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由退后的人潮之中,又跑出来了十几个人,原来都是街头流氓。刚才他们是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此时都跑出来了,个个都带着一支梢子棍,都大喊:
“拿凶手呀!”但他们不帮助官人,只在里面乱搅。罗小虎脚下不利便,啪嚓一声摔了个跟头,两个官人已抡刀赶到。可是几个流氓也跑了过来.抖着哗啦啦乱响的梢子棍说:
“老爷们!别真杀他呀,宅里大吉祥的日子!”罗小虎便趁此时又爬了起来。另一只靴子也掉啦,他就光着两只脚又抡起了刀,却被一个人自后抽了他~棍,他赶紧抡刀回头,却听这人说:
“还不快跑?快跑出德胜门去吧!”
罗小虎一看,原来是一朵莲花刘泰保,他倒不禁大吃一惊,刘泰保又朝他使了个眼色,罗小虎就光着两只脚向东跑去。前面的看热闹的人乱跑,罗小虎也紧跟着跑,官人紧追。刘泰保带着那伙流氓,一半帮助追,一半碍着官人的路。罗小虎那凶样子,手中又有刀,谁敢阻挡他?
便一任他跑到了鼓楼前。他由花脸獾手中接过了马,抛了刀,上马就向鼓楼后跑去。一直跑到北城根,又转向西,顺着城飞奔而去,少时就奔到了德胜门。
守城门的官员一看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光着两只脚蹬着马镫,红色的大马飞似地奔来,就大声喝着,想要截住。罗小虎用弩箭就射,马往起一跳,嘶叫了两声,便撞翻了一个卖菜的车子,他又挥了几鞭,马就冲出德胜门去了,在关厢中又撞翻了两个人。他人凶如虎,马似怒龙,一霎时就跑出了关厢,一直往北,过了土城子。但此时罗小虎的心肺都要由喉咙跳出来了,他喘吁得太厉害,已不能再快走,只得紧紧勒缰。回头去看,见身后并无追兵,只有一头小驴飞也似地跑来,驴上正是一朵莲花刘泰保。罗小虎吁吁地喘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时刘泰保就来到了临近,他收住了驴,就说:
“罗老兄弟,想不到你原来是个粗人,精细一点儿的人,今天也不干这怔事!这有什么用呢?难道你还能一个人把玉娇龙的花轿抢走?今天我是受德五爷之托,德五爷昨天就找了我去,他说他见到了你的信。虽然他儿媳妇杨小姑娘还不信你是她的哥哥,可是德五爷却觉得杨家家庭惨变,骨肉早已分离,也许他儿媳妇是有个胞兄多年在江湖上流落。所以他一方面今天亲自到玉宅去贺喜,嘱咐玉宅防患于未然;一方面又托我招些朋友加入人群,到时万一有事发生,好救你老哥逃命。我早就看见你没带兵器,我也知道你的宝刀叫猴儿手给偷去了,我想你也许不至做出什么事来,至多你不过看看你的心上人怎样上花轿,伤伤心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你老哥真怔!你当初就办错了,你早就应该跟我一朵莲花合成一伙,协力对付玉娇龙!现在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过两天再想办法。你先别伤心,别想寻死,玉娇龙拿定了主意要嫁鲁翰林,是谁也拦不住。下马吧,喘喘气儿,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一歇去吧!”
罗小虎这时面如白纸,气息喘得极为急促,他听了刘泰保的话,就要下马,但不防头往下一栽,整个身子便摔下马来。同时由口中喷出飞泉似的鲜血。刘泰保赶紧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叫路旁的行人帮忙,搀他到离着大道很远的一株柳树下去歇息,并把马和驴也牵过去拴在那株树上。刘泰保望着罗小虎不住地笑,并说:
“你这样刚强的一条汉子,竟为玉娇龙伤心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是个绿林英雄,她是个深闺小姐,她怎会把你给迷住了?”罗小虎却如一头死熊似的,躺在那里,胸脯仍然急促地喘着,话也不愿多说。
此时,虽然也有耕地的农夫过来看他们,但却没有官人追到。因为这里距德胜门已有二十多里,而且城中也不过是惊扰了一阵。只在两三个官人的帽子上衣服上中了小弩箭,并不要紧。轿子也被射了几箭,并没射透,新娘玉娇龙丝毫无恙,她穿戴着凤冠霞帔。在轿中安然坐着,并未受晾吓。玉大人便气忿忿地吩咐仍然起轿,并说:
“只要等我把女儿嫁出去,我就要杀尽了北京城的流氓,然后我也死!”于是鼓乐齐奏,仪仗纷纷,并有官兵护送,轿子又走了。
但这时街上却十分清静,看热闹的人早就惊跑了,那些抡着梢子棍搅乱的流氓也都四散无踪。这队娶亲的仪仗严肃地前行着,虽有官人押护,可是那些打灯的、抬轿的,仍然个个提心吊胆,惟恐有冷箭飞来,所以都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西城鲁宅。
鲁家的宅院比玉家还要广大。鲁侍郎为官半生,寅友甚多,新郎鲁君佩又有不少的同年,所以都很早就来了,比玉宅里还要热闹。女眷也来了不少,都等着要看新娘,看看这位京城闻名的美人玉娇龙小姐。所以轿子一到,就更热闹起来,但是又听说刚才在玉宅花轿出门之时有莽汉发箭之事,有些人就吓得目瞪口呆。新郎鲁君佩去的时候是欢欢喜喜,如今回来却气得胖脸发紫,一点儿笑容也没有。随轿来的几名官人,一来到就严守大门,并请宅内上下都要加小心,莫要混进闲人去。
这就把大家的一团高兴全都吓散了,有些人还勉强笑着,说着吉利的话,有些人却已坐立不安。人们纷纷谈论着,有人就说:
“玉大人得想个办法,闹了有半年多了。这次事情之后,再捉不着强盗,再斗不过刘泰保,那他不用辞官,他的官也自然就干不成了!”又有刚才随轿子从玉宅回来的人,就暗暗摆手,悄声说:
“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与刘泰保毫不相干!刚才那凶汉在肇事时,骂的话清清楚楚,干脆,才娶来的这位新妇,在新疆时就……”这二人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那听话的人把话一听完,就吓得赶紧避席而去。
堂上此时新郎新娘正在拜天地。过了些时,就开了晚筵,新娘玉娇龙梳着两板头,穿着绣花衣裳,由、r鬟仆妇随侍着,又挨着桌子为众宾客敬酒道谢。这样雍容华贵美丽的新娘,谁看见过呀?谁能相信,刚才曾有个莽汉以箭射轿,指着她的名字大骂?玉娇龙低着眼皮.不像害羞,也一点儿不像为刚才的事而惊扰,她有一种凛然的令人不敢正眼去看的威严神态,如寒梅,如冷霜。她斟过了谢酒,便被丫鬟仆妇送回了新房。
新房是五间很大的房子,此时明灯四照。最东首的一间是洞房,红灯映着红门帘、红帐褥,艳丽得如同花坞一般。新娘一进洞房,就叫丫鬟吟絮向外面说:
“我们小姐头痛,要上床去歇一歇,请太太奶奶小姐们在外屋说话吧!别进里屋!”一般女客的来头也都不小。见新娘这样大的架子,就都不高兴,有的摔了几句闲话就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晚,男女宾客多已走去,只有一些至近的亲友.还在客厅中畅谈。新郎鲁君佩刚才是有些烦恼,此刻却又高兴了,他便挺着大肚子,一个人跑到书房,抠着脑袋,拿着笔去作“催妆诗”。他刚写好了两句,忽然院中乱了起来,他连忙放下笔出屋,就见灯影之中,许多的人都往新房去跑,并有人嚷嚷着说:
“新娘哪儿去了?新娘不知往哪儿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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