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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旺子正在情急无计,无意之中摸到腹间暗藏的宽皮带,猛触灵机,想起洞顶一角既漏天光,必可爬出。身边还有七枝钢镖,只要能通外面便有法想。随听园门开响,有人说笑和关园门之声,料是园丁回转,天时少说也在三更左右,再不逃走更无机会,便将腰问皮带中所藏钢镖取出几枝,走往洞角,刚一抬头,便有两个电闪接连打过,这才看出离地两丈左右洞壁靠外一面有一条两尺来长的石缝,电光照处估计不会太窄,侧耳静听,下面的人业已踏水回去,风狂雨大,谁也不曾留意上面。恐人看破,先伸手出去将外层木门轻轻关好,内里越发黑暗,伸手不辨五指,急于脱身,只得暗中乱摸。

  总算机缘凑巧,当地原是一座石洞,改成囚牢,四面石壁多不平整,还有好些石包石角凸出,可以攀附。靠外一面有的地方并有大小裂缝,如换旁人自然无法上去,旺子力大身轻,人更强毅,不畏艰难,先用手把下半石壁形势摸过,想好主意,再将钢镖用力插向石缝之中,拿钢镖当梯子,手脚并用,一面攀着石角踏将上去,上下倒换,居然上了一半。后来试出那镖纯钢打就,便是无缝之处也可用刀柄打穿插将进去,主意想得又巧,上来便作之字形上援,中间还遇到两处石角,约有一二尺大小,尽可落脚,越往后越容易。不消片刻手便搭到石缝出口。一试宽窄,最宽之处竟有七八寸,深约三四尺,中间上下均有锐角,幸而身子瘦小,足可蛇行而出,心中狂喜。外面那盏昏灯还未熄灭,由暗入明自更容易,便把钢镖收起,由石缝中连挤带蹭钻了出去。外面便是木台,离地虽有两丈多高,估计还不艰难,仔细想好形势,正要下去,刚把身子调转,好容易把两只脚顺向外面,腿骨在石齿上擦得生疼,裤子也撕裂了一口。

  脚正悬下,忽见白光一闪,电闪也似,耳听沧的一声,好似有人在铁锁上用铁器打了一下,心中一惊,知道缩退回去被敌人知道只更吃苦,事已至此,不如硬着头皮溜将下去,和他一拼死活,来人不多仍可逃走。心中寻思,终恐敌人看破,人由上面逃出,头在里面还未钻出,被他猛下毒手,连躲避都办不到,忙把手脚放轻,悄悄乘势把全身挂了下去,双手攀着上面崖石,头刚退出,一面把手缓缓放落,一面用脚试探壁上有无垫脚之处,忽想起铁栅在内木门已关,有人开锁,木门必已开放,正好就势垫脚,只是踏空不得。又想,这大风雨,来人手中应有灯火,如何未见,也无别的声息?偏头一看,昏灯残焰明灭之下,门果往外开了半扇,只不见人,觉着方才锁响之声甚重,怎只响了一下便罢?心中奇怪,猛觉脚底好似有一突出的石块,有了落脚之处,稍微一垫便可踏到门上,轻轻跳落。忙把双手一松,身子往下一沉,因那木门无故自开,铁锁又响,心疑人已入内,只管抢先逃走,全神贯注门缝以内,别的均未留意。惊慌忙乱中似觉脚踏之处比预计低得多,并似往下沉了一沉,目光到处,再隔两三尺便是木门的上面,照此形势无须再借木门势脚便可纵落。人本机警,一见离地不高,立时变计,身子往侧一偏,便即纵落台上。觉着风雨甚大,残焰荧荧,洞口那盏昏灯已快熄灭,木门以内静悄悄的,铁栅始终未听开动。忍不住探头往里一看,铁栅上那么重大的铁锁连那寸许粗的铁环竟会被人斩断,但未打开,断锁尚挂上面,人却不见。先疑王老汉来此解救,但又不应不和自己见面。忙往四外一看,到处黑沉沉的,果林和角门旁边所住人家早已入睡,不见一丝灯光,木台上面也是空无一人。

  忽想起方才由上纵落,中间接脚的崖石好似随同下沉,不像石头。借着残灯余光一照,刚看出那片石壁上下如削,并朝里缩,崖顶上面的雨水正和瀑布长绳一般大大小小朝下飞坠,因那崖顶越往上越朝前突,大量积流多未落向台上,就有几根也在离身三丈以外,打得台板发发乱响,时断时续。狂风过处,电闪明灭之中,宛如一列大小银蛇凌空飞舞,蜿蜒而下。台下积水甚深,壁上又光又滑,从出口到底哪有丝毫落脚之处!正在惊奇,疑有神助,忽又想起那瘦长子曾有答应拜师便救他出去之言,想起前事和这两人的奸狡神情,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是我自家逃出,你虽将锁斩断,与我无干,说什么也不能拜你这样恶人为师!”话刚出口,隐闻黑暗中有人接口,笑说了一个“对”字,听去不像日间所遇两人口音,忙即循声注视,昏灯已灭,天更黑暗,低呼了两声:“你是哪个?”未听回音,知其有心相避。暗忖:天已不早,赶紧逃走还来得及,寻到王老汉求教,必能问出来历。

  旺子念头一转,刚由黑暗中顺梯而下,忽听园中隐隐哭喊之声随风传来。那一面本是大片灯光,连夜不断,哭喊之声听去愈远,心疑狗子伤重,家人担心,在彼哭喊。恐老贼夫妇派人拿他出气,慌不迭纵到下面,掩往角门一看,门竟大开,容容易易逃了出去。知道此时路上不会有人,回顾对头庄中灯光隐隐,吃雨中水气一映,直成了暗赤颜色。隐闻人语喧哗,十分热闹。暗忖,这些驴日的真会享受,天已深夜,还不肯睡,不知闹些什么。人家一年苦到头没吃没穿,辛辛苦苦种成的庄稼,要被你们拿去八九成,动不动还要打骂送官,私刑拷逼关入石牢受罪。你们一点气力不出,白拿人家那许多,天天享福,还不安分,这叫什么世界!等我学成本领专和你们这些人作对,非叫你们把重利盘剥多收来的租谷全吐出来救人不可。

  旺子边想边走,所穿衣服虽然单薄,又被仇敌和自己前后撕碎,一条条一片片披在身上,到处水泥杂沓,路滑难行,好些地方积水深达一两尺,仗着年轻力健,逃命心切,地理又熟,一路跳高蹿矮加急奔驰,不消多时便冒着狂风大雨赶到山口。刚一走进,遥望前途风雨中露出一点灯光,一看地势正是王老汉酒店。暗忖:此时必已四更左近,他家向来俭省,睡得又早,此时怎会有灯,分明才赶往相救,见我业已脱险,故意现身。心正寻思,忽想起逃时匆忙,内有两只钢镖钉在壁上,离手太远,不及拔取,此镖头上有他当年暗记,传我时再三嘱咐,此镖紧藏身旁,不要被外人看出,万一有人查问,可说爹爹二十年前山东好友所赠,死后无心寻出,用来打猎,不知原主姓名,也未见过。可见此老隐居在此,怕人知道。昔年名望又大,如被对头手下得去,查问根底,生出枝节,如何对得起人?心想:离天明还有些时,王老汉尚不知道,不如及早赶回,乘着风雨夜深将镖取回,免得惹事。略一停顿,又想前面几步就到有灯之处,好似自己住的那一间,有灯定必有人,身上又冷,还是回去换好衣服,披上一件蓑衣,朝家人招呼几句,并托向隔壁老师送上一信,再往取镖,索性逃往山中,免得连累他家。匆匆赶到一看,灯光正是自己屋内,门也虚掩,里面静悄悄的。刚冲进门,目光到处,瞥见桌上正放着那两只钢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写“孺子可嘉”四字,底下并未具名,只斜横着一条像根短棍的黑道,房中一人皆无。

  旺子虽受王老汉照应,事前却曾商计,作为旺子看中当地,自立家屋,用木板树干在酒铺旁边盖了一间小木板房,上铺茅草。旺子人缘好,当地土人都说他孤苦可怜,年轻能干,有志气,谁都乐意帮忙,七手八脚,只两三天便盖成功。王老汉只在暗中相助,对外丝毫不露,作为旺子以力自给,打猎采药之余抽空读书,只在王家搭伙食,以便风雨冰雪无法人山时有个方便,省钱省事。王家在当地又是第一个好人缘,肯帮人忙,不以为奇,均料旺子沾他的光。因是有人经管,樵采所得可获善价,不致吃亏。共总一个小人,只打到两件好皮,采得一些珍药,便可过上三两月。因此粗布衣服和铺盖用具逐渐增加起来。当地民风淳朴,最喜这类勤健有为而肯积蓄的人,何况又是一个未成年的孤儿。立家之后人家见他日子过得渐好,越发同声称赞,连以前逞强欺他的药夫子在众口同声称赞之下也都另眼相看,谁也不知这老少二人的隐情。

  旺子心怀大志,又得王老汉全家暗助,不是读书就是练武,真正打猎采药虽比以前减少,仗着年纪渐长,学会武功,人又聪明耐劳,不畏艰险,每出必有所获,从不空回。王老汉再张大其词,不是旺子最恨人娶童养媳,和比丈夫年长讨来专供劳役的等夫嫂,连想娶亲都是一说即成,双方只管亲如家人,旺子日前并还背人拜了王老汉做义父,表面却是各归各,两不相干。

  初意房中有人等候,及见室中只有失去的两只钢镖和一纸条,知王老汉写不出这好的字,心中奇怪。先疑瘦子所为,正拿着纸条出神,不知走好是不走好。张家哭喊喧哗之声,好似发生变故,是否与此有关也是难料。王家就在紧邻,探头一看,都是黑洞洞的,分明人已睡熟,打算换好衣服,打了包裹,喊醒王老汉,商量再走。心想今日之事义父不会不知,照他为人和本领,决不至于袖手。猛瞥见镖已插入皮带,纸条还在桌上,恐落别人手中,刚刚拿起,看那上面黑道是何用意,忽想起师父腰间铁笛子与此相似,当时醒悟,心中狂喜,脱口喊了声“师父”,刚关好的房门忽然无故自开,跟着人影一闪,对面一看,不由大怒,原来那人正是玉泉崖上所遇叫老三的中年人,左手还用麻线穿了一串人耳走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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