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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四


  过有一会,灵姑正和张远互谈别后情形,忽听毛霸连哼带呛,杂以王、牛二人笑语之声。等走近前一看,毛霸满头满脸又添了许多污泥,那只瞎眼只剩一个鲜红窟窿,往外直流淡血水。左腿已被打折,斜拖地上,只有点皮连着。王渊仍拽着那条好腿,牛子用衣兜兜了好些沙土,一把接一把往他口中撒去。毛霸满口鼻俱是干沙土,身上又多重伤,连哼哧带咳呛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骂人。张远问是怎么弄的?王渊忍笑说了。

  原来土人性本凶残,又重情义,一经归附,生死不二。牛子自从老主人死后,终日咒骂,欲得仇人而甘心。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小主人生擒回来,当时心花怒放,恨不得生吞活嚼下去才能快意。继见灵姑等三人除了一味用荆条抽打外别无妙法,觉不称心,借着救活毛霸,乘机拖到林中无人之处,照头先撒了一泡臊尿。毛霸逐渐回醒,觉着脸上热烘烘,臊味刺鼻,瞎眼眶里刺痛非常。睁开那只独眼一看,不由又急又恶心,怒火上攻。刚暴吼得一声,牛子已早打好制他主意,就地抓起一团污泥往嘴里便塞。毛霸如被将口填满,也就完了,偏又急于应变,见势不佳,立即把口闭紧,泥只塞了一点进去。只觉又臭又腥,忍不住“哇”的一声,连肚子中宿食也呕了出来。牛子正在低头去看,一不留神,被花花绿绿喷了一脸。气得牛子双足乱跳,也不顾污秽狼藉,用手抹将下来,朝毛霸脸上一搭。跟着用一根藤蔓将毛霸倒吊树上,向王渊手里要过荆条,一阵乱抽。毛霸既愤恨急怒,又见灵姑不在面前,想激牛子就地杀他,元神便可脱去,遂专用山人厌恶之言咒骂不绝。牛子一面乱打,一面也和他对骂。王渊见了这许多怪状,只笑得肚疼。毛霸偏是强横,虽受若许重伤,毫不软口。王渊恐灵姑等久,连声催促,牛子只得放下。

  毛霸厉声狞叫道:“挨万刀的老贼:祖师父一身本领,凭你还敢弄死我么?”牛子怒喝道:“我知你这猪狗想死,偏不容你快当,且叫你受个够呢。你欺我不能杀你,先把你弄个半死来看。”说罢,将毛霸腿骨用块山石搁住,猛力往上一踹,立即断为两截。毛霸二次惨嚎,痛晕过去。牛子叫王渊撒尿,王渊不肯。近处又没水源,只有一个浅泥洼略有些积潦。牛子也不管他,径取湿泥抹了毛霸一脸。毛霸一会也就疼醒,仍由王渊拖回。牛子又折了一枝树干,随着王渊边走边打。毛霸只要一骂,便就地扒些沙土给他满口撒去。闹得毛霸连呛带咳,干恶心偏又呕吐不出。口有沙土,忍不住要往外吐,口才一张,牛子的土迎面撒下,又闹了许多进去。身子僵硬,躲是没法躲闪,加上满身重伤和那断腿,端的痛极。有时伤口在地面石棱上擦过,更是奇痛钻心刺骨。知道如再倔强,苦难更多,这才把凶焰敛尽,停了叫骂。

  灵姑初意想将仇人千刀万剐,才称心意。及见毛霸身受如此惨酷,不由心肠渐软。随走随喝道:“你这妖道,昔年威风往哪里去了?今日报应昭彰,不知悔悟,甘心待死,反而狂吠不休,平白多受罪孽。我们早已料知你那鬼心思,是想求一快当,乘隙遁走元神,再去借体回生,为害人世;或是挨到我们明早起身,洞中诸人不会法术,容易逃走。你可知道,石仙姑适才行法时已将你元神禁住,存心使你备尝痛苦,再行杀戮么?”

  毛霸闻言,才知心计白用,生机已绝,敌人早有防备,自己不知还要受多少磨难,才得一死,不由心寒胆裂。那条断腿尚连着一点筋肉,不动已是痛楚非常,再就地一拖,直疼得通体冷汗交流,说不出的难熬。心想:“反正一死,还不如放痛快些,少受好些磨难。”忍不住颤声哀告道:“吕姑娘,我当初虽用重手法伤你父亲,也只一下倒地,并还留他全尸。你也是玄门中人,何苦如此狠毒?我已知道孽重,难逃一死,请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说时牛子正要撒土,吃灵姑拦住。灵姑听他说完,忍泪切齿道:“并非我心毒手狠,只因昔年川峡相逢,我爹爹已然将你擒住,杀你易如反掌,因为天性仁厚,不杀硬汉,将你放掉。后来避居莽苍,只说可以终老,谁知你这妖孽淫凶狠毒,恩将仇报,竟会寻来。已然言明各凭武功交手,你却暗用妖法将他打成重伤。如非仙师垂怜,恩赐灵药,从此永无回生之望。杀父之仇,已然不共戴天,适听诸位师兄说你师徒在云贵两省造孽不尽,就此杀死,似大便宜。为此带回本山,本想将你尽情折磨,为诸受害人泄冤解恨。你既如此哀求,我和张、王两家父执世好,久别重逢,也有许多话说,好在你死之后形神皆灭,无能为害,等寻到你那狗骨头的埋处,就下手好了。”说时,已到碧城庄梅林之内。灵姑见地幽僻,正好埋尸,方欲下手。牛子首先不愿,极力阻挠说:“小主人有事自去,由我处治这猪狗。”张、王二人又力说:“不可使这几根狗骨头污了梅花高节。”于是又把毛霸拖到水田对面极冷落的山洼之内。牛子还欲阻挠,灵姑想和张、工夫妻三人叙阔;又觉过分残酷,不是修道人所为,强着牛子下洼去掘了个坑,把毛霸扔落坑中。照石玉珠所说,将飞刀放出,一片银光裹住仇人全身,不使漏出丝毫缝隙,然后运用玄功,只一绞,毛霸便成了一滩血泥。令牛子扒土掩埋,一同回到洞前。

  张鸿问将仇人如何处置,灵姑说了。石玉珠笑对陈太真道:“灵妹善根深厚,心虽痛恨父仇,终究适可而止。陈道友你看如何?”灵姑问故,石玉珠道:“这类妖邪最是可恶,昔年愚姊交友不慎,误听许飞娘、朱柔竹等左道妖人蛊惑,几受妖党陷害,恨之刺骨。近年只要犯到我的手里,从没轻易放过。来时因听妖道淫凶,又是灵妹父仇,心想要使他多受苦难,为你雪恨,特意传你那些辣手。后和诸位谈起,陈道友以为妖邪害人,虽非父仇,也该诛戮。妖道已受禁制,终于形神皆灭,使他死前多受点罪,以报杀父之仇,原无不可;如学绿袍、妖尸等毒虐仇敌酷刑,不是我们正教门下所为,并且杀孽一重,于修为上也还有害。我闻言也觉后悔,本想前往嘱咐,又想你为人多半不会怎样狠辣。正谈说间,你就来了。”

  说时王妻已把消夜肴酒点心端来。陈、石二人本都不禁烟火,王妻又善烹调,俱都赞美不绝。灵姑不尝家中风味已久,加以日里就该饮食,迁延至今,吃得越香。

  吃完,同往中洞存放吕伟遗体之处查看了一番。灵姑思亲悲伤,和陈、石二人商量,意欲行法破土,下到地穴中探看父体,二人齐说:“老伯心并未死,仗着灵药仙法,神正守窍静养,以待时至回生。你如下去探看,不特泄了地底灵气,于遗体有害,并还惊扰心神,此举万万不可。”灵姑知是实情,不敢造次,又痛哭了一场,才被众人劝将出来。由陈太真二次行法封禁,同到洞外。

  谈不多时,东方渐有曙色。陈大真说时至该走了,张、王诸人又强留了片刻。两小兄弟几次求三人携带。陈大真说:“张远禀赋颇厚,时还未至,将来自有遇合;王渊却说不定。此时我三人俱未到收徒时候,如何携带?”王渊闻言,又是一阵难过。灵姑见他两眼泪花乱转,望着自己,也觉可怜,便用言安慰,力说自己必为留心,勉任其难。又勉励了张远几句,重又告辞。众人知难久留,只得任之。

  陈、石、吕三人随即议定途程,往竹龙山飞去。快要到达,遥望前面山凹中有数亩方圆一片彩云包围着一团青光,在那里相持不下。陈太真惊道:“无名钓叟怎也会被恶蛊困住?势颇危急,我们急速上前要紧。”说罢一纵遁光,电一般朝烟光中急射下去。灵姑一催遁光,正待追去。石玉珠识得厉害,忙即拦阻道:“内有金蚕恶蛊,厉害非常,寻常飞剑不但难除,反会为山女邪法所污。灵妹速将金蛛备好,方可必胜。此蛛野性未驯,你用它次数不多,降制它的灵符和火灵针务要拿在手里。”说时,陈太真已飞入妖云邪雾之中,二人遁光也飞临切近,就待往下降落。灵姑忙将身后朱盒取下,捧在手上,将飞刀与石玉珠的飞剑连成一片,护住二人全身,然后穿雾而入。

  到了下面一看,靠崖壁山石上坐定一个相貌清古的长髯道士,还有一个身着短装的美少年,似是道人的徒弟。除各有一片青光护身外,道人右手中指上更发出一股丈许长的烈焰,冒出青光之外,与那些恶蛊妖烟相抗。那四外五色烟雾中的恶蛊,都是蛇蝎蜘蚣等毒虫之类,长者逾丈,小亦数尺,各带着一溜金黄色的火焰,张牙舞爪,满空盘飞,向前扑去,但被青光阻住不能近身。就中金蚕蛊最少,共只有四五个,大只如拳,也最狞恶,满身金光烈焰火一般朝前飞扑,啸声凄厉,听去刺耳。道人便是无名钓叟,中指上所发烈焰专为敌它。别的恶蛊遇上这类道家纯阳真火,不逃即伤。独这金蚕蛊却只阻住,直伤它不得。看神气,师徒二人受困时久,颇有不支之势,面上均带焦急之色。

  再看陈太真,在剑光护身之下,手扬处,太乙神雷连珠一般朝蛊群中打去。雷火尽管猛烈,恶蛊却多半不怕。有的还在躲避。有那凶一点的,见有人来,反倒舍彼就此,冲焰冒火包围上来。

  灵姑四顾不见敌人所在,便听石玉珠之言,先除恶蛊,径将手中朱盒打开。金蛛在盒内早已闻到恶蛊气味,馋吻大动,急躁非常。灵姑一撤禁开盒,立即暴长飞出,直向蛊群中飞去。众恶蛊见了对头克星,不由惊悸悲嚎,当时就是一阵大乱。这一来,恶蛊固是到口不能幸免,便那妖雾毒烟也被随口吸入,化为乌有。群蛊未始不想逃走,无奈身有邪法主持,主人没有行法收还,石玉珠又是内行,一下来便撒下天罗地网般的禁制,在自满空纷飞惊窜,一个也逃走不脱。

  这时妖女天蚕仙娘已往湖心洲,所留主持行法的妖徒名叫红云大师姬山,原本隐身坐在对面一块兀立的怪石上面,因奉妖师之命要生擒无名钓叟的徒弟瞿商,欲等无名钓叟用指血所化的大乙纯阳真火时久耗尽,再行下手,免得玉石不分,连师娘心爱的人也为恶蛊伤害,又受刑责。眼望敌人第三指血已将用尽,火势渐弱,自己这面只小蛊略有伤亡,金蚕蜈蚣等极恶之蛊一个不曾受伤,少时擒到瞿商,定是大功一件,方在高兴,忽见空中飞落一道光华,内中一个中年道人扬手便是一雷火,气候稍差一点的群蛊连被打伤了好些。心中大怒,忙指挥恶蛊发动妖烟邪雾,潮水一般拥上前去。正待围攻,晃眼又是一道银光和一道青光如惊虹电射,拥着两个少女穿雾而入。也是妖徒合该伏诛。他那精铜蔽影原非邪法,如若隐而不出,少待须臾,便看出金蛛厉害,即便不能将恶蛊收走,急切中来人查看不出,自身总可逃免,偏是死星照临,见二女貌美,动了色心,刚怒喝一声,现身上前,灵姑金蛛已经飞出,才知遇见克星。方欲发动妖法抵挡,并打逃走主意。石玉珠本在留神查看妖人踪迹,如何还肯放松,又见金蛛奏功,更无他虑,忙和灵姑分开追将上去。妖徒见来势甚急,慌不迭将手中飞叉掷出,化为一溜赤火,待要抵御,被石玉珠手指处飞剑一绞,立即碎裂,化为红雨飞落。紧跟着飞剑电射而下,妖徒纵有邪法也措手不及,青光绕处,一声惨嚎,血肉横飞,就此了账。

  妖徒一死,恶蛊益发没有生路。无名钓叟师徒先见陈太真飞临,还恐他也一同被困。嗣见二女相继飞落,放出金蛛,身外蛊群纷纷惊窜,知道必胜。恐将恶蛊放逃一些,又去为害人类,忙同飞起大喝:“金蛛必奏全功,诸位道友可将剑光联合阻住恶蛊,免又逃走为害。”众人应声,如言施为,将恶蛊上下四围一齐圈住,任凭金蛛吞食咀嚼。片刻工夫,烟消雾散,全给金蛛吞吃了个干净。众人这才相见叙礼,各说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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