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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铁牛暗中留意,见那一群村童共有六人,一个已走,下余四人各自戏水,竟如未见,不似别处村童,见了生人立时围拢,七嘴八舌,惊奇神情。再看吃茶的几个村人,都是一色白短衣,谈笑从容,也不像是寻常上人。方想走到林内觅一静处,等对方吃到半醉向其探询,奚恒已引铁牛走往坡上,自己搬了一张空桌,令铁牛拿着两条板凳往上走去,快到庙前,方始放落。回头向下高呼:“商大叔!请大婶拿几壶酒来,再带点菜,有人请我吃酒呢。这是外边来的好人。”铁牛虽觉对方好些奇处,见他这样豪爽,也颇投缘,又见那地方就在庙前平崖之上,庙中人出入必由之路,正合心意,格外好,笑说:“奚大哥不必客气。我往前面去投亲,身边带有十几两银子,店家如有好菜,只管拿来,少时一同会账,请勿客气。”奚恒喜道:“你这小兄弟真有点意思,我还当你年纪太小,身边钱带不多呢。既然这样诚意,索性扰你一顿好的,有话少时再和你说。”铁牛闻言,心又一动。奚恒二次高呼:“商大叔!有什么好吃的,请都拿来,另外再杀两只鸡,烤来下酒,叫这位小兄弟尝尝新,夜来上路,长点气力,也好办事。”跟着便见一年约四旬的少妇,连酒带菜,一齐端来。

  铁牛心中有事,因见当地的人与平日所见不同,便留了心,只管着急,并不露出;酒菜到后,先向奚恒殷勤劝用,什话不谈。奚恒也不言语,只管大吃大喝。一会烤鸡送到,铁牛见那鸡用松枝烧烤,油香流溢,又肥又嫩,暗忖:师父常说,遇敌遇事,第一是要镇静,看清形势,相机应付,面上不可露出。这里人多,自己孤身一个,年幼力弱,虚实深浅俱不知道。师父如真被困在此,少时不免动手。天色尚早,难于施展,放着这好东西,还是吃饱再说,动起手来也有力气。念头一转,便把心事暂时抛开,不去想它,笑对奚恒道:“奚大哥,你这人真痛快,我和你交个朋友如何?”奚恒见铁牛不大饮食,似在想事神气,暗中好笑,也不说破,闻言笑说:“我也很喜欢你,比我年纪还轻,这样能干胆大,和你交朋友我真愿意。你怎么不吃东西呢?”铁牛一听对方说他胆大,心中一惊,忙道:“方才有一同伴雨中走失,心中悬念,又听大哥说这里鸡好,想等那鸡来吃。难得鸡是两只,无须客气。这么办,我们一人一只,撕来下酒,再吃一点面食,也差不多了。我酒量小,大哥只管请用,不够吃再要好了。”奚恒含笑点头。

  铁牛本有兼人之量,见那烤鸡每只少说也有二三斤,外加两大壶酒,还有许多馒头,心想:有力气的人往往吃得多,此人酒量仿佛还好。以前师父带我吃过几顿好酒,因恐吃醉受责,不曾尽量。此酒味道颇好,他已先吃了两斤,我和他比,大约不会吃醉,等再劝他一二斤,有了醉意,便可设词探询。主意打定,便把较大的一只鸡递与奚恒,把鸡撕开大吃起来。奚恒听他连声夸好,笑说:“此是商大婶特制美味。我商大叔虽然开着酒店,因他自己好酒,大婶又做得一手好菜,这里深山之中,难得有人往来,.开这酒店,一半好玩消遣,一半是为附近住有两家人,知前面庙里和尚都是好量,常年请客无此财力,平日又有一些外来的朋友由此经过,意欲借此款待,并非靠此营生。常人到此,不过拿些香于、花生、炒豆之类与他下酒,这好烤鸡,怎吃得到?如非看得起你,才不拿出来呢。”

  铁牛越听越觉话里有因,边吃边问道:“这位商大叔这样看得起我,实在感激。他以前做什么的呀?”奚恒笑说:“大叔是个怪人,以前专喜游山,后同大婶来此访友,因为庙中道长井孤云是老友,再三留住。本村共只七家人,以前又是同道之交,非亲即友,彼此十分情厚,于是安居下来,一晃八九年,不曾离开。我父亲也是一个好量,以酒为命,常在醉乡。但他老人家不在此地,从小便将我交与师父井道长教养,孤身在此。商大叔来时,我还不满十岁呢。”

  铁牛随即探询庙中道士和这几家村人的来历,可会武功?奚恒不特有问必答,并说:“本村的人,不论长幼全都习武,得有高明传授,师父和商大叔夫妻更有惊人本领。外人想要来此窥探,非吃苦不可。”铁牛闻言,暗自心惊,因和奚恒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并无疑意,心想:这里孤单单一所庙宇,林中人家虽以耕种为生,全体老少,神情举止均与常人不同,又都有一身好武功。方才雨住天晴,师父下山探敌,发现人家庙字,断无不来之理,此时多半困在庙中。事已至此,任多凶险,也要探个水落石出。再一想起师父恩义,心中悲忿,胆气立壮,便把气沉稳,从容问道:“大哥说得井道长和商大叔那好本事,不知可能见上一面么?”奚恒笑道:“你想见商大叔,那个容易。他不是在你身后么?”

  铁牛坐处在一大树之下,左面山坡来路,右面是庙,身后不远是片临溪的崖壁,高达十余丈,上下削立,有人往来,必须由面前经过。闻言惊奇,回头一看,身后相隔三四尺,临崖危石之上果然立着一人,注视自己,微笑不语。铁牛见那人中等身材,一副五岳朝天的怪相,前额凸出,双目深陷,眼珠作金黄色,隐有光芒,四边满布红丝,脸色通红,似有醉意。一想地势奇险,凭自己的耳目,来人到了身后竟未警觉,如存敌意,决非好惹,先颇惊疑;略一定神,看出对方面带笑容,似无恶意,猛触灵机,起身拱手道:“大叔请坐,同吃如何?”商大叔笑道:“你这娃儿,果然有点意思。你今日初来,我是主人,如何扰你?”铁牛一边让座,笑答:“酒菜已残,不成敬意。大叔不要客气。”商大叔便与铁牛同坐。

  跟着中年妇人送来杯筷,又捧来一只烤鸡、一大壶酒,笑道:“你在家吃不是一样?偏要出来多事,多年乡邻,何苦来呢?”大叔把黄眼珠一翻道:“这娃儿胆大得好玩,我喜欢这样人,又讨厌这样人,想和他谈几句,免他吃人苦头。你不要管。”铁牛虽不知对方用意善恶,估计来意已被看破,偷觑坡上吃茶人已全走去,心中发慌,表面仍作未闻,转面笑道:“大婶请坐。我和大哥同坐奉陪可好?”说罢正要立起,被商大叔伸手按住肩头,不令起立,笑说:“无须,她不会吃酒。”少妇也朝铁牛看了一眼,说了句“谢你好意”,转身走去。铁牛觉着商大叔的手按在肩上,钢铁也似,具有极大力量,休想强抗分毫,越发心惊,只得假装劝饮,把酒斟上。商大叔笑问:“你一个人来的么,别处可曾去过?”奚恒抢口答道:“方才他由岭上下来,便为找那同伴,腹中饥渴,看见大叔酒招,来此求饮。我和他一见投缘,结为兄弟,准备酒后再打主意,大叔就走来了。四弟曾往岭上去过,他还睡在洞中未醒。四弟刚回,他就寻来,何曾到别处去过?”大叔把眼一瞪道:“你只要三杯酒下肚,便帮人家出力,可知事情有多麻烦么?”随问铁牛:“此时心意如何?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么?”

  铁牛料知行藏被人识破,偏看不出对方来历,如是对头,话说太软,岂不丢人?万一对方是些隐居山中的异人,所料不对,又恐失礼,本在为难,闻言一呆,正不知如何答法才好,大叔面上已有不快之容,同时瞥见奚恒正对自己在使颜色,忽然醒悟,暗付:对方如是仇敌,休说为首的人,便这姓商的,先就打他不过;细想前后所闻,似无恶意,奚恒更是一见如故,方才奚恒曾说附近还有人家庙字,此言必有用意。这里情景如此安静,师父如在此地被困,多少也能看出一点神色,莫要料错,弄巧成拙。如非敌党,就此结交,求他帮助,这样有本领的人能够出力,岂不是好?念头一转,反正是福不是祸,为了师父,死且不惧,有什顾虑?索性明言来意,看他如何?忙起答道:“小侄田铁牛,随了师父由此山中经过,因在岭上洞中避雨,醒来师父不知何往,来此探询。因是人地生疏,师父还有对头,上来未敢明言。现知大叔世外高人,必知师父下落,还望指一明路,感谢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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