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敬春也擦了擦眼泪,便叹着气说:
“其实我也很不愿重述旧事.因为杨豹他真如我的亲胞弟一般。我小的时候就住在汝南府,我家是开杠房的。有一天我父亲承办了一件丧事,出丧的那家就是本城绅士杨笑斋家。记得那时的景况真惨,是两口棺材同时由门里抬出来的,那时杨豹才五六岁,追着棺材痛哭。杨大姑娘不过两三岁,头戴孝箍,叫乳娘抱着,还吃着手指头,不懂得哭。这位少奶奶那时大概还不到一周岁!”
他看了看杨丽芳,又忿忿地说:
“最可恨的是那个凶手贺颂。他还给送了两对纸扎、一方大匾,帮凶的费伯绅穿着孝,还号啕大哭,他们真装得像!还有呢,罗家的小虎打着仪仗,还欢蹦跃跳地跟那群抬杠的赌钱打架,他却不知道那两口棺材里的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杨丽芳收住泪说: “罗小虎真是我的哥哥吗?”
雷敬春点点头说:
“一点儿不假!现在到汝南府去问问那些老年纪的人,还都知道。本来……我就大胆说了!杨笑斋大爷因为大太太无出,这才娶了罗家酒馆的倩姑娘为妾,可是在没娶到家里时,就早已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罗小虎。因为罗家姑娘虽说是给人做妾吧,可也是拿轿娶的,若是连个孩子都抱过去,那太招人笑话啦!因此才寄养在娘家一个嫂子之处。可是后来杨二太太时时回娘家,也总看顾小虎。她若不是这么常出门,说不定也招不了这杀身大祸。本来知府贺颂早就看上了她,她嫁杨家之后,又被贺颂常常看见。贺颂见二太太嫁了人之后越发长得美貌,他就害了相思病,又加上有个坏种费伯绅,这才商就了步步的阴谋!”
说到这里,雷敬春喘了口气,接着他又说:
“贺颂是个好色之徒,他在汝南任上十几年,所害妇女无数,其中多半是费伯绅给献的计策。费伯绅为人狡猾阴险,口蜜腹剑,面上谈文作诗,暗地却贪赃枉法,结交绿林。他把贺颂巴结得甚好,把杨笑斋下狱、屈死,都是他一手做成,干脆说就是他给害死的!只是杨二太太仰药殉夫,他却没有想到,他白作了恶,可是没给贺知府弄到人。
“他们虽不知忏悔,可也真受了一回惊。杨大爷、杨二太太下葬没有多少日,有名的汝州侠杨公久就来了。杨老英雄那时腿虽然受了伤,可是人还英勇,手下又有几个精壮的伙计。他老人家是与杨大爷同姓,且受过深恩,所以那时他一回到汝南城,知道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高兴,都说贺颂、费伯绅是恶贯满盈了。果然,府衙中就连夜出事,因为防御得严密,才未使侠客得手。那杨大太太本来就把二太太留下的三个孩子看成眼中钉,简直恨不得孩子们也都死了才好,她好独承家产,爱嫁谁就去嫁谁。没想到有一天,杨老英雄率领徒众,就夜入杨宅,救走了杨豹、大姑娘跟二姑娘,并卷去了许多财物,从此就全无下落!”
雷敬春说得是非常详细,他说话时还不住地握拳击腿。这时杨丽芳已收住眼泪,转为愤恨,德文雄是点头赞佩,俞秀莲却奋然起来几次。室内弥漫着紧张悲壮的气氛。
雷敬春喝了一口茶,擦擦眼泪,又将声音改为低缓,说:
“我那时不过十四五岁,虽听父母跟邻人们常在背地里谈说这些新闻,自己也感到不平,有时在街上看见费伯绅迈着方步走过去,就从背后冲着他抛砖头,完了就跑,可是那时我也不知详细情形。我也跟罗小虎打过架。骂他没爹没娘,他更是糊里糊涂的。及至后来,罗小虎失踪。当时就听说他是被小贼给拐走了,也去当贼去了,我就很看不起他,自己愿做杨公久那样的侠客。
“我父亲见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就把我送到林百杰师傅之处,学艺三年。后来在师叔陈百超之处,无意中与杨豹相见结交。我佩服他不忘父母大仇,并且知道了杨公久那时带着大姑娘、二姑娘隐居在北京.开花厂。杨豹跟我说,他现在管杨公久叫爷爷。杨公久可不像早先那样英雄了,因为腿伤,因为年老,因为多年的事故,他已变成了一个很不愿意惹事的老头子。他只把这些仇人、惨事,告诉了杨豹,却又叫他不必报仇,并且不让两位姑娘知道。若不是陈百超仗义硬把杨豹带走,杨老头还不叫他学武艺呢!
“我跟杨豹见面之后天天谈这些事,并一同回汝南,向罗家的亲友去打听过,并为此事一同拜访过高茂春。高茂春见了我们却不肯详说,他说只有他兄弟高朗秋才能知道,但我们可往哪里找高朗秋去呢?后来杨豹艺成,盗珠充作路费,直往江西去寻仇人贺颂。不想他叫那几颗珠子给累住了,自杀了些绿林人,结了许多无谓的仇人,正经的冤仇没报成,倒在保定府赔上了一条性命!”说到这里,他感叹不已。
俞秀莲就又问说: “罗小虎现在此地,你晓得吗?”
雷敬春点头说:
“我晓得,他这些日闹得事情很大,他的本领必然不错。可是他是白闹!正经的仇不去报,我真看不起他!杨豹活着的时候,也知道他有个胞兄罗小虎,可是罗小虎流落在外,生死不知。而且也没想到他也学会了武艺,所以杨豹就没把他往心里放,我们二人谈话也轻易提不到他。罗小虎跟我的年岁差不多,小的时候,他天天在我家铺子门前赌钱,有时我的钱都被他怔抢了去赌。那时他比我的个子小.可是我打不过他。现在我们若见了面,我还许能认得他,只是我没地方去找他:又因……”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就兴奋地立起身来,向杨丽芳说: “二姑娘你不要哭,现在若想报仇,是易如反掌!”
俞秀莲说: “我们也探出来了,贺颂现住京师,他的儿子是在刑部当差。”
雷敬春又说:
“原来他在江西卸任之后,就在京师买房住家.到如今也十几年了。他是住在崇文门外。他现在也老了,家里有几房姨太太,他轻易不常出门,也没人跟他多来往。他也不知道罗小虎就是杨小虎,连杨豹寻他多年之事,他都不知道,他更想不到这里的少奶奶就是他的仇家之女!还有……”他跳起来,拿手指着说:
“不但是贺颂在此,那费伯绅也正在此地!”
杨丽芳听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来,她蛾眉倒竖,、又急又愤,悲泪全无。俞秀莲急忙把她拦住,说: “听他说!”
雷敬春又说:
“贺颂不过是侥幸,才至今未死。费伯绅却比他聪明,早就想到将来必定有人寻他报仇,所以连姓名都改了,改名为诸葛高,可是究竟还有不少人认识他。他虽无儿女,可是在几个地方却都有家、有姘头。他平生所得的一些不义之财,大概也快花尽了。可是他收了不少干儿义女,都是各路的镖头和强盗,他是想利用那些干儿女.给他抵挡仇人。
“他有个干儿名叫五通神尤勇,也是河南人,保过镖、闯过绿林。不瞒俞姑娘说,我就是跟着尤勇来的。因为杨豹死后。这两年我没办法,家中的买卖早就倒了,我不得不跟着他混饭。他有个婆娘,其实是姘头,跟他姘了才一年多,这婆娘就是已故金枪张玉瑾之妻,宝刀何飞龙之女,名叫女魔王何剑娥!”
俞秀莲握拳大怒道: “啊!原来是她?” 雷敬春点头说: “不错!冒充您的大名到玉宅杀伤幼女的,就是此人,您再昕我细说!”
当下六只眼睛全都瞪着他,雷敬春却不慌不忙地说:
“我今天找到这儿来,怎么有点儿犹疑呢?因为我现在吃的是他们的饭。诸葛高倒是已然不认识我了,可是我还认得他就是费伯绅。他是闻听京城中闹着碧眼狐狸,想来看看,才从河南来的。他与碧眼狐狸原是同乡,大概还有一腿,至于大胆来此会大盗,是怀着什么打算,我可就不知道了,他总是想要跟碧眼狐狸叙叙旧情,分点儿赃吧?可是他来到此地,那碧眼狐狸已然死了,他就住在了贺颂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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