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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怪人面容微变瞬息之间,眼前人影立时电一般急迎面逼来。郝济料知不妙,想要后退已自无及,当时只觉身上一紧,连肩带膀宛如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扎分毫,那手法之巧妙灵速简直出人意料,无论如何用力挣扎均被制住,不动还好,这一用力,箍得更紧。郝济从小熬练,能够举牛过顶,本有极强大的气力,便是家传武功也非寻常,到了怪人手里竟似丝毫无用,被他夹起就走。

  郝济先用一根树枝挑了酒菜,初见怪人时为表恭敬,刚刚放落想要请教,无端被擒受辱,四肢夹得生疼,始而急怒交加,正想喝问,猛一回忆法勤所说,觉着好心去换恶意,天底下无此情理,此人如想伤害,前数日死活俱都在他手内,也等不到今天。念头一转,猛触灵机,话到口边又复止住,索性不再用力挣扎,看他如何。初意双方素无仇怨,怪人又吃过自己酒菜,这等行为出乎情理,十九有心相试,到了他家,放下再说,就有误会,也讲得明白,决可无害,便由他去。果然松了许多,先当所去必是庙后土崖那面,谁知走得颇远,业已越过两处坡陀田野,虽然偏在庙后一角,并未往土崖一面走去,同时愉窥怪人,非但神情狞厉,头上乱发也是黑色,并有络腮胡须,与老好所说女疯子不同。正越想越奇怪,觉着怪人果如所料,不止一个,人已穿到寺后侧面人家坟地里面。

  怪人随即立定,先仰面向空狂笑了两声,郝济看出那是一座古坟,立处旁边有一掏空的墓穴,约有半人多高,月光斜照,仿佛内里颇深,心方奇怪,暗忖:莫非这个墓穴便是他的住家不成?猛觉身子一紧一松,已被怪人塞向墓穴里面。骤出不意,里面深达丈许,比出口高大得多,有大半截中空,深居地面以下,如非身法轻巧,几乎跌了一个筋斗。借着月光一看,里面地势平坦,并还干净,因是一座极大的古坟,当中隆起,出口上面遮着整块大石,方才大雨并未侵入,坟旁凹地上虽有积水,里面却是干的,只是空无所有,虽当怪人有意试他胆力,荒郊深夜遇此怪事,对方动作形态又是那等诡异,由不得生了戒心。稍一缓气,觉着四肢酸痛,怪人力气大得出奇,比自己要强得多,动作那等神速,万一翻脸为敌,非但打他不过,逃也艰难,这等荒凉所在,呼救也听不见,再说也无用处。

  接连两个念头转过,耳听怪人在外碟碟怪笑之声凄厉刺耳,分明真个疯狂,不是假装,力气偏又那大,不禁胆寒起来,忙即掩往洞口。探头朝外一看,怪人仰面向天,正在手舞足蹈,作出种种凶恶之状。越看越不似有好兆,正在惊疑,觉着对方真是一位前辈高人,我一个未成年的幼童,也不应无缘无故这等欺负恐吓,意欲冷不防纵将出去,向其质问:素昧平生,何故如此?说理便罢,否则,和他捉迷藏也似绕树而逃,真要不行,此地虽然偏在寺后,相隔菜园不过两里来路,寺中僧徒不会不知怪人来历,他们和师父交情深厚,决无坐视,虽然违背规矩,当此危急之时,也就说不得了。

  心念才动,忽见怪人把身穿衣服相继脱去,动作之间又不像是疯子,最后把上半身全露出来,刚看出怪人前后胸横着一条条的黑影,身材虽不甚高,人却粗壮,与老好所说疯子形貌迥不相同,又见怪人脱衣时节还像一个常人,等到上身衣服脱光,忽然双手抓紧头发乱扯,面容立转悲愤,似在想什心事。

  郝济看出了神,又见对方没有来犯之意,一心盼望对方故意试他胆力,成见未消,当时也未纵出。不知怎的一来,怪人面容突然惨变,倏地把头一抬,望着空中明月,一声极难听的悲吼怒啸过处,重又状类疯狂,双手朝空乱舞了几下,突由腰间拔出一柄寒光耀目的匕首,朝着自己作出拼命之势,浑身乱抖,须发怒张,刺猖也似,颤巍巍逼将过来,动作甚慢,仿佛仇深恨重,刚将仇人擒到,又是狂喜又是悲愤,蓄足全力迎面扑来,待要残杀报仇,得而甘心之状。

  郝济才知一点也未料对,身已落在一个极厉害的疯子手中,休看人疯,一身本领依旧高强,动作虽慢,实则用了全力,相隔两丈,这一片地面全在对方手和耳目笼罩之下,行家眼里,一看便知来敌封闭严紧,一丝不懈,除非本领比他更高,无论如何纵起,均休想逃出他的毒手,明已凶多吉少。这一惊真非小可,一时情急心横,正待猛窜出去与之一拼,刚将身边常带的两支钢镖取出,暗中用力,还未纵起、忽听有人急呼:“里面的人不可妄动!”声才入耳,怪人也似突然警觉,怒吼一声猛扑过来,来势快到极点。

  郝济再想纵起,决来不及,心中一惊,正待避开来势,等其冲进洞内,然后乘隙窜出逃走。就这身往下缩、时机不容一瞬之间,两条黑影一东一西,长蛇也似,已当空飞舞而下,恰将怪人当头套住,由此拉紧。怪人越发暴怒,就在两索对拉之间,连声号叫,腾掷起来,带着两条套索满地乱滚乱迸,一纵便是一两丈高下,无奈两头拉得太紧,挣扎无用,景奇是套索不粗,看去只有两三个活扣,怪人那大气力本领,竟挣不脱。隔不一会,东面一头套索似被什东西系住,只剩一头还似有人拉紧,随同怪人跳掷,丝毫不肯放松,跟着便见东面走来一人,朝着怪人前额和背心上连击两掌,人便跌坐地上,不言不动,套索立时松开,西面又跑来一个少女,哭喊了一声:“爹爹,怎的不听师父的话!”便被先那一人摇手止住,随由身边取出一物,塞向怪人口中,一面点手,喊郝济出去。

  郝济见先打怪人的也穿着一身多而奇怪的衣服,头发蓬乱,言动却和常人一样,又是女音,果与秦老好所说疯子形态相似,才知这男女长幼三人均是一家,只不知先见怪人那高本领,为何这样疯狂?在此三四年内并未有人受害,当夜偏和自己为难,视如仇敌,心中不解。看出后来二人决无恶意,疯子又被止住,一则好奇,又想探明底细,结交请教,忙即应诺赶出,刚刚走近,喊了一声“老前辈”,等要礼拜。疯子本似神志昏迷,坐在地上,少女正在代他捶背,低声慰问,忽然起立,将手一伸。郝济恐他又疯,吓得忙往后退,双手已被抓住,心方一惊,疯子已先笑道:“你这娃儿真好!这样怕我,你是当我真疯了么?”

  郝济见他和好人一样说笑,面容虽然丑怪,神情却颇和善,方才所见决非假装试人,同时看出他前后心一条条的黑影均是伤疤,两膀前胸的皮肉,有的竟似整块被人削去,便方才老少二女用套索将其绑紧,也都神情紧张,决非做作,因那套索细长坚韧,所套之处并还留有两三圈深陷筋肉的勒痕,如何转眼之间,口气神态全不相同,心正奇怪。

  先将怪人打跌的是个白发老女,已从旁接口道:“他这一年只发一次的疯病业已过去,我和他女儿每年今日俱都担心,想尽方法防备,因其力大异常,本领又高,差一点的人决制不住,又是无药可医。为寻断根的药,隐居在此已经数年,好容易将药寻到,用心培养了两年,准备将这疯病治好,不料因他近一二年不曾犯病,稍微疏忽,又正代他炼药,忘了上次朋友所赠的药,至多管得两三年不致犯病,尤其他被仇人阴谋暗算遭难之时,正是这几天月明之夜,逃时又遇狂风暴雨。先因他往你那里连扰过三次酒菜,最后一次被小徒知道,恐其犯病伤人,还跟了去,小徒陪他吃完回来,再三劝告,他还力言实是昔年所受苦难太深,常时嘴馋,虽然偷吃了你的东西,早晚必有酬报。你此次投师习武的事,前日我们三人业已知道。他还有点用意,是以暂时不能明言。昨日提起,还曾力言他极爱你,决不误伤好人,也决不再寻你叨扰,只此为止。我们见他神志越来越清,还在高兴,没想到他因听小徒说昨夜寺前发现你的仇敌踪迹,瞒了我们溜往暗助。本是好意,不料一场大雷雨竟会将他;日病激发。

  我师徒虽已惊觉,偏又被他暗中避开。这时人还未疯,自看不出。心疑人往镇上客店探那两个恶贼,跟踪赶去,以致相左。等到天晴雨住,忽然想起今夜正是他最苦难的时候,又有雷风暴雨,恐生变故,匆匆赶回,四寻无踪,正在愁急,忽听那狂笑之声,便知不妙。小徒当先赶来,人也被我看见,忙即回洞取来套索灵蛇丝,隐伏一旁,为想使他发泄上一阵,医治起来更较容易,所以等了一会。难得你这娃儿这等胆大镇静,非但没有敌意,并还看出他是失心疯狂,并非恶人,藏在洞中不曾逃出,使我师徒少费许多心力,他也不致伤人自伤,真个一举两便,再妙没有,直到他拿了昔年仗以逃难的一把飞刀向你扑去,你才准备抵御,就这样你还是不曾先发。这等胆勇而又稳练的少年我真少见,难怪单三把你看中。

  “我师徒本已决不管别人闲事,经此一来,也由不得改变初念。你无形中帮了我们大忙,只等服药之后,不久他病便可去根。虽然今夜几乎误伤,这时夜静更深,如非样样凑巧,被你将他的病触发,他病不会容易除根,好得这快。换上一人,便不被他吓死,也必残废,甚而两败俱伤。这样再妙没有。有许多话此时不能明言,你对别人也不可提起。我们名姓你师父多半知道,暂时叫他不要对你说出,可代转告寺中老和尚,他虽是昔年帮凶,念在他平生只此一件错事,又是受人蛊惑,无心之失,看在你师徒份上,不再与之计较。他师徒如敢向外泄露,却非要他的命不可。你自己只管放心,相见有日,到时自会寻你。我料你师父必因我们底细全被识破,恐智明为我所伤,特意假装未归,人却藏在以前秃贼地室之中,也许另外还约有人,你回寺不久便可相见。暂时言尽于此,如我料得不差,今夜之事你师父多半晓得,此时已在后园等你询问。转眼天明,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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