇冲杀,红毛鬼却也吓得怕了,不敢冲过来。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三四下招式,大夥儿练熟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的士兵。第二天一早,红毛鬼果然来冲锋,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把地堂刀□□□□□□(顶峰按:此处缺字,1370。),我们上去迎战,滚地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塲上留下成千条毛腿。赤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後来再攻台湾卫,用的也是这法子。” 吴六奇喜道:“军师此法,既能打败红毛兵,咱们也不必怕罗刹国了。”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若是进犯,少说也有十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於近战。罗刹兵若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陈近南道:“我中国地大人多,若无汉奸内应,外国人是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奸吴三桂带路。”陈近南道:“现在吴三桂又跟罗刹国勾结,他起兵造反之时,咱们先一鼓作气,把他打垮了,罗刹国没了内应,就不能贸然入侵。”马超兴道:“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太快,就不能跟清兵打个两败俱伤。”陈近南道:“这也不错。但利害相权,比较起来,罗刹人比鞑子更是可怕。” 韦小宝道:“是啊。鞑子也是黄皮肤,黑眼睛,扁鼻头,跟我们没甚麽两样,说的话也是一般。外国鬼子红毛绿眼睛,说起话来叽哩咕噜,有谁懂得?”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陈近南问起郑克爽的消息。原来延平郡王郑经记挂爱子,派陈近南和林兴珠来接他回台。马超兴道:“郑公子听说在柳州,有个很厉害的好手保护,叫作甚么一剑无血冯鍚范的。小人派人出去打听,当可找到他的住处。”他见林兴珠在侧,不便说起适才擒住郑克爽之事。 其时天色渐明,风雨也歇。马超兴道:“难得军师和吴大哥驾临柳州,大家衣衫都湿了,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以驱寒气。”陈近南道:“甚好。” 这一场大风雨,将小船吹出了三十余里,待得回到柳州,已近中午。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叫道:“相公,你………你终於回来了。”正是双儿。但见她全身湿淋淋的,脸上充满了惊喜交集之色,韦小宝道:“你怎麽在这裏?”双儿道:“昨晚大风大雨,你坐了船出去,我好生放心不下,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韦小宝奇道:“你一直等在这裏?” 双儿道:“是。我………我………只担心………”韦小宝笑道:“担心我的船沉了,是不是 ?”双儿脸上一红,低声道:“我知道你福气大,船是一定不会沉的,不过………不过………”这时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这位小总爷,半夜三更裏风雨最大的时候,要雇我们的船出江,说是要寻人,先说给一百两银子,没人肯去,他又加到二百两,张老三贪钱,答应了,可是刚要开船,豁喇一声,大风吹断了桅杆。这麽一来,可谁也不敢去了。他急得只是大哭。”韦小宝心下感动,握住双儿的手,说道:“双儿,你………对我这样好。”双儿胀红了脸,把头低了下去。 一行人来到马超兴的下处,换过了衣衫。马超兴把陈近南拉入厢房,说了各事备细。陈近南道:“马兄弟,你即刻派人出去,打听郑公子的所在。”马超兴答应了,说了些会中事务。回到厅上,马超兴摆下盛大筵席,请陈近南坐了首席,吴六奇坐了次席,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韦小宝道:“林大哥攻破台湾,地堂刀大砍红毛火腿,立下如此大功,兄弟就是站着陪他喝酒,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英雄好汉,兄弟怎敢坐他上首?”拉着林兴珠坐了第三席。林兴珠大喜,只觉军师这位徒弟年纪虽小,可着实够朋友。 酒席之间,陈近南吩咐道:“小宝,你有大事在身,你我师徒这次仍是不能多聚,喝了这顿酒後,这就北上罢。”韦小宝道:“是。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我本来又想听吴大哥谈谈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後,再听他说了。”吴六奇笑道:“吴大哥没甚麽英堆事迹,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日,我还是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笼席散後,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把洋枪,对吴六奇道:“吴大哥,你这么远路来见兄弟,实在是感激不尽,这把罗刹国洋枪,请你留念。”吴六奇拿起枪来,向着庭中放了一枪,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大响,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众人都吓了一跳。林兴珠道:“这把洋枪,比之红毛鬼的可又厉害得多了。”吴六奇谢了,揣入怀中。陈近南皱起眉头,心想:“罗刹国的火器居然这等犀利,若是兴兵进犯,果然难以抵御。” 韦小宝又取出五千两银票,送给林兴珠使用。林兴珠愕然,心想你一个小小孩子,怎地出手如此阔绰?要待推辞,却见他又取了四张五千两银票,交给马超兴,笑道:“马大哥,烦你代为请属下兄弟喝一杯酒。”马超兴笑道:“二万两银子?未免太多了,喝一年酒也喝不完。”当下也谢过收了。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陈近南伸手扶起,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很好,不枉了是我陈永华之徒。”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见他两鬓斑白,神色甚是憔悴,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大受风霜之苦,不由得心下难过,要想送些甚麽东西给他,寻思:“师父是不要银子的,珠宝玩物,他也不爱,除此之外,我也没甚麽东西了。师父武功了得,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衣。”突然间一阵冲动,拉了拉陈近南的衣袖,道:“师父,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两人来到厢房之中,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摸出一包物事来。 那一包物事,正是他从八部“四十二章经”封皮中取出来的无数碎纸片。他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揭开一层油布,再揭开两层油纸,露出那些碎纸片来,说道:“师父,弟子没甚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一包碎纸,请你收了。” 陈近南见他郑重异常的打开布包,只道裏面包着的定是甚麽珍贵物事,一见之下,只见是数十片剪得破碎之极的纸片,甚感奇怪,问道:“那是甚么?”韦小宝於是说了碎纸的来历。陈近南越听脸色越是严重,听得太后、皇帝、鳌拜、吴三桂、独臂尼九难、神龙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纸片,而其中竟隐藏着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窟的秘密,当真是做梦也思不到之事。他细问经过情形,韦小宝一一说了。 陈近南沉吟半响,说道:“小宝,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你交了给我,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去掘了鞑子的龙脉,取出宝藏,兴兵起义,自是不世奇功。不过这一次我奉王爷之命,来迎接郑公子回台,这包东西带在身边,海道来回,或恐有失。目下还是由你收着。我回京之後,便来北京跟你相会,那时再共图大事。”韦小宝道:“好!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陈近南道:“你放心,我片刻也不停留。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人心渐渐淡忘,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是渺茫。想不到吴三桂终於要起兵造反,而你又得了这张宝图,那真是天大的转变。”说到这裏,不由得喜溢眉梢。 他本来神情郁郁,显得满怀心事,这时精神大振,韦小宝瞧着也是十分欢喜。陈近南又道:“你办事精明,果然是我的徒弟。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减轻些了麽?”韦小宝道:“弟子服了太后老婊子给的药,毒性是完全解去了。”陈近南喜道:“那好极了。你这一双肩头,挑着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以後务须自己保重。”说看双手按住他肩头。韦小宝道:“是。弟子乱七八糟,甚麽也不懂的。得到这些纸片,也不过碰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了闲家的夹棍,天杠吃天杠,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服。”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你回到北京之後,半夜裏闩住了门窗,慢慢把这些纸片拼将起来,凑成一图,然後将图形牢牢记在心裏,记得烂熟,再无错误之後,又将纸片拆碎,包戍七八包,藏在不同时所在。小宝,一个人运气有奸坏,不能总是一帆风顺。如此大事,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韦小宝道:“正是。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在巳连赢了八铺,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铺之後,就要下庄。”陈近南心想,这孩子赌性真重,微笑道:“你懂得这道理就好,赌钱输赢,没甚麽大不了。咱们图谋大事,就算把性命送了,那也是等闲之事。但这包东西,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那可万万输不得。”韦小宝道:“是啊,我赢定之後,把银子捧回家去,埋在床底下,斩手指不赌了,那就永远输不出去。” 陈近南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轻轻说道:“小宝,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後,就算立即死了,心裏也是欢喜得紧。” 韦小宝心想:“往日见到师父,他总是精神十足,为什么这一次他老是想到要死?”问道:“师父,你在台湾,心裏不大痛快,是不是?”陈近南转过身来,脸有诧异之色,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你也不放在心上。江湖上英雄好汉,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普天下只有台湾郑王爷一个人,能给你气受。” 陈近南叹了口气,隔了半晌,说道:“王爷对我礼敬有加,十分倚重,对我从无失礼。”韦小宝道:“啊,我知道了,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他妈的臭架子。”陈近南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早誓死相报,对他郑家的事,那是鞠躬尽瘁,死而後已。郑二公子年纪轻,就有什么言语不当,我也不放在心上。郑王爷的世子,乃是庶出。”韦小宝不懂,问道:“什么庶出?”陈近南道:“庶出就是非王妃所生。”韦小宝道:“啊,我明白了,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 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但想他没读过书,不会说文诌诌的话,也就不加理会,说道:“是了。当年国姓爷逝世,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所以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一再吩咐王爷,要废了世子,立二公子做世子。”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二公子胡涂,又怕死,连吴三桂的世子吴应熊也及不上,不成的,这家伙是个混蛋,脓包,他妈的混帐王八蛋。”想到阿珂一心向着郑克爽,不由得越骂越是起劲。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道:“小宝,嘴裏放乾净些,你这不是在骂王爷麽?”韦小宝“啊”的一声,按住了嘴,说道:“该死!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陈近南道:“两位公子比较起来,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只是相貌端正,嘴头又甜,很得祖母的欢心………”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妇道人家什麽也不懂,见了个会拍马屁寸小白脸,就当是宝贝了。”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摇了摇头,说道:“改立世子这件事,王爷是不答应的,文武百官也都劝王爷不可改立。这样一来,两位公子固是兄弟失和,太妃和王爷母子之间,也常常为此争执。王太妃有时心中气恼,还叫了我们去训斥一顿。”韦小宝道:“这老………”他“老婊子”三字险险出口,总算及时缩住,忙改口道:“老太太们年纪一大,这就胡涂了。师父,我想你在台湾过得不痛快,这次去了之後,以後不用再回去。”陈近南叹道:“台湾小小海隅之地,府中军中,大家勾心斗角,过的日子实在没趣之极,那有在中原这般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只不过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卖给了国姓爷。小宝,这些事不说了。你要知道,人生於世,受恩当报。当年国姓爷以国士待我,我须当以国士相报。眼前王爷身边,人材日渐凋零,我决不能独善其身,舍他而去。中兴复国,大业艰难,唉!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说到这裏,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韦小宝想说些话来宽慰,只是不明台湾内情,一时也无从说起,过了一会,道:“昨天我们本来想把郑克爽这么………”说着举起手来,一掌斩落,“……一刀两断,倒也乾净爽快。但马大哥说,这样一来,可教师父难以做人,负了个什么‘撕主’的罪名。” 陈近南道:“是‘弑主’。马兄弟这事做得很对,倘若你们杀了郑公子,我怎有面目去见王爷?他日九泉之下,也见不了国姓爷。”韦小宝道:“师父,你几时带我去台湾玩玩,对付王太妃这种老太太,我倒有几下散手。”想起把假太后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贴贴,心想连皇太后也对付得了,区区一个王太妃又何足道哉。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胡闹!”拉着他手,走出房去。 当下韦小宝向师父、吴六奇、马超兴告辞,吴马二人送出门去。吴六奇道:“韦兄弟,你这个小丫头双儿,我跟她拜了把子,结成了兄妹。”此言一出,韦小宝和马超兴都是吃了一惊,转头看双儿时,只见她低下了头,红晕双颊,神色甚是忸怩。韦小宝笑道:“吴大哥好会说笑话。”吴六奇正色道:“不是说笑。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胜於须眉。正是我辈中人。做哥哥寸对她好生相敬。我见你跟‘美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有劲,我见样学样,於是要跟双儿拜把子,她可说甚麽也不肯,说是高攀不上。我一个老叫化,有什么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应。”马超兴道:“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吴六奇道:“正是。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哈哈,结把兄妹,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说能的?” 韦小宝听他如此说,才知是真,看看吴六奇,又看看双儿,很是奇怪。吴六奇道:“韦兄弟,从今而後,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若是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过不去。”双儿忙道:“不,不………不会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韦小宝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腰,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别。 韦小宝回到下处,问起拜把子的事。双儿很是害羞,说道:“这位吴…吴爷……”韦小宝道:“什么吴爷?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难道能不算数麽?”双儿道:“是,他说觉得我不错,定要跟我结成兄妹。”从怀裏取出那把洋枪,说道:“他说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把洋枪,是相公送给他的,他转送给我。相公,还是你带着防身吧。”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是你大哥给你的,又怎可还我?”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暗暗称奇。 此後一路缓缓回京。路上九难传了一路拳法给韦小宝,叫他练习。但韦小宝浮动跳脱,说什么也不肯专心学武。九难吩咐他试演之时,但见他徒具架式,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不禁叹道:“你我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瞧你性格,也不是学武的材料。这样吧,我铁剑门中,有一项‘神行百变’功夫,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乃是天下轻功之首。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谅你也不能领会。你没一门防身之技,日後遇到危难,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 韦小宝大喜,道:“打架不用愁,脚底好抹油。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九难微微摇头,说道:“‘神行百变’,世间无双,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恩师地下有知,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 韦小宝笑道:“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也算是倒足了大霉。不过赌钱有输有赢,师父这次运气不好,收了我这个徒儿,算是大输一塲。老天爷有眼,保佑师父以後连赢八塲,再收八个威震天下,争雄武林的好徒儿。”九难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性子不喜学武,这是天性使然,无可勉强。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韦小宝大喜,心中一阵激动,便想将那碎纸包取出来交给九难,随即心想:“这些纸片我既给了男师父,便不能再给女师父。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去鞑子,光复汉人江山,不论给谁都是一样。” 当下九难便将“神行百变”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说给韦小宝听。说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学练时浅尝即止,不肯用心钻研,这些逃跑的法门,他却大感兴趣,学得津津有味,一空下来便即习练。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後追赶,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到得河北直隶省境,徐天川说什么也已追他不上。九难见他与“神行百变”这项轻功颇有缘份,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说道:“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天天的胚子。”韦小宝笑道:“弟子练不成‘神行百变’,练成‘神行抹油’,总算也不是一事无成。” 他沏了一碗新茶,捧上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的武功为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她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我知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我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眼圈一红,默然不语。韦小宝问道:“这位前辈叫什么名字?弟子知道了,日後若是有缘见到,也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 九难挥挥手,吩咐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心想:“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是她的老姘头麽 ?” 这番猜测,却猜中了一半。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是情有别锺。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 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原来字条上只写着“後会有期,好自为之”八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又想:“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她了 ?” 不一日,一行人来到北京。建宁公主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康熙早已接到奏章,并已覆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心下甚喜。建宁公主扑上前去,抱住了皇帝哥哥,放声大哭,说道:“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康熙笑道:“这小子如此大胆,待我打他的屁股。他怎么欺侮你了?”公主哭道:“你问小桂子好了。他欺侮我,他欺侮我!皇帝哥哥,你非给我作主不可。”一面哭,一面连连顿足。康熙笑道:“好,你且回自己屋裏歇歇去,我来问小桂子。” 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见了康熙之後,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康熙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听完,沉思半晌,说道:“小桂子,你好大胆!” 韦小宝吓了一跳,道:“奴才不敢。”康熙道:“你跟公主串通了,胆敢骗我。”韦小宝道:“没……没有啊,奴才怎敢骗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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