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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回 出任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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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近南点头道:“咱们让韦小宝当青木堂香主,那是为了在万云龙大哥灵位立过的誓,决不能不算。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也算是做过了。明天若是他胡你非为,扰乱青木堂事务,有碍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咱们立即开香堂将他废了,决不有半分姑息。李大哥、关兄弟,我拜托你们两位,用心帮他。这小孩有何不端的言行,一一向我禀报,不得隐瞒。”李力世和关安基躬身答应。 陈近南转过身来,在灵位前跪下,从香炉中拿起三枝香来,双手捧住,朗声道:“属下陈近南,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立誓:属下的弟子韦小宝若是违犯会规,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众,属下立即废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职司,决不敢有半分偏私。我们封他为香主,是遵守誓言,他日若是废他,也是遵守誓言。属下陈近南倘若不遵此誓,万大哥在天之灵,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尸,死於鞑子鹰爪之手。”说着举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回香炉,磕下头去。 众人齐声称赞:“总舵主如此处事,大公无私,没一个心中不服。” 韦小宝心道:“好啊,我还道你们真要我当什么香主臭主,却原来将我来过河,过了河便拆桥。今日封我为香主,你们就不算背誓。明日找个岔头。将我废了,又不算背誓。那时李大哥也好,关夫子也好,再来当香主,便顺理成章了。”大声说道:“师父,我不当香主。”陈近南一愕,道:“什么?”韦小宝道:“我不会当,也不想当。” 陈近南道:“不会当,慢慢学啊。我会教你,李关二位又答应了帮你。香主之位在天地会中位分甚高,却为何不想当?”韦小实摇头道:“今天当了,明天又给你废了,反而丢脸。我不当香主,什麽事都马马虎虎,一当上了,人人都来鷄蛋裏寻骨头,不用半天,马上完蛋大吉。”陈近南道:“鷄蛋裏没骨头,人家要寻也寻不着。”韦小宝道:“鷄蛋要变小鷄,就有骨头了。就算没有骨头,人家来寻的时候,先将我蛋壳打破了再说,搅得蛋黄蛋白,一塌胡涂。”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陈近南道:“咱们天地会做事,难道是小孩子儿戏吗?你只要不做坏事,人人敬你是青木堂香主,那一个会得罪你?就算不敬重你,也得敬你是我的弟子。”韦小宝想了一想,道:“好,咱们话说明在先。你们将来不要我当香主,我不当就是。可不能乱加罪名,又打又骂,又杀我头。”陈近南皱眉道:“你就爱讨价还价。你不做坏事,谁来打你杀你?鞑子若是打你杀你,大夥儿给你报仇。”他顿了一顿,道:“小宝,大丈夫敢作敢为,当仁不让,既入了我天地会,就当奋勇争先,为民除害,老是为自己打算,岂是英雄豪杰的行径?” 韦小宝一听到“英雄豪杰”四字,便想到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大英雄,胸中豪气登生,说道:“对,师父教训得很是。最多砍了脑袋,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条好汉。”这是英雄好汉绑上法塲时常说的话,韦小宝用了出来,虽然不大得体,倒博得厅上众人的一阵掌声。陈近南微笑道:“做香主是一件大喜事,又不是绑上法塲斩首。这裏九位香主,人人做得欢欢喜喜,你该当学他们的样才是。” 关安基去到韦小宝跟前,抱拳躬身,说道:“属下关安基,参见本堂香土。”韦小宝转头向陈近南道:“我怎么办?”陈近南道:“你就当还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关夫子你好。”陈近南微笑道:“‘关夫子’三字,是兄弟们平时叫的外号。日常无事,可以叫他‘关夫子’,正式见礼之时,便叫他作关二哥。”韦小宝改口道:“关二哥你好。”李力世这一次给关安基占了先,当下跟着上前见礼。其余九堂香主逐一重行和韦小宝叙礼。众人回到大厅,总舵主和十堂香主议事。 青木堂是後五堂之长,在天地会十堂之中,排列第六。韦小宝的座位排在右首第一位,赤火堂等堂堂主有的白须垂胸,反而坐在他的下首。李力世、关安基等都退在厅外,厅上便只陈近南等十一人,乃是天地会中第一级的首脑。陈近南指着居中的一张空椅,道:“这是朱三太子的座位。”指着其侧的一张空椅,道:“这是台湾郑王爷的座位。咱们天地会集议,朱三太子和郑王爷若是不到,总是空了座位。”这几句话,自是解释给韦小宝听的,他继续说道:“众位兄弟先述论各省的情形。” 那前五房中,长房莲花堂该管福建,二房洪顺堂该管广东,三房家后堂该管广西,四房参太堂该管湖南湖北,五房宏化堂该管浙江。後五房中,长房青木堂该管江苏,二房赤火堂该管贵州,三房西金堂该管四川,四房玄水堂该管云南,五房黄土堂该管中州河南。(金庸按:天地会中确有前五房、後五房十堂,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等人历史上确有其人,各堂该管之地区亦大致如史书所载。此後为便於小说之叙述描写,若有更改,不再说明。) 当下蔡德忠首先叙述福建的天地会会务,跟着方大洪述说广东会务。韦小宝听了一会,一来不懂,二来丝毫不感兴趣,到後来听而不闻,心中自行想赌钱玩耍之事。待得後四房玄水堂香主林永超说起云南会务时,他说得神情激昂,口中不断咒骂,韦小宝才留上了神,只听他道:“吴三桂那大汉奸处处跟咱们作对,从去年到今年,还没满十个月,会中兄弟前前後後已有一百七十九位,死在这王八蛋手裏。他妈巴羔子的,老子和这狗贼不共戴天。属下数次派人去行刺,可是这汉奸身边能人甚多,接连行刺三次,都失了手……他指指自己挂在头颈中的左臂,说道:“今年春天这一次,他奶奶的,老子还断了一条手臂,这大汉奸作恶多端,终有一日,要全家给咱们天地会斩成肉酱。” 一说到吴三桂,人人气愤填膺。韦小宝在扬州之时,也早听人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夺了汉人的天下。鞑子兵在扬州奸淫烧杀,最大的罪魁祸首其实便是吴三桂。这人帮满清打天下,官封平西王,永镇云南,凡是汉人提到吴三桂三字,无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这位林香主如此破口大骂,韦小宝听了倒也不以为奇。林永超一骂开了头,其余八位香主跟着也骂了起来。他们本来都是军人,近年来混迹江湖,粗口原是说惯了,只不过在总舵主面前,大家着力收敛而巳,此时一骂上了,谁也不再客气。韦小宝大喜,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登时如鱼得水,忍不住插口也骂。说到駡人,韦小宝和这九位香主相比,颇有精粗之别,他一句句转弯抹角、狠毒刻薄,九位香主只不过胡駡一气,相形之下,不免见拙。 陈近南摇手道:“够了,够了,天下千千万万人在骂吴三桂,可是这厮还是好好做他的平西王。骂是骂他不死的,行刺也不是办法。”宏化堂香主李式开矮小瘦削,说话很轻,骂人也不多,这时说道:“依属下之见,就算咱们大举入滇,将吴三桂杀了,於大局也无多大好处。吴三桂这汉奸罪孽深重,若是一刀杀了,未免太也便宜了他。”陈近南点头还:“此言甚是有理,却不知李香主有何高见?”李式开道:“这件事极是重大,大夥儿须得从长计议。属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还是听从总舵主的明示。” 陈近南道:“此事重大,须当从长计议。这一句话。便是高见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十个人,不。十一个人静下来细细想想,那主意儿是更加多了。咱们杀吴三桂,不但为了天地会被他害死的众位兄弟,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汉人同胞。此事我筹思已久,吴三桂那厮在云南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单是天地会一会之力,只怕扳他不倒。”林永超道:“拼着千刀万剁,也要扳他一扳。” 蔡德忠道:“你早巳扳过了,吴三桂没扳倒,却扳断了自己一只手。”林永超怒道:“你耻笑我不成?”蔡德忠自知失言,陪笑道:“我是讲笑话,林香主别生气。”陈近南见林永超兀自愤愤不平,温言道:“林贤弟,杀吴三桂,乃是普天下英雄好汉,人人梦寐以求之事,并不能要林贤弟你一个人挑起这副重担。就算天地会数万兄弟齐心合力,也未必动得了他手。”林永超道:“总舵主说得是。”这才平了气, 陈近南道:“我看要办这件大事,咱们须得连络江湖上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共谋大举。吴三桂这厮在云南有几万精兵,麾下雄兵猛将,非同小可。单要杀他一人,未必十分为难,但要诛他全家,杀尽他手下助纣为虐的一众大大小小汉奸恶贼,却非我天地会一会之力能够办到。”林永超拍腿大叫:“是极,是极!我天地会兄弟已给吴三桂杀了这许多,单杀了他,如何抵得了命?”众人想到要诛灭吴三桂全家及他手下众恶,均是十分兴奋,但过不多时,大家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件事确是十分艰难。” 蔡德忠道:“少林、武当两派人多势众,武功又高,那是一定要联络的。”黄土堂香主姚必达踌躇道:“少林寺方文明性大师,在武林中声望自是极高,只是他向来十分的老成持重,不肯得罪官府。这几年来,更定下一条规矩,连俗家子弟也不许轻易出寺下山,生怕惹祸生事。要联络少林派,这中间恐怕有很多难处。”该管湖广地面的参太堂香主胡德第点头道:“武当派也差不多。真武观观主云雁道人和师兄云鹤道人失和已久,两人尽是勾心斗角,互相找对方门下的岔儿。这种冒险的勾当,就怕……就怕……”他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多半云雁、云鹤二人都不会愿干。 林永超道:“倘若约不到少林、武当,咱们只好自己来干。”陈近南道:“那不用性急,武林之中,也并不是只有少林、武当两派。”当下各人纷纷议论,有的产峨嵋派或许愿干,有的说丐帮向来心怀忠义,陈近南听各人说了良久,道:“若不是十拿十稳,咱们可千万不能向人家提出。”方大洪道:“这个自然,没的人家不愿干,碰一鼻手灰,不算,也伤了我天地会的脸面。”陈近南道:“失面子还不紧,风声泄漏出去,给吴三桂那厮加意提防,可更棘手了。”李式开道:“为了稳重起见,若要向那一个门派帮会提出,须得先经总舵主点头,别的人可不能随便拿主意。”众人都道:“正亥如此。” 各人又商议了一会,陈近南道:“此刻还不能采下确定的方策。三个月後,大家在湖南长沙再聚。小宝,你仍是回到宫中,青木堂的事务,暂且由李力世、关E安基两位代理。长沙之会,你不用来了。”韦小宝应道:“是。”心想:“这不是摆明了过河拆桥麽?”陈近南拉了韦小宝的手,回到厢房之中,说道:“京城裏天桥有一个卖膏药的老头儿,姓徐。别人卖膏药的旗儿,那膏药都是黑色,这徐老儿的膏药,却是一半红,一半青。你有事要跟我连络,到天桥去找徐老儿便是。你问他:‘有没有去清恶毒,使盲眼复明的去清复明膏药?’他说:‘有是有,价钱太贵,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你说:‘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他便知道你是谁了。” 韦小宝大感有趣,笑道:“人家讨价三两,你却还价五两,天下那有这样的事?”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唯恐误打误撞,真有人向他去买‘清毒复明膏药’。他一听你还价白银五两,黄金五两,便问:“为什么价钱这样贵?’你道:‘不贵,不贵,只要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他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你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他又问:‘红花亭畔那一堂?’你道:‘青木堂。’他问:‘堂上烧几柱香?’你道:‘五柱香!’烧五柱香的便是香主,他在本会会中,职位比你低得多,你有什么事,可以交他办。”韦小宝一一记在心中。陈近南和他演习一遍。一字无讹。陈近南又道:“这徐老头在本会职位虽然不高,武功却极强,你对他不可无礼。”韦小宝答应了。当下陈近南又传授了若干武功诀窍,说道:“小宝,你我俱有大事在身,不能久聚,今日你就回到宫中,向人说是给一帮强人掳了去,夜裏用计杀了看守的强人,逃图宫中。若有人要你领兵来捉拿,你可以带兵到这裏来,我个把鳌拜的首级埋在後面的菜园子中,你领人来掘了去,就没人怀疑。”韦小宝道:“大夥当然都不在这裏了,是不是?”陈近南道:“你一走之後,大夥儿便散不用担心。”他抚抚韦小宝的头,温言道:“小宝,盼你做个好孩子。我一有空闲,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韦小宝应道:“是。”陈近南道:“好,你这就去罢。鞑子狡猾得紧,你虽也聪明,毕竟年纪小,要事事小心。”韦小宝道:“师父,我在宫里很气闷,什么时候才可以跟着你行走江湖?” 陈近南凝视他脸,道:“你且忍耐几年,为本会立几件大功。等到………等到再过几年,你声音变了,胡子也长出来时,不能再冒充太监,那时再出宫来。”韦小宝初时颇有些郁郁,但转念一想:“我在宫裏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你们谁也不知,想废去我的香主,可没有那么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 当下进去和茅十八道别。茅十八不知他已入了天地会,做了香主,问长问短,极是关心。韦小宝也不说穿。这时他被夺去的匕首等物早巳取回。陈近南命人替他备了坐骑,亲自送出门外。李力世、关安基等青木堂中弟兄,更直送到三里之外。韦小宝已问明回北京的路径,催马直驰,回到北京城中,抵宫时已是傍晚,即去叩见皇帝。 康熙早已得知鳌拜在囚室中为韦小宝所杀的讯息,心想他为鳌的党徒所掳,定然是凶多吉少,事情一发,清廷便派了将军四下缉捕鳌拜的余党拷问,人是捉了不少,却查不出端倪。康熙忽听得韦小宝回来,又惊又喜,急忙传见,一见韦小宝进房,忙问:“小桂子,你…你怎么逃了出来?” 韦小宝一路之上,早已想好了一大片谎话,如何给强人捉去,如何给装在枣子箱中运去等情,倒是不必撒谎,跟着说众奸党如何设了灵位祭奠,为了等一个首脑人物,暂不杀他,将他绑在一间黑房之中,他又如何在半夜裏磨断手上的绑绳,杀了看守之人,逃了出来,如何在草丛中躲避追骑,如何抢得马匹,绕道而归,说得绘声影,生动无比。 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连连拍他肩头,赞道:“小桂子,真有你的。”又道:“这一番可真辛苦了。”韦小宝道:“皇上,鳌拜这些奸党,势力也真不小。奴才逃出来时,记明了路径,咱们马上带兵去捉,好不好?”康熙喜道:“妙极!你快去叫索额图带领五千兵马,随你去捉拿。” 韦小宝退了出来,命人去通知索额图。索额图听说小桂子给鳌拜手下人捉去,心想宫中少了个大援,正在发愁,虽说能吞没四十五万面银子,毕竟是所失者大,所得者小,突然得悉小桂子逃归,登时精神大振,忙带领人马,和韦小宝去捕拿余党。行到半路,康亲王差人将韦小宝的玉花骢赶着送来。韦小宝骑上名驹,更是神采奕奕。到得天地会聚会之所,自然早巳人影不见。索额图下令搜索,不久便在菜园中将鳌拜的首级掘了出来,又找到一块“大清少保鳌拜大人之灵位”的灵牌,几幅吊唁鳌拜的挽联,自然都是陈近南故意留下的。 索额图回到北京,将鳌拜的首级、灵牌、挽联等物呈上康熙,自觉立下了大功。康熙命他继续小心查察,奖勉几句,韦小宝肚中暗暗好笑。 韦小宝回到自己房中,将索额图交来几十张一共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的银票反覆细看,心下大乐。原来索额图为了讨好韦小宝,本来答应四十五万而,後来又加了一万多两。他看了多时,收起银票,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坐,练了起来,但练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觉精神困怠,倒在床上竟尔睡着了。 次日醒来後,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中,又再练功,过不多时竟又入睡。原来陈近南这一门功夫入门极是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便是少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兴味索然。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师父叫我练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翻开那本册子,见一边是图,一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十个字中倒有九个半不识,叹了口气,便收了起来。原来陈近南料事缜密,这一件事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事先少问了一句,没问韦小宝识不识字,见他是个十来岁的聪明孩子,自然识字,这本册子上的秘诀语句都写得浅白易解,一看自明,仓卒之际,无数大事要办,没来得及给他细解。不料韦小宝偏偏就不识字。册子上写明了遇到练功练得昏昏欲睡之时,如何振奋精神,韦小宝却连第一关都走不过去。 他睡在床上,心想:“下次见到师父,他一查之下,我功夫练得如此之慢,一定老大不高兴。”起身再拿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师父人是很好,功夫却不及老乌龟的有趣。”一想到海老公的功夫,精神便是一振,当下将海老公遗下的那本什麽经取了出来,依着图形打坐练功。坐不多时,丹田中便有一团热气缓缓升起,心想:“师父也说过练功之後,小肚子中会有一团热气,怎地依照师父的图形练,热气不出来,一照老乌龟的乌龟功练,马上便有热气?” 瞧着海老公的遗书,将热气顺着图中人形身上红綫盘旋游走,只觉说不出的舒畅受用,有时热气无法走通,便以陈近南所传的秘诀引导,立时便走通了。 韦小宝只练了九日,便已将海老公遗经上的第一图练完,只是所用的方法,却是陈近南所授。每次照着图中红綫所示将红綫在全身游走一周,跟着便出一身臭汗,被褥上淋淋漓漓尽是汗水,却是说不出舒服受用,身子轻飘飘地,几乎便欲飞起来一般,他还道上乘内功确须如此修习,其实却是无意之间,已将两门截不相同的武功揉合在一起。本来这两门武功都是极为精微奥妙,初学之人必有明师指点,至不济修练数年,一无所成,决无互相掺杂之理。但韦小宝一个假师父已死,一位真师父不在身边,陈近南又没想到他竟会不识册子上的说明文字,阴差阳错,居然会搞得乱七八糟,成为武学中从所未有之奇。 要知海老公所遣的武功走的是阴柔怪异之途,一来上手甚易,二来合於韦小宝的天性,三来韦小宝多多少少跟海老公学过不少日子武功,虽然所学的错多於对,毕竟是这一门路子,因此上一拍即合。 一个人读书识字,始终不识,那也罢了。识得之後,若是要他尽数忘却,连个“一”字“二””字也不再认得,那几乎是决不可能。有些人脑子受伤,旧事忘得乾乾净净,但识得的字却不会忘记,一样的会读书写字。武学之道也是一般,韦小宝既已练了这门古怪武功,那是和他身子血肉相运,九牛倒曳不去。第一图练成後,第二图练得更加津津有味,第三图、第四图马不停蹄的练将下去。好在他日间只在御书房中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暇时候甚多。尚膳监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监便送二千两银子到他屋子裏来。 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両银子分送了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卫,韦小宝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月中,在宫中当真是众口交誉,人人见了他都是笑颜相迎。眼见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一日,韦小宝从御书房中下来,忽然想起:“师父吩咐,若是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虽然左右没什么事,也不妨去瞧瞧他,说不定师父到了北京,别错过了传授武功的良机。” 他走出宫门,在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的正是“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周颠如何抱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友谅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巳知道,那说书的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个时辰,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天桥去。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他总是说,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 原来他内心深处,实在对陈近南很是惧怕,既不想练他所传的武功,更不想见他的面,料知一月到师父之後,一定被他狠狠斥责一顿,说不定就此给废去了青木堂香主之位。这些日子中在皇宫裏逍遥快乐,实在做太监比做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多,只是自知这种念头十分没出息,连自己也不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麽;泄漏了机密,送了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 如此又过了一月余。韦小宝在海老公遗经的七十二幅图画之中,已练成了二十一幅,自觉身轻体健,步履迅捷。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茶博士见他是宫中太监,给的赏钱又多,每日给他留下了最好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桂公公长,桂公公短的,叫不住口。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了,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希罕,听在耳里却也是着实受用。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古,京师之地,茶馆裏听书的旗人并不在少,说书先生不敢公给提“鞑子”二字,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桌边坐下。韦小宝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那人轻轻说道:“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道:“这是甚麽膏药?”那人道:“这是除清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去清复明膏药’。”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岁年纪,英气勃勃,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道:“这张膏药多少银?”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金。”韦小宝道:“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还道:“那不是太贵了吗?”韦小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也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条小胡同中,站定了脚,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红花亭畔那一堂?”那人道:“兄弟是宏化堂。”韦小宝道:“堂上烧几柱香?”那人道:“三柱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思:“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青木堂烧五柱香的韦香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真要叫得好听,又如何不叫爷爷,阿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超,隶属宏化堂李香主座下,久仰韦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高彦超道:“贵堂有一位姓徐的徐大哥,向在天桥卖药,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会他。他如何受伤,是给谁打的?”高彦超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点了点头。高彦超大步而行,韦小宝远远跟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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